九边军队往北进攻, 这是一次主动的攻击,战场自然也就是在草原一带。蒙古,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如果说地形地势的特点, 那大概就只有平坦无垠、接天连地可以形容。

    这样的地形确实对军略部署很有影响, 在中原地区不一定施展地开的骑兵在这里获得了更大优势,面对步兵更加具有压倒性优势了。这似乎更加有利于那些游牧民族,毕竟是马背上长大。实际上, 也确实是这样,九边与外蒙的势均力敌不过是靠着更多兵士的牺牲在维持罢了。

    不过这一切在火器、大炮等获得长足发展以后就不同了——自唐朝一代开始军中就用□□, 不过一开始就是一些粗糙的利用,直到一代代发展有了不同, 成为真正的杀人利器。

    然而即使是这样,火器和大炮也未成为军中主流。这些东西发展到了瓶颈,杀伤力强, 却有种种不便, 而且还价格昂贵, 衡量之下不一定有刀剑弓枪之类来的实用。但是, 现在一切不同了。

    军中大佬对于□□武器的看中使得资源向这边偏重, 那么出来成果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这些年大炮□□在北疆南洋逞凶,已经一次次地让人正视这是什么样的战争利器了。

    何况相比南洋的复杂情形,北疆的这种平坦地势更加有利于□□发挥作用——平坦的草原没有足够的遮挡, 大炮一响简直糜烂数十里。而且沉重的大炮原本会相当拖累运输的弱点,在这片土地上也尽可能地减弱了。

    “传令下去, 这些蒙兵凶悍,不能轻易放松,违令者定斩不赦!”周世泽头也不回就和自己身边的亲兵这样说,他依旧是安应榉的先锋官之一,单领着一路向前突进。若是有所寸进功劳当然不消说,只是责任也是实实在在的。

    “周将军,安将军那边来令,你们这一路只要打掉蒙兵的火炮就是了——这可是重中之重若是这个做不到,后头就要吃大亏!”一个似乎有些地位的传令官骑着快马才下来就赶紧报告。

    和朝廷这边有火炮火器是一样的,草原上当然也有这些东西。只是草原上没得多少工匠,开采铁矿也不行,更加不懂得这些东西是如何制造的。所以这些东西大都来自中原,同洋人交易,同走私商人买卖。不过这样的手法有致命伤,代价巨大,而且数量一定不会多。

    不同于朝廷这边自从有了新的冶铁技术,铁器供应简直一日千里,原本只有家兵们穿的上的铁甲几乎是兵士们都有的。蒙古军队则不同,家底薄了许多,铠甲之类多数是没有的,火器当然也只有一些非常重要的营队能够配备。

    周世泽如今是在攻入王都的必经之城,部署了大炮确实一点也不稀奇——两军交战先要打掉敌人最大的威胁,这是大家都想要做到的,周世泽当然明白。这时候不拿人命去填,之后要拿更多的人命去填。

    或许有的将领会吝惜自己手下的兵士——这些人都是自己的老底子,若是打光了打残了,以后就是还要招募新兵填补空额,自家战斗力下降也是要影响权力的。至少现在这种最容易领军功的先锋官活儿是轮不着的。

    但周世泽不会因为那些私心忽略大局,这大概也是安应榉把这个任务交予他的缘故。内心知道自己这位心腹爱将绝不会再这种时候掉链子,况且,他可知道,这小子上了战场那就是凶兽,如今草原上还有他的名声呢!

    周世泽利落接下这个任务,没得一点推诿,只与身边几个领兵的百户商议到时候该如何做——他是没得私心,愿意用更小的牺牲换取更大的利益,但也不是心狠的主官,当然要少些牺牲才最好。

    做先锋的队伍,危险比普通队伍多,待遇当然就更好一些。周世泽原本手下和旁的千户一般无二,最多就是家兵多了一些,士兵精干一些。但是出来之前,安应榉给打先锋的几个千户都配发了一批马匹、火器。

    其他人也说不出什么,你行你上,人家做先锋的是把命拴在裤腰带上,在这种事上还没得优待,那大家还不如不干了!

