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的倒是挺热闹,不过收效就只能让指挥使苦笑了,正在苦恼间家人来说周指挥同知来拜访,他赶忙让人请了进来他是从没想过周世泽去东南的,一个是他十分欣赏周世泽的能力,周世泽也全没有和他再卫所争权的行为,这样左右手哪里去找!

    另一个就是周世泽品级够高了,从三品的指挥同知,还有一个正三品的虚衔,只要想办法通通人脉,然后熬一熬资历,总能做到自己这位置的在九边的武官体系里,指挥使是一根线,做到这个位置的就是这里头的人尖子,打比方的话算是一方诸侯。各样事情自己决断,权力大的很,活的也舒服。

    既然是这样,人何必再去东南,图什么呢!将心比心是一望即知的,所以他从来没和周世泽谈过这件事,这时候见周世泽来拜访,只笑着问他道:“也是稀客,你平常爱惜羽毛,除了一些平级和部下聚一聚,我们这些上峰真是难得登门!这一回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周世泽确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也没有别的客套,直接道:“确实有事。我来是同您报备一声,关于去东南水师的事我已经有了决断,如今更是和家里也商议好了,我打算报名去。”

    指挥使听着前面还好,后面回过味来,知道他的意思后睁大了眼睛这还真是出乎意料啊!他使了多少力气,这才有点成效,然而依旧在为这个发愁。而周世泽,他可没说一句话,人居然自己来报名。

    左右想了想,实在觉得周世泽这样的副手难寻,劝了一句道:“你可想清楚了,这件事其实不用这样急。想一想这也是一件大事了!如今啊,去东南都当是烫手的山芋不是没得理由的,人家都是费心考虑过的,你也想想。”

    周世泽知道这真是好意了,不然指挥使何必和他说这个话,他可知道各位指挥使都在为武官不愿意去而发愁呢。自己这样送上门来,不仅没有直接定下来,好生米煮成熟饭,反而劝一句,这不是好意那是什么!

    这好意他受了,感谢了指挥使一番,然而还是爽快道:“大人不必担忧,我家的情形您知道,不比一般的兄弟。一个没得父母兄弟,少了骨肉离散,就连财货上的困扰也没了,至于内子那边更不成问题了,她原本就是南边来的,这一回回去还好些。”

    指挥使原本没考虑过周世泽,于是也就没多想他家里。这时候周世泽自己提起来,他也是一乐。确实呀,好似周世泽专门为这件事生的一样,一点牵扯都没有!他自己还是一个极爱建功立业的年轻人!

    心里已经不再想着留人了,这样就算是天意罢,最终点头道:“也是,你和我们不同,年纪小,血还热着。我们就不同了,最多也就是想着与儿孙留个更高的位置这才拼死拼活。”

    “这如今可成了大新闻!如今外头谁不议论?我听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来着。吃惊后我再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了,周同知不比别个,没得父母兄弟在山西,独一个的不必考虑那么多。何况还有你”徐太太忍不住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十分微妙地冲祯娘笑了笑,然后才接着道:“你家原本就在东南,浙江那边罢!要是周同知能分到浙江那边那就好了,原来到了你娘家!我在这里就先贺一贺你了!”

    今日是祯娘过生日,也不是什么整生日,也没有张扬,只是在家里摆了几桌酒,请了几个要好亲朋家的妇人罢了。徐太太来得早,先和祯娘说起了这件事,甚至把酒杯满上做出祝贺的样子,倒是恰有其事呢!

