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虽然没什么威胁,但祯娘确实觉得心烦。因为置之不理是不可以的,而要料理的话,她就要派人过去,而且不能派不上牌面的人物。可是如今吕宋事忙,不然她前一段也不会抽调掌柜的和精干伙计来吕宋了。本来就人手不足的时候派人过去,想想也厌烦!

    这些掌柜的也没有一个愿意过去的,他们都等着在吕宋大展身手呢,谁想做这个跑腿的活计?只是这样的事情始终是要有人做的,没有人站出来的话,祯娘也会点名,这是不可更改的。

    到底还是决定了谁去一趟金陵,是一位本来祯娘打算安排在金矿那边的龙掌柜。现下不是还没到大用的时候么,倒是有这个空闲。当然,龙掌柜替祯娘跑这一趟腿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光个人去的,又不是回去探亲的,要做的准备多着呢!

    祯娘略做思索,让红豆准备笔墨,与龙掌柜道:“我与你填几张帖子,到时候你去各家拜访。有我这里的面子和人情,也算在金陵有了支撑。再就是那位钱大人和张指挥背后的人了,名单都是有的,找到苗延龄掌柜,他地头熟悉,必然知道哪些人薄弱好打动!”

    那些人会打通关系走路子,难道祯娘不会?说起来祯娘的路子可比他们野的多。那些人请人出手,费心算计,要么是拿出了这些年积攒的老底,要么是许诺了以后大把的好处。然而即便如此,得到的支持也还差着一截哩!

    可是到了祯娘这里,是绝用不着那样的。她填写的帖子去到什么人家?要么是南京坐地虎一样,既有门楣又有实权是国公侯府。要么是握着东南经济,挥一挥手东南市面就要变样的顶级豪商。要么是家里男儿都有功名的书香门第,绝对是权倾朝野朝廷砥柱!

    这些人说话才真是管用,特别是对那些‘乌合之众’来说,说不定这些大佬是其中一些人老大的老大、老板的老板,那也不一定——这可不是胡说,譬如说那些没落世家,说不定还在抱一些顶级实权世家的大腿。一些中等商人有顶级豪商的参股,以前也出身于人家门下。一些低阶官员从战队上来说属于朝廷大佬门下,平常是唯人家马首是瞻的!

    这些人居然敢上门找不属于同一级的顾家麻烦,该说地位限制了他们的见识?不然谁都会知道这是硬拿鸡蛋碰石头罢!当下克上那么容易?除了这个,祯娘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了。

    不说祯娘是什么猜测,龙掌柜只管到金陵去。那边苗延龄掌柜也是接到信儿了的,等人到了立刻关起门来商量。两个人指东拿西的一通指点,最后心领神会。第二日就按照祯娘给的帖子和苗延龄掌柜的提议,一个个地去拜访人家。

    带着一些吕宋的特产和另外的值钱珍宝,就以见见世交,送来东家托带的特产为名进了各家大院。听到顾家的名号,各家也少不得亲亲热热地见了,询问一番顾周氏和祯娘的近况,倒好似真的世交一样。至于祯娘家结交这些人家也只是这十几年的事,当然是不会有人提的!

    龙掌柜虽说不爱这差事,但既然从东家那里接下了,那就没有不尽心的道理。到了各家都十分谦和有礼,送礼寒暄之后就拱手道:“这一回我们东家太太也有个事体要拜托——也实在是人在海外力有不逮,这边还是要靠着世交帮忙。话说都是亲的不得来的世交朋友,若不请尊府出手,又能指望谁?”

    这些人不见得与顾家或者周家真的有世交亲朋的关系,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还差得远呢!但是只要祯娘能一直在如今的地位,那么她就能始终是这些人家的座上宾,这些人也会想她之所想,急她之所急。

    不用觉得这些人市侩,人都是逐利的,在商言商有什么错?祯娘身处高位,有他们所求的东西,他们当然愿意花人情在她身上。换而言之,祯娘对他们也一样。

    这些大佬们还要苗延龄、龙掌柜亲自拜访,到了那些捣乱的人那里,打开他们的口子自然就用不上两人。有的是没什么风险的,让小伙计上门就是了,有的是有些风险的,那就什么人办什么事儿。请了江湖人给钱办事,上门说话,没有不妥的。

    于是之前聚拢起来的,看似庞然大物的一群人很快土崩瓦解了。这样的速度倒是比他们搅合在一起的时候还要来的快——从龙掌柜来到金陵开始办事起,也不超过半月,原本如火如荼的针对顾家在南京产业的行为立刻就哑火了。

    直到钱大人、张指挥等人各自被解了职他们才反应过来,钱大人一开始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哪一路神仙,怎么突然就有上面的旨意,说自己在任上行事不检,又历数了好几条罪过。这些事儿是真的,但谁家没有?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若是因为这些事被拉下马,那只能说你开罪了上头的人!