    这些多出来的物资当然是极好的,周世泽并没有让步兵也骑上马——这上面训练不多的贸然上马,是嫌死的不够快?干脆让骑兵一人双骑,这能够保证一直处于冲刺状态,用比敌军更快的速度拖死敌军。

    周世泽带着手下兵士,身先士卒,只把刀抽出来,大声喊道:“目标右翼火炮列,所有人跟我冲!”

    放着尽在咫尺的战功不要,反而向防御最严也最危险的火炮冲去,这简直是失心疯了。但是他不是,这是来自将军的军令,身为先锋官当然是要完成指令。这不只是服从上峰,也是周世泽的选择,他知道这对整个战局至关重要。

    □□的马儿相当不安,这是自然的,这时候蒙兵的大炮已经在发射炮弹了。落点在周世泽这边身后。虽然因为是头两发,校准不够,没有太多士兵受伤,但是马匹的感知如何敏锐,如果不是周世泽的马算得上是良驹,又搭配熟悉,这时候只怕已经有些不听话了。

    不过也不是被动挨打,在骑兵要攻上去时候,后头的弓箭手、火统手也在掩护。大炮或许不怕这些,操炮的蒙兵却不得不避其锋芒,一时炮火断断续续起来。

    要的就是这个时候,周世泽这边,无论心里愿不愿意,有亲兵和铁杆一部分跟着冲杀其他人哪怕心里畏惧只怕也会被马队裹挟着向前!这根本是没得其他法子的事情,大家唯一的选择就是一起冲。

    至于敌军那边也得意不起来了,这时候的火炮都十分笨重,校准一个方位之后就定点开炮,想要打击其他方位就要重新定位。这可是是一个大工程,到大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做这个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当然了,如今朝廷研制这些,最好的大炮已经能够较为简单地转换打击方位。只是这样的好东西就是在官兵这边也是极为稀罕的,洋人没有,走私商人也不大会有,所以这些敌军火炮除了一开始造成杀伤,这时候竟像是本方骑兵与周世泽这边厮杀起来,他们看热闹一般。

    战场这边不用多说,后方太原这边的女眷却是日日祈祷,只盼着家里男子汉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就是祯娘这个从来不信鬼神的,这几日不出门,有别的女眷邀她上香的时候也会应下来。无论如何,求个心安罢。

    这样做派自然落在人眼睛里了,特别是一条街上的周世鑫家。圆大奶奶就叹息道:“世泽娘子与世泽兄弟新婚小夫妻两个这就分别,所以才说不好嫁当兵人家,遇到这种事儿便是卖命的时候,女人在家里怎的不挂心!”

    六娘孟丽华却笑着道:“世泽兄弟又不是那等穷士兵,人也是千户的家底,且得上头重用。家里又有钱,原本多少媒人上他家做媒?嫁他就是做官夫人,尊贵体面又有里子,这时候和蒙古女真打仗自然也就要受着了。”

    四娘赵五儿捂着嘴,似笑非笑道:“六姐这话说的好!说句不中听的,世泽兄弟真有个万一,只要周奶奶身边有一儿半女傍身有怕什么?到时候只管教养孩儿,做她生意,将来接着做老太君就是。这种福气可不是我们这些人有的!”

    听着是好意,其实恶意的很。她说的什么混账话,随意就说起了人家丈夫没了——既然知道不中听,那可就别说了罢!这时候当着一应家人的面说话,有些心眼的都不忍看了——果然是没得见识的一个!

    赵五儿本就是街坊出身,又有一对最市侩悭吝的父母,从小养的眼皮子极浅,什么事情也只能看到自己周身一小块儿——这就不稀奇偏她在争宠上有那么大本领了!总之在外上不晓得闹了多少笑话。

    按着一些市井人家的做派,什么荤的、素的、生的、熟的,没得一点忌讳就能说出来。嘴巴里不干净、多忌讳都算不得什么。但是稍微好一些的人家能那般?大家都是相熟亲戚,有个传到耳朵里,还要不要交际?

    果然圆大奶奶就是一声冷笑道:“四娘你且消停一些,嘴巴也把个门——这话如何说,我都不好照着说一遍。说你是无心的吧,人家也要新!这话哪怕只要传出去一点儿,人还以为我家失心疯了,诅咒兄弟呢!”