    只是笑过之后他免不得担忧道:“虽说回娘家很好,我却有一件事担忧,咱们兴业钱庄的生意怎么说?这才起来,你这当家人就要往别处去。后面一应事情该哪个坐镇指挥呀!别人我可不放心。”

    这也是实话了,在徐太太看来祯娘是极有运道的人。所谓时也命也,祯娘够聪明没错,但是世上也不止她一个这样聪明的,而短短几年就做成这样事的却是只此一人再无分家。凭借的是什么,正是这点子运道。人都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命好的话,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祯娘安慰她道:“这也不必忧虑,谁又说山西这边是总号呢,其实从体量上来说两广和浙江还比较合适做总号呢!就算山西这边是总号,你们做钱庄的枝比干强的事也不少。我在浙江或者福建两广坐镇也没什么,这边有掌柜操持,你也能帮忙看着,并不用担忧。”

    这边两人正说着,又来了好些堂客,其中还有几位武官家的娘子。见了祯娘赶紧凑过来说话这几日周世泽自己报名去东南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谁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正遇上祯娘做生日请客,当然想要探听一番。

    都是几个熟人了,赵千户家娘子就笑道:“你是个有本事的!竟能说动男子汉做这件事,你倒是好了,将来自往娘家去便宜。只是我们这些熟人就要丢开去了,也是可惜!记得收拾东西之前与我们说一声,好来相送。天长地远的,别了就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这赵千户娘子也是以为祯娘在其中弄巧多,不然他们实在想不到好好儿的谁要背井离乡往个烽火战场上跑,一辈子安享富贵不好么!不过也有清楚的,当即驳道:“这就是你们不知道咱们周同知了,人志向远大着呢,不然这样年轻也不能升了又升了。与其说是祯娘说话管用,我倒是觉得周同知主意正。”

    祯娘但笑不语,实际上确实是周世泽的意思,她甚至连一句话也没说。但是这话并不用说出来,人家如何以为,觉得是祯娘吹了枕边风也好,觉得是周世泽自己志存高远也好,他们两个自己明白就好,何必与人一个一个解释。

    就像祯娘这边一样,周世泽也有同样遭遇。祯娘是被一班堂客发问,周世泽则是被同僚蜡烛。好好的一次吃酒,至少有七八人或明或暗地问过周世泽怎么想,这些都是不大熟的,周世泽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然而坐下后都是熟人,这下再不能避开。

    周世泽饮尽了一大杯酒,这才道:“你们偏偏想的多,觉得其中大有玄机,应该是有这样那样的好处,或者东南那边有什么你们不知道的关节。但我把话放在这里了,确确实实就是面上看到的这些。就算有,我也和你们知道的一样。”

    这些熟人,除了几个极知道周世泽的,其他的以己度人,总算觉得有自己不知道的。原来并不打算去东南的,也犹豫起来,因此才格外想要从周世泽这里知道些什么。然而事情就有那样简单,周世泽就是想沙场立功,在战场上抢阳斗胜。

    所有就听他道:“没有别的缘故了,就是我从小到大的个性如此。原来打女真过后还有过一阵萎靡,觉得这辈子有些惧怕上战场了。然后你们也知道了,这几年刀兵不动,觉得快要生锈了,这才知道我是在安稳平和里呆不住的人。”

    众人听了也是叹息,不管是不是信了,这话确实没说错,他们知道的周世泽就是这样的人。甚至他们中很多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人,现在一说也能想起曾经热血沸腾的峥嵘岁月。

    其中一个叹气一声,举杯遥敬周世泽,道:“没的说,世泽你比我们强,我们早就没这心气了!就算有罢,也被家里拖累,行动不能自主。你不同,还能顺着心来。哥哥在这里敬你一杯,算是祝贺你心想事成前程远大!”

    又有另一人道:“这或许还好些,你们且看朝廷摆明是觉得北疆无事,有这许多武备算是浪费粮草。原先想过裁军,到底怕闹出事来没成行,但这一回又有分流东南要我说这就是一个开始罢了,九边是一定会衰落下去的。只是时间而已,我们这一辈还好,后面一代代鲸吞蚕食,最后只怕和普通卫所没得两样了。”

    这些人都不是傻瓜,朝廷的大势哪里看不出来。然而这就是阳谋了,你能说出什么来?要起兵事就是造反,等着被砍头是真。何况人就是这样,活在当下,这一代两代无事,再远的就算知道有不好,也无法下定决心真做什么,代价太大了。