    等到使了银钱,有管刑名的书办悄悄与他递话道:“钱大人,你也不用走动了,实与你说,你这事儿根本没得余地了。你们办的那些胆大包天的事儿啊,居然敢打顾家的主意,啧啧啧。如今人家使力,谁不给面子呢?您那些银子啊,就花个买自家不受皮肉之苦的就行了。至于旁的花了也白花,留着以后傍身吧!”

    听到这里钱大人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完了,以后也没有起复之日——所谓留着以后傍身,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出头的意思,可不是要留一些银子么!

    看似是一场大事,在许多人没注意的时候,终是消弭于无形。

    第173章

    “快快, 快些走!”

    吕宋的气候不用说,全年都是夏日, 雨季略微凉爽一些, 但也麻烦。而现在正是六七月, 大明的地界都热的死, 更何况吕宋了。不过天气再热,也妨碍不了生意人发财,吕宋最大最繁忙的港口, 马尼拉港口,依旧是川流不息。所有人都在催促着做事, 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炎热天气的影响。

    现在已经是当年打下吕宋,设立吕宋总督之后五年了。五年的时间当然足够改变很多东西, 特别是对于新归于大明的吕宋,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只说这马尼拉港口,在这五年间不断完善, 不断吸引商人在此中转。

    得益于周世泽和祯娘, 一人从官面上一人从商面上使力, 以及吕宋本身极有优势的地理位置, 现如今这里已经是全世界最大的贸易中心之一了。来自世界诸国的货物集散于此, 有大明的丝绸、茶叶、瓷器,天竺和波斯的地毯,满剌加的香水, 爪洼的丁香,锡兰的肉桂、天竺的胡椒等等, 全都是世界贸易中大宗又紧俏的东西。

    这样的地方当然是要多繁忙有多繁忙的,每日不计其数的荷兰大帆船、马尼拉大帆船在港口来了又去,巅峰时期可以达到一日上千艘!来自世界各地的货物就是在这个各路航线的交汇处完成了一次交换,所有人都出手了本国的好货,带走了自己国家十分受追捧的俏货。

    新入港的是一艘马尼拉大帆船,这种帆船是周世泽与祯娘进入吕宋之后,祯娘请了好多顶尖船匠在参考许多已有的海船,又加以提升,最终造出的一种船。这种船最大的特色就是装货量大,以及安全。为此舍弃了许多其他的要求,譬如平稳性、行船速度、安装火炮数量等等等等。

    不过在祯娘看来,与其样样平庸,还不如有一两样做的十分出挑,甚至达到别人望尘莫及的地步。这样的话,有这一样特殊需求的客人就算是稳当了。而大海上运货,确实有许多人最看重的就是运货量大!

    而这艘马尼拉大帆船明显是经过改装的——原本马尼拉大帆船是一艘货船,不过船厂十分贴心,只要船东愿意出钱,他们也可以按照要求改装,做出符合需要的船来。至于说这一艘,真是十分明显了,完完全全就是一艘客船了。

    只是到底是货船的底子,所谓改装也就是往货舱里添加厕所,以及固定上下至少有四层的床——厕所是改善公共卫生的,减少船上的传染病。而多层的床,是为了节省空间,装下更多人的同时又保证了每个人都有一个独立的床铺。至于条件好不好,这可不是高级客船,话说高级客船也不会用货船改了。

    这样的客船又是什么人搭乘?当然不会是什么王公富豪,也不可能是什么世家公子。总结来说,都是日后吕宋发展的人力资源。要么就是自家活不下去了,东拼西凑最后得了一张船票的价钱,来如今被传做遍地黄金的吕宋找找机会。

    要么就是有头脑的人伢子,或者说原本的人伢子。这些人原来是做人伢的,不过后来第一个人伢看到吕宋缺劳力缺的厉害,心里就动了念头——当时正是因为劳力缺乏严重,周世泽这边的总督府是下达了公文的!