    赵五儿虽然平常有些畏惧圆大奶奶这个正头娘子,这时候却有话说,大概是最近心里受的气多,当即就顶了回去道:“大姐姐说的什么话!我知我是家里最拿不出手的一个,说到出身、说到见识我比得上哪一个?怕是三姐都要强,好歹人在后头迎来送往过呢!”

    周世鑫的第三房小妾是行院人家出身,这时候赵五儿一句话竟把她给搅和进去了,心里如何不恨——周世鑫这后院里便没有一个省油的灯,立刻就要发作起来。只是这时候忽然一阵咳嗽声,立时让众妇人安静了下来。

    还能是谁!在周世鑫家后院能做到这样让人噤若寒蝉的,除了周世鑫那罗刹不做第二想。只见他今日头上戴着缨子帽,金铃珑簪,金井玉栏杆圈等物。一身身穿绿罗褶儿,脚下是细结底陈桥鞋。手里还摇着洒金川扇儿,显见得这是刚从那个院里人家回来,不然怎么这样风流浮浪?

    只是男子汉出去在行院里走走,不是那等第一善妒的妇人,都是不多说话的,最多就是平常遇着了劝说少走走。遇到周世鑫这等强悍的,他家没个父母兄弟,一干女眷谁敢来管?这时候就只能是故作不知罢了。

    只有个赵五儿,能戏谑道:“这又是从哪个人家过来的?罢了,我不问这个,只有一件,往后您别再带着些婊.子往家里来。那些人儿抢了人家汉子,还来献小殷勤儿,认家里姐姐妹妹做什么干娘。老娘眼里容不得沙子,眼不见为净罢!”

    周世鑫自然不会为这半嗔半骂的话如何,反而脸上带了笑意道:“怪小油嘴!家里除了你还有谁更会这般说?那几个姐儿有心孝敬你们,你们受着就是了,且享用一回。”

    又与众妻妾调笑了一回,周世鑫才像是想起什么了,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些什么,我仿佛听到了我那世泽兄弟的名字,难不成有北边的讯息来了?人要是有了个信儿那倒是好,如今外头都在说这个事儿,盼着家里子弟快些回来。”

    这时候三娘可是抓着了机会,冲赵五儿眨了眨眼,娇笑着道:“相公可不知道,你是这样忧虑兄弟,心里友爱。有的人却不同呢,刚才□□说的我都不好再说,不然夫君是要恼的——且我可没那般缺了口德。”

    话是这样说,三娘却把那些话半遮半掩地再说了一遍。似乎尤嫌不够,接着道:“这是什么话呢,周奶奶如今才是十几岁新婚,身边没得一儿半女,这样的话且少些说,也是替自己积德的意思。况且咱们家常常和她家交往,周奶奶知道了只怕咱们一家都要芥蒂,让大姐姐如何做人?”

    周世鑫似乎愣了一下,一时没有想清楚几个小妾的意思,等到明白了他的表情更加古怪——不是没放在心上,也不是生气。这些妇人不知道,他这是心里有个高兴,偏偏不能表露出来,于是脸色就怪异起来而已。

    他的那点小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原来对祯娘的肖想一直没褪去。只是因为周世泽的身份,祯娘又是一个实在的正经人,再没有下手的机会,这才两边平安。这时候家里女眷的话倒是提点了他,她可是嫁了一个喜欢当先锋的卫所子弟!

    周世泽在沙场上的名头都传到一般人的耳朵里了,如何不要命谁不知道?多少次都是差着一点点,大家都讲是命硬!或者说就是他凶悍,就是一般的小鬼也怕他,没得随意收他!

    周世鑫此时却想不到这些,只觉得周世泽容易死,要是真有运气,这一回就死在了外头,他是不是能好好谋划?这世上真有正经人不假,周世鑫却信没得贞洁烈女。到时候多走动多照管,一个失了丈夫的夫人怕她不动凡心?

    这样想着却不能说出来,只能故作生气道:“这是说的哪门子话!要人知道了不晓得我家是怎么规范妇人的。奶奶你管着后院,这件事交予你,好歹拘一拘她的性情,把着嘴门一些!”