    和周世泽同一卫所的指挥佥事也拿了个宽杯子,流沿边斟上,满满的递给周世泽道:“这一钟你吃了,别的不论,你往东南去也是高升以后就是指挥使一样,坐镇一方。浙江、福建、两广,总之掌控一地水师。真个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好不快活好不惬意。若是再建功立业,说不得哥哥们要看你吃饭,沾你的光。”

    这话说的众人恍然大悟不是没可能啊!周世泽这一回去东南至少能捞个指挥使级别,正三品呢!等到站稳了脚跟,练兵出成绩,再往南洋去。若是建功立业成了,少不得又是升官发财。做的高了,哪怕不再一个地方,说话也有分量。当然,这都是在一切顺利的基础上,若是有个什么万一,人都没了,还谈什么其他。

    然后大家就松快起来,有人哈哈大笑道:“说的极是极是!且就算不想那般长远,只看眼前。人都说山西有钱,随便掘开个坑也是藏的金银,和东南也比不得了。这几年不是说,东南的海水淌的不是水,而是白花花的银子,这下连掘也不必了。到时候世泽在那边至少能捞一笔,我们只怕还要极羡慕。”

    对于这些赤.裸.裸说钱财的话,周世泽一句话也不说。他怎么说?点头是违背了自己本心,他真心实意没想在这上头下功夫。摇头更是不妥,人表面上赞你品行优良,只怕心里觉得装模作样,大家都是一样的,出挑了惹得有心人看不顺眼,平地起风波。

    然而不管祯娘和周世泽如何说如何做,张扬些也好,低调些也好,外头的议论确实一丁点没少。各家都有议论,猜测周世泽为什么去东南的有,想周世泽在东南有什么前程的也有。其中,与周世泽家一条街上的周世鑫家也格外热议。

    这一日正是赵五儿吩咐丫头定了八碟菜蔬,四盒果子,一锡瓶酒。教人送到了圆大奶奶屋子里,还递话道:“娘说了,拿这孝敬奶奶,闲来无事待会儿和六娘来奶奶这里和奶奶吃杯酒。”

    圆大奶奶此时手头上没得事,便应了。一会儿赵五儿和孟丽华两个相携而来,三人坐定,把酒来斟,说各家闲话过了一会儿,赵五儿忽然转而道:“周奶奶家事你们听说了没有!到底她有本事呢,这都把汉子能拉扯到家那边去了!这还是没得儿子,若是有一个,岂不是要上天!周大人也是,难道就这样听个妇人指点。”

    圆大奶奶一惯和祯娘交好,听不得这话,便道:“六娘这话说的无理了,怎说就是周奶奶的主意?外头都说了,明明是周大人自己想要图前程这原也没错,男子汉大丈夫,周大人才什么年纪,这才是好男儿!”

    赵五儿对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向来嗤之以鼻,只是圆大奶奶是家里大妇,这几年又靠着儿子脚跟越发稳了,就连周世鑫也越来越看重她不是那种对待女人的看重,而是对正妻的看重,凡是和她商商量量,后宅也多给她体面。这时候圆大奶奶发话,赵五儿就是再不爽,也只能撇撇嘴罢了。

    被众人议论的周世泽祯娘夫妻两个这时候正不管外头洪水滔天,这些日子实在是应付了太多人了,等过了一个限度,再懒得应对。周世泽还好,有些聚会推不得,不然人说你要另谋高就,这就眼界高了。祯娘则是有好借口,只说要整理产业,大家体谅罢!

    这一日难得没宴,周世泽在家里不肯动身,醒来的也不起身,只看祯娘理妆。忽然羡慕道:“还你好,这个理由闭门谢客,大家都不能烦你了。我的行程都是明摆着的,真是推辞都不能打。”

    祯娘对着镜子瞥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道:“我这难道是找个理由?你周大少爷说的倒是轻巧了。你们官职上的交割多容易,不过就是几道手续盖几个章子罢了,到我生意这些千头万绪,难道要对这个费心费神也是随便找个理由?况且你不沾事只怕不知道,这举家搬迁的,事情可多,是我如今一力打理的。若是周少爷觉得这是我找的理由,那就你自己上手试试,好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理由!”

    周世泽在床上连忙摆手,他哪里是做那些事的人,琐碎的要死,真让他上手他能越做越糟。于是赶紧转过话道:“你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我这里还照常,话说这一回应该有不少事罢,不只是山西这边,还有福建那边。”

    是的,这一回周世泽调任的地点已经定下来了。东南水师三分支,不是祯娘最想要的浙江,但好歹也不是两广,在福建也离着家里近了很多。自从消息下来,祯娘就写信到了家里,告诉了顾周氏。

    这时候听周世泽提起这个,头也不回道:“那是自然的,早早就准备了我去了信与母亲,那边的房子什么的,都有母亲使人去看,其他的一应事情也不必管。话说真要是指望你提一句再做,只怕黄花菜也凉了。”

    正说话间,周世泽不再床上歪着,起身站在祯娘身后拽了拽她一束头发,祯娘瞪他才放手道:“这不是我找的,明明是你今日太不对劲!怎么你了,说一句话就要这样回,还是这么个语气,你与我好好说话!”

    这话听起来倒是有一点家主的气派,也成熟许多,然而想起他是先拽了祯娘头发,这话就没法说了。果然还是小孩子一样,这时候也就是做样子罢了。祯娘这回连看也不看他,只让人去给他拿套衣裳果然。

    盯着他好好穿衣,这才坦诚道:“我怎的了?你试一试料理这许多事罢,堆在心头眼前的,烦也烦死了,你与我消停一些,我还脾气好点。”

    说完这句话,祯娘像是绷不住笑意了一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周世泽也是。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这‘拌嘴’是再继续不下去了。这大概是他们两个的常态,做出一点吵架的样子来也觉得维持不下去。

    第133章

    话说自朝廷有意拣选九边精干兵将充实东南水师起, 已经过去三四月,九边各卫所总算事情完备。到了秋日里, 中秋之前有走差人到了山西传递消息,这边指挥使看了, 连夜来递与周世泽几个要去的武官。

    当下周世泽拆开邸报,打头的是兵部一本,上说:尊明旨,严考核,以昭劝惩,以光圣治事:先该金吾卫提督官校太尉太保兼太子太保宋晨前事,为充实东南水师考察九边卫所官员, 除堂上官自陈外, 其余两厢诏狱缉捕、内外提刑所指挥千百户、镇抚等官,各挨次格,从公举劾,甄别贤否, 具题上请, 当下该部详议,黜陟升调降革等因。

    奉圣旨:兵部知道,钦此钦遵。抄出到部。看得太尉宋晨前事,为朝廷选贤与能,委的本官殚力致忠,公于考核,皆出闻见之实, 而无偏执之私。足以励人心而孚公议,无容臣等再喙。但恩威赏罚,出自朝廷,合候命下之日,一体照例施行等因。续奉钦依拟行。

    后头再说就是一些个往九边去的武官升官或者平调等事,周世泽放在头几个里这是自然的,在这些人里头他的品级算是拔尖的那一批,这一回是去做三分支之一的福建分支总领,他不放在前头,谁放在前头。

    得了这个信,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大家表面上还是挨个祝贺周世泽升官等等。周世泽也一概照单全收,等到家去便吩咐小厮拿红纸些帖子,再拿大红柬纸装了。大约上百个帖子分送出去,这是为了开宴请人这都要走了,总不能不吱一声罢!

    得了帖子的人家就没有不到的,等到开宴当日,各家先送礼品。有管家录礼单,好的是‘一匹大红麒麟金缎、一匹青绒蟒衣、一柄金镶玉绦环,各金华酒四坛’这样,就是一般的也有‘一匹大红绒彩蟒、一匹玄色妆花斗牛补子员领、两匹京缎’。

    这宴席是早要开的,祯娘预备了头脑小席,大盘大碗,齐齐整整摆着的大酒席桌面,又请了行院唱的来答应。这一日各卫所武官都骑着大白马,头戴乌纱,身穿五彩洒线揉头狮子补子员领,四指大宽萌金茄楠香带,粉底皂靴,排军喝道,张打着大黑扇,前呼后拥张扬着而来。