    说着甩袖离开,圆大奶奶得意起来,好歹这是与她权柄管束小妾。反正是有仇的,也不迟疑客气,当即道:“既然是老爷发话了,我这里也没得违背的。四娘你这几日就在屋子里专门做个活计,把下回上香供奉的佛经绣出来。既是修心养性,也是积德!”

    赵五儿是什么人,女红针指并不差,也曾经上过蒙学认得字。只是她心不在这些事情上,让她安安静静在屋子里只管什么绣佛经,这哪里比得上成天和后院女人们游戏玩乐来的有意思。要知道她这人,没事拿了一升瓜子,各处也能转悠闲话一天呢!

    不说周世鑫府上又是鸡飞狗跳的,祯娘这边却是十分安静。谁不知道这些日子奶奶担忧少爷,又严厉门户?也不用做别的,只杀鸡儆猴,抓了几个松懈的,当面给了个没脸,所有人都把皮紧起来了,不敢有一丝疏忽。

    祯娘平日忙些还好,偏偏这几日闲了下来。外头掌柜没得东西送来,最后只得和几个丫鬟做几样针线了事——这时候也是夏日了,天热易燥,做了几针祯娘又要丢开手去,也不知她为甚还要做!

    祯娘却不知她这样多稀罕,只是再一次把手上活儿丢开,看红豆的活计道:“这个花样倒是新,像是太原这边流行的——说到新花样,原来春日里做了好些,就是为了夏日里使。如今他是不消说了,人在外头,全都荒废了,就是我也没用上。”

    大家谁不知道这‘他’说的是周世泽,见这个样子也都宽慰道:“少奶奶发什么愁呢?这一回的没用上,日后再做的总归能用上。听说这一回以后九边战事就越发少了,难道还怕没得将来!倒是奶奶身上可惜了,好精致鲜亮的活计呢,没让人看见——算啦,倒不是奶奶该可惜,竟是那些看客要可惜了!”

    最后一句话是逗趣的说法,祯娘听了一回过来笑起来。最后摇摇头心里轻了一些道:“倒是说的有道理,那咱们且多做些秋天的活计罢,也好过到时候手忙脚乱!”

    按说这场仗无论如何是不会拖过秋日里的,到时候各处只怕会无比热闹——战事已经有些影子了,或许不知道某人的安危,但是朝廷和蒙古的胜负确实显露了出来。确确实实,朝廷占尽了上风,敌人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既然是这样,想也知道到了班师的时候九边乃至京师一定是一片欢庆。至于那些要披麻戴孝的人家,那就不能说了。这样的哀戚不能涉及到整体。那些升官的、发财的,少不了宴饮交际,见客赴宴的话又不能重复穿戴,这些东西确实要多。

    大约是说起这些女红针指的事情,气氛十分缓和。后宅妇人,从小丫头到管家媳妇,再到婆子嬷嬷,那个不懂得?这时候祯娘有兴致,大家当然要凑趣,都指手画脚出谋划策,给绣花制衫出主意。

    祯娘又看自己几个大丫头的活计,一时之间福至心灵,忽然笑着道:“有件事一直挂在心里,记得当初在家的时候就说等我的事情毕了,就必定与你们寻一份好姻缘。这事儿虽说还能等一两年,但也不能真到时候草草相看,倒是可以从现在就预备起来。”

    底下的婆子媳妇都竖着耳朵听,晓得是祯娘有意把身边的大丫头放出去,一个个都动起了心思来。如今后院的形势那个不知,少奶奶说话是第一管用的。可以想见,少奶奶如今的大丫头,若是在家配人,将来就要提拔起来做管家娘子。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家里有这样一个儿媳妇,将来还有什么发愁的?儿子的前程?就算没得一个管家,那一个好地方的管事是跑不掉的。其他家人?女孩子们进后院不消说,小子们至少到了年纪就能进来领差事!

    祯娘不管那些仆妇中间暗潮汹涌,只对将离几个大丫头道:“你们别忙着避开,这本就是应当的!你们自小陪着我长大,我想就是以后再有一直跟着的丫头也没得你们的情分了,我总该给你们个好归宿!”