    至于其他官员则多是坐轿子,按着各自品阶排场,一路浩浩荡荡,倒也不输风采,只是衬得周世泽这一回好体面。哪怕这是要走了,也该引得满太原议论一回!有这些尊贵客人,再加上亲朋好友,周世泽家中竟是收礼接帖子,一日不断。

    宾客云集,这就对家里上下调遣考验了一回。祯娘只有一人,居中调度没有一丝错处,倒是让人惊叹。而后时辰渐晚,时候到了她就在后头陪着堂客,周世泽则在前头招待男客。

    当天如何热闹不必提,做不过就是有唱的,有奏乐,有佳肴,有好酒。众人推杯换盏,听歌喉婉转,看前后歌舞。这样热闹倒不像是离别之宴,好像是纯粹为庆贺升官了。总之是饮酒作乐,直到更余时分才散了。

    只是还没到松口气的时候呢,到次日还有客来,只是这一次就不若昨日了,只有十来人,都是周世泽至交!祯娘早就知道了,另外备下的小席,上四十个碗碟,大都是各种适于下酒的,使周世泽去招待,她则是在后头继续整理家当。

    这些至交都是平常演武场上一起摔打,战场上一起杀敌出来的,最是可靠不过。周世泽没得兄弟,他们就是兄弟一般。若说这一次去往东南有甚可惜的,就是要与这班兄弟惜别以后不出意外他就是东南驻守了,不知哪年哪月才有机会再相见。

    大家也知道这个道理,都是拼命与周世泽灌酒。别人拿小酒盅,只有他让用可宽杯子周世泽只能庆幸他们是客,不知道自己家的情形,也指使不动人,最后只能拿了旁边高几上一个茶瓯子凑数。这东西虽然大,却比不得祯娘几套杯子,最大的有盆子大小,就是周世泽的量也不敢用那个。

    众人都笑道:“这也太便宜你了,以后再混你喝酒不知是哪一年哪一月,却只能拿这个凑数。话说你家大杯在哪里?那小锺子刁刁的不耐烦我们是使唤不动你家人,你自让他们拿去,不然今日你也别想下桌子。”

    周世泽无法,只能让人去和祯娘说收拾大杯过来。祯娘后头正理东西,知道人在前面胡闹。就算清楚周世泽的量也免不得担心,抱怨道:“难道管金银器的那里收拾不出杯子来?巴巴的让我把那些箱子底的东西拿出来,那难道是喝酒的,也不怕醉死去!”

    只是到底顾忌周世泽在朋友面前的面子,把那一套杯子收拾出来后叮嘱拿杯子的婆子道:“你在前头和别人一起看着些,别让老爷胡天胡地地海喝,真当自己是个千杯不倒的,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祯娘说怕周世泽醉死也不是说着玩的,看把那说的一套大杯子拿出来就知道了那是黄杨根子整挖的十个大套杯,一连十个挨次大小分下来,那大的足足的像个小盆子,极小的还有手里的杯子两个大。

    众人看了都笑,大声道:“这才是对的!不管其他,先拿了那大杯来,你连着饮尽三杯我们再说其他今日好容易捉住你了,又使你媳妇儿翻箱倒柜折腾出来,不物尽其用也说不过去。”

    周世泽拱手苦笑着告饶道:“各位哥哥想放我一马,这最大的有盆大小,真拿来喝酒一开始就醉了,接下来怎么说,难道我抬下去哥哥们接着喝?”

    没得法子,众人商议了一回,先让他头一回吃最小的三个这也不得了了,其中最大的一个比碗还大。周世泽前头饮的快,后面‘一碗’就慢慢饮的了。旁边人看不过,扶着那杯底就要送。

    周世泽连忙推开手,咽下嘴里的酒,笑骂道:“老子与你们软和了一回,你们倒是长志气了!这就拿捏起来。喝酒是喝酒,还动起手来,中间呛着了怎么说?斟的这样满,还不让慢慢喝么!”

    又是一片笑声,只是这样的笑声终究有限,等到酒越喝到后头,总免不了叙些别情,这就伤感起来。其中有一个举着杯盏道:“哥哥这一辈与你喝,也是有事劝你。你原先运道好,一路下来竟没碰上过使绊子的上峰同僚。但是你那直脾气,其实容易得罪人。到了新地方收敛些,没立住脚的时候别与人家坐地虎硬抗!”

    周世泽听的心里感动,也举起杯,一杯饮尽后道:“你们叮嘱我记得了,眼色我还是有的,不是大是大非的事儿,装聋作哑我难道不会?只是也有话与哥哥们说,平常行事谨慎一些,多听嫂子们的话就是酒也少喝!喝的多了暗暗消耗身体。”

    这边酒宴是既热烈又伤感,这太原一处行院聚集的巷子里也同样开了酒宴,酒宴的主人不是别个,正是周世鑫他喝的半醉便看几个唱的歌舞,其中一个一下让他看住了,竟然和祯娘有几分相似。

    周世鑫这人惯在女色上下功夫,然而他并不是个傻子。什么人勾的到手,什么人只能干看着眼馋,那是准准的。若说开头还有心谋划,后头就是放弃了。世上什么好妇人没得,偏想偷这一个?就是那边妇人有意也不见得敢,周世泽与几年前全不同了!何况这妇人还没有露出一丝意思来。

    然而心痒过这样久也不是轻易撒的手的,晓得人以后就要去南边了,再不能回来也烦躁了一回。也是恰好的,见到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唱,想来还是清倌,打的是让周世鑫这阔佬梳笼的主意。于是今日奉出来,言语伶俐,先与他嘲戏一番而这个说话的,眉眼正好有祯娘一二分的样子。

    周世鑫立刻有了几分留恋之意,说来也荒唐,这不是‘不能得与莺莺会,且把红娘去解馋’?也是十分可笑了。于是原本半醉的一下就清醒了,道:“刚才你歌唱的好,听说你是个歌舞双全的,且舞蹈一回罢。”

    那姐儿的老妈妈心中一喜,晓得这是鱼儿咬钩了,于是满口推辞家里孩子腼腆,舞蹈不来这自然是推脱,既然都出来见人唱歌了,何来的腼腆不腼腆,不过就是待价而沽罢了。

    两边推脱了几回,跳舞是有的,得了兴的周世鑫越发上心,决意要梳笼这个女孩子。当夜小厮往家去拿五十两银子,缎子铺内讨四件衣裳,当作梳笼的资费。拿了银子和缎子到行院里,于是打头面,做衣服,定桌席,吹弹歌舞,花攒锦簇,饮了三日喜酒。

    这倒好似嫁人喜酒一样也没错,算是行院里的一个笑话罢。但凡姑娘长成了要接客,第一个梳笼的客人好不费力!非要像娶新娘一般。这不只是指花费多,还有其中一些规矩,譬如旁人相贺,譬如连宿三日,等等不一而足。

    在这荒腔走板的‘婚礼’当中,周世鑫也只觉得红尘快活,至于祯娘是哪个,倒也浑忘了。

    祯娘当然不晓得有一个认得的人这样垂涎过一回她,她这几日忙的快翻了天与各位掌柜、伙计、管事的做最后的交代,叮嘱了查账等事,之前虽然已经叮嘱过了,临走之前却免不了再说一回。

    除此之外还有徐太太这些有生意上往来的,以后她不在山西这边呆着了,事情却还要联系,没个章程怎么行!这些事情看着多,好在还是有例可循的,照着规矩顺下来总是没错。

    只有家里面那些事情,看上去没有前两样大,其实琐碎麻烦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祯娘大约从半个月前开始收拾,中间已经不知道打包了多少箱笼东西,然而临到了依旧没做完,这就看得出多麻烦了。

    等到出发前三日晚间她还叮嘱丁香道:“明日你早早过来叫起!这还有几日就要走了,偏东西竟还没有收拾完,明日非得做完不可,不然到时候连船都上不了!好叫人家笑话的!”