    祯娘少说这些话,但却是字字真心——话说回来她又何必骗几个丫头?将离几个一时都动容起来,忽然红豆出来扑通一声跪下道:“奶奶看重这些年的情分,奴婢没得别的所求,只有一件。”

    红豆想起了很多,年少时候,还在金陵,甚至还在太仓的时候。那时候她信誓旦旦的说将来,她是绝不嫁人的。人都以为她是人小,害羞来着,或者就是没开窍。然而她心知自己有多认真!

    她见过太多女孩子出嫁——那有什么好的,一辈子服侍一个男人,以及他们的儿女,事事听从。这还不如跟着小姐,同样都是服侍人,难道那人会比小姐好?小姐平常不见得多亲热,却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对于他们这些奴婢,她从没当作过物件。而丈夫,她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运气。

    “我没得别的所求,只想一辈子跟着伺候少奶奶!到时候只管让我自梳,做个姑姑,专门给少奶奶管小丫头罢!”

    祯娘怔了怔,不等她说什么,忽然外头有个动静打断了她。

    “奶奶! 奶奶!少爷那边来信儿啦!”

    第104章

    “奶奶!奶奶!少爷那边来信儿啦!”

    祯娘嚯地一下站起身, 只把旁的丫鬟也惊着了,倒是从没见过小姐这般失态。只是想到缘由, 却没有一个觉得不对的——这是打仗的丈夫来了讯息, 在家的老婆哪个不是心里着紧?

    祯娘只见到了来报信的小厮, 一见他神色并不算慌乱, 反而有几分喜气,心里就放心了一半,至少人应是平安的。不过即使这样, 她心中还是有块石头没落地,紧声问道:“快快说来, 相公如今是个甚样情形?人到了哪儿,可是要回家了?”

    那小厮也只是接了军中派人送来的信儿, 拣着自己知道地道:“禀告少奶奶,原是门外来了军爷带了家信过来!只与小的说少爷如今立了大功,不日就随着大军回来。至于别的, 就只说少爷没得什么大碍, 只受了一回流矢, 一点子擦伤!”

    如今情势确实正好, 上一回流传到太原这边的军情明明白白, 打到蒙古王庭也只是时机问题而已。没人觉得后头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只是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大家不好为此欢庆罢了。

    如今倒是好了, 本以为还要相持更久的,却没想到这样干脆利落——还以为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后人能有多硬的骨头, 没想到多年的贵族生活早就腐蚀了他们,与普通人贪生怕死贪恋权势也没什么两样。

    朝廷不过是一纸明文,愿意延续这个家族的‘荣耀’,代价是从此以后成为朝廷豢养的宠物。这边的人就迫不及待了——没有一点犹豫,精心选择的几位候选人,也就是年纪不大,本来在黄金家族里无论如何也不能获得重视的那种,都立刻向着东方的京城下跪了。

    这样的情势能有多复杂?再者说的明白一些,就是复杂和他们九边军士也没得什么勾连了,剩下的是朝廷派来的文官们的勾当。无论是与黄金家族谈判也要,确定今后如何控制帝国的北方也好,军士们只是听从而已。

    于是理所当然的,所有人哪怕还没回来,都迫不及待地与家里报平安了。那些普通士兵,大都是是列了一个名单,只送到原来驻地告知地方掌管就是了,平安的、战死的都会知道。

    像是周世泽这般的武官,那自然就是不一样的了。可以接着送军情回去的快马送上一封家信,到时候必定会有专人送到家里,好让家里家小放心。这样的特权没得什么让人意外的,从古至今就是这样。

    祯娘得了讯息,心里只觉得欢喜的要不得,愣了一会儿,这才发觉自己是什么样子,一时反应不及来不及细想。然后又被周世泽受了流矢的的消息弄的心里一跳——就算说了没得大碍,她心里依旧是一沉。

    然而她到底没说什么,是知道问这小厮也是没什么用,只是飞快道:“你说捎了家信回来?还不快快拿上来!”