    等到第二日,丁香果然提前过来叫起祯娘,祯娘也强忍着睡意,迅速洗漱吃早饭,然后就同一众丫鬟媳妇去接着收拾东西说是还没收拾完,其实也差不多了,主要是正院这边还差着一截。既是因为这边还住着祯娘和周世泽,总不能收拾地光溜溜的。也是因为这边是正院,自然东西多得多。

    祯娘让人把一样一样的装饰先卸下来,一些不必带走的自然收入柜子里,存在这边房子里就好。还有一些要带走的则是分类装入箱笼,再把箱笼暂且放进库房,直到走的那一日,一气儿装车送上船就好。

    虽然之前已经收拾了好几日了,祯娘依旧叮嘱几个大丫鬟并管家媳妇道:“你们吩咐下去,按着不同的人分管箱笼,管着被褥的有人,管着衣裳的有人,管着金银器的有人,管着首饰的有人......总归林林总总各有分派。按着这些器物册子,最后是要做到每样东西归人管。凡是有错处,我只管问那个分管的人。”

    看着上下井然有序,祯娘心里总算有底。趁着都在忙碌,用不着她多看,便拿来了家里仆人的册子,勾了名字,让留在太原的拿一份赏钱这是自然的,他们去福建自不会带着所有人,一部分要留着看屋子,另一部分则是转手出去。

    转手出去的不必说,祯娘利用这个机会清走了好一些平常不做事,却也没法子送走的。毕竟按照说法,家里的家人也不能随意送走的,没个缘由却家人离散,说出去就是不详。

    剩下的还有一些离不得故土的老实人,正好留下来看屋子。看屋子又不是什么好活计,松快是松快了,却是见不到主家,每月也只有那点不变的月钱,一般人是不会愿意做的,也就是这一次故土难离!

    祯娘正是与这些看屋子的人赏赐,提点他们以后如何勤勉小心。等到这件事毕了,祯娘还要安排各个仆人各司其职,走的时候照顾孩子的、赶车马的、打点前方的、看行李的,总之是要清清楚楚,不能有一丝纰漏。

    正打理着,周世泽自房内出来,见外头已经忙忙碌碌。与祯娘感叹道:“这几日实在喝的太多了,你早间起身我一点也不知道你们这是忙了多久了?不然奶奶也分派我一两件事做罢。”

    周世泽这是心里惭愧,他要各处赴宴告别,祯娘也要宴请堂客。然而除此之外祯娘还有其他事情要做,生意上的家里的,忙的转不开身。譬如今日,他才起身,祯娘却已经不知忙忙碌碌多久了。

    祯娘瞥了他一眼,也不阻他帮忙的心思,想了想道:“你出门多,你去看看我临时收拾出来的七八个箱笼。这七八个箱笼不放到后头,专门贴身用着你往常出远门是惯常的,哪些东西是必带的,哪些东西是最好不要的。最多能带多少东西?应该门儿清,看我收拾的那些妥不妥。”

    周世泽当下就要往后面跑,祯娘喊住他道:“你着急跑什么!那些东西都是列成了单子的。让你一件一件地去看,那要到几时?看单子快速方便还不容易遗漏。红豆,把那随身七八个箱笼的单子拿来。”

    红豆应了一声,就进了内室。拿钥匙捅开祯娘小首饰匣的锁孔,从底下几张文书里拿出一张小小的清单。回身递给周世泽道:“老爷,全在在这儿了。您看有什么增减,我拿笔墨记下再去使人办。”

    周世泽的确常常出门,不过他也不见得知道这行李是怎么办的难道他以前出门身边没个人与他收拾?就连在军营里还有亲兵帮忙呢!只是经的多了眼睛熟,恍恍惚惚,各样东西都有个影子。

    这样的见识见到祯娘开列的单子就懵了,他可不知道出门贴身就要用这许多东西零零碎碎拉拉杂杂一大堆,一件一件用蝇头小字写着,说是单子,其实成了个册子,写的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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