    一封薄薄的家信被呈了上来,至于丫鬟们机灵,与那小厮上茶果拿赏银什么的,祯娘再是注意不到,现如今她的心神全在这信上。

    不知是不是有些前头的军情不能泄露,家信十分简单,一点也没涉及到军中经历,只寥寥几句话罢了。除了说自己如今万事都好,让祯娘等着他回家,就只有一句‘安好勿念’而已。

    就是这一封不能更简单的家信,祯娘看了又看,确定是周世泽的笔迹才放下心来——能自己写信就算不错了,至少是真没什么大事。毕竟受了流矢可大可小,可能是一点擦伤,也可能就是要命。

    小心翼翼地把家信放好在荷包里,祯娘吩咐道:“与厨房里去说,今日府里上下都加菜!又让大家都知道,少爷平平安安的,这些日子大家做的不错,再紧密几日,等到大军班师人回来,人人都多拿两个月的月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家里的一些仆人。祯娘就是平常再严厉,只要她在这些事上大方,她就是最好的主母——与之相对,再是仁爱宽和,实际上吝啬,打算一文钱做十文钱使的,底下人心里绝对是心怀不满。毕竟挡人发财如杀人父母么。

    不只是祯娘家里满是欢庆,整个太原城知道消息的都欢喜起来。只除了那些家里要做白事的人家,哪个不是兴致正好!不说有什么军功有什么赏赐,只要人平安回来就是一项最大的好了!

    也是知道了人平安,祯娘家的门户依旧看的严实,一些外出的交际却不避开了。一面是她终于有心思做这些,一面也是出于‘合群’的缘故。人家女眷这时候都是各家走动的,只你一个这样不同总归不大好。祯娘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知道妇人间的交情也是要好好经营的。

    也是这些日子大家都松快了,竟是日日都有宴饮的样子——借口由头也好找,不是节气日就是赏花宴,不然亲友小聚也能拿的出手。于是每日祯娘身边一些丫鬟都要十分郑重替她抿头,戴花翠,到底是做客,家常不能出门呢。

    这一日也没什么不同,只到了人家里,略说了几句话。就见到厅上铺下锦毡绣毯,有四个唱的,都到后边弹乐器,导引前行。一时之间麝兰叆叇,丝竹和鸣。

    祯娘身穿五彩通袖罗袍,下着金枝线叶沙绿百花裙,腰里束着碧玉女带,腕上笼着金压袖。与主人家说了几句,就看到边上有宋二姐几个朝她招手,便微笑着辞了主人家,过去说话。

    徐太太今日也打扮的好生隆重,胸前缨落缤纷,裙边环佩叮当,头上珠翠堆盈,鬓畔宝钗半卸,粉面宜贴翠花钿。上上下下看了祯娘道:“倒是少见你这样辉煌,不过你生的好,如何打扮都好,不一样的风韵。”

    祯娘也看她,笑着道:“你也不是这般?总归这几日都是好事,家家谁不是喜气洋洋?按着这样打扮不会出错。不然一个不好就讨人不喜了,人家当你寻晦气呢!”

    几个人坐下,自有使女新给送上香茶点心,祯娘喝了茶就听到赵太太与她道:“你倒是一个老实的,之前大家有个邀约你再不来,这时候就是谁请都到。你可知大家都怎么说你?”

    祯娘倒还真不知道大家是怎么说的,她只觉得自己做的没有失礼的地方。之前好些人家家里都有亲人上战场,这样的情形谁能没心没肺?就是有哪个无心玩乐也没什么可说的罢?难道还有人因为这个心里不快?

    赵太太笑着捂嘴,指了指大厅里几个祯娘似乎见过几面却不大熟的太太奶奶道:“现在大家都说周千户命忒好了一些,人都说最好命不过升官发财死老婆,落到周千户身上倒是比这个还好。”

    说着她解释道:“你原来来的时候大家就晓得你出身好,身家丰厚,还生的是个美人,这让大家如何不羡?如今再多几条,打理生意是个一等一,还是这样‘守礼’的,难得难得。等到周千户回来,必定是要高升的,看看,竟是无一处不好的了。”

    祯娘没得话说,竟是有些不懂意思,问道:“这又是什么哑谜?你说的守礼我总觉得有些不明白。哪家妇人不该是这样?我倒是知道有些奶奶太太有些作风不好,但也是一小撮罢了。”

    赵太太捂着嘴笑起来,道:“我的周奶奶,到底是个少女嫩妇,还不懂事呢!你知道多少。那些不安于室的大都是生的有姿色的,或者家里十分强势的,不然谁有心性和胆子做这些。你如今两样占全了,却一点没沾,大家看稀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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