    凡是能带契别人来吕宋做事的,在港口做户籍文书的时候会被给予凭证,而这些凭证是能够直接到总督府换取银钱。如果不愿意的,还能够换取当日指导价之下各种等值的货物。

    这样的钱当然不多,至少介绍一个过来没有卖一个来的赚钱。不过相比做人伢子,一般规模做不得大,做这一行专门介绍人过来吕宋就不同了。他们这些人,就算是做的小的,一批也至少拉来百来人。多的话有人专门包一艘船来,只怕有上千人之多。

    他们本来就是做人伢子的,开口说话自不必说,在那些穷乡僻壤里拣择好孩子,然后用他们那可以把白天说成黑日、稻草说成黄金的嘴巴,买下那些孩子,并且同时尽可能压低价格。

    “我虽做的是使人家骨肉分离的行当,我却不怕遭天谴!只因为我心里知道,我从不做那些拐子拐骗人家孩儿的勾当,只是到你们这等遭灾地方来——你们当我假仁假义也好,不过我自个儿是这么想的,你们这等境况,卖出去孩子那不是害了他,那是给孩子一条活路呢!”

    且不说这句话里多少强词夺理,至少那些煎熬着的父母都是信了。而这些擅长说服人的人伢子,买人卖人都能做的了,何况是收拢人去做工?往往是在遭灾地方,整个村整个村的招人!

    现在这艘马尼拉大帆船中下来的也是这样人伢子包下的,而且只是一个人伢子。这人姓丁,人都叫做丁老三,做到吕宋的务工介绍,在这个营生里,他也是规模最大人头最熟的几个人之一。不过三四年前,他刚起步的时候却只是一个最不起眼的小贩而已,能崛起这样快,除了自己能力不错外,就是搭上了总督府的管事,从总督夫人那里拿下了外包出去的生意!

    想到那位总督夫人的交代,丁老三大声吆喝起来:“我说你们都快一些,我丁老三算是最厚道的了,不然你们去打听,哪个人会在船上还管饱饭!现在这样没精神,倒是显得我一样刻薄了!”

    他们这样来吕宋讨生活的,有自己出钱来的,也有像这样被人一批一批带来的。前者将来赚的钱都是自己的,后者则是用以后的月钱做抵押。这个所谓抵押,一般都是三个月到半年的月钱,这自然比从大明到吕宋的路费要多。但这就和借钱是有利息一样,你有钱自己出路费,那就不必忍受这一层盘剥了,实在是没的话说的。

    然而其中前者自己出钱来的暂且不说,那些有人出路费的,伙食当然不会太好——做生意的都是逐利的,谁不想省些成本?路费不收,所有的伙食都是自家出钱,那么自然就是维持一个饿不坏人的程度就好了。这丁老三基本还能让带的人吃饱饭,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也确实值得他拿出来说了。

    抱怨了几句,丁老三带着一起做事,第一回跟着做这个行当的外甥就小声道:“三舅,这一回里面有许多安曼人、暹罗人、高丽人、倭国人,最多就是会几样日常话,您说得官话只怕难得听懂。”

    的确,这一批到吕宋的还有许多外邦人。这些人的来历也简单,该说哪里都有活不下去的,这些外邦当然也一样。像是暹罗、安曼和高丽,与大明接壤,许多人本国过不下去了,实在是水深火热,就南逃北逃的到了大明地界。

    只是这些人既然是活不下去的,那就大都没得知识,没得能力,到了大明还是个外乡人,就更没有出路了。许多都逼得自卖自身做奴仆去了,甚至有些自卖自身都没得人要——语言不通,有许多活儿都做不得。

    听到外甥的话,丁老三轻轻哼了一声道:“这些外邦蛮子倒是好命,要是往常年月,哪里还活得下去!倒是如今,朝廷下大力在南洋这边用兵,经营起这边——这要用多少人?特别是吕宋这边,有总督大人和总督夫人,需要的人力更是不见底。以至于大明那边都不能满足!不然也没得这些人什么事儿了。”

    嘟哝了几句,看自己这个外甥似乎不大懂的样子,丁老三也没得说这些的兴致了,把嘴一撇。指着外头道:“你去那边车马行租一辆车来,然后再带这些人去海神庙那边歇歇脚,我先去一趟总督府!”

    丁老三带的人多,有上千人呢!哪怕是住最便宜的脚店也是一笔不低的使费了。而且一路上都是他花钱,这时候可舍不得,因此直接叫外甥带这些人去个郊外的寺庙歇脚。自己则是赶紧上总督府,把这些人的分配定下来,也就不用再马尼拉这边停留了。

    不过去到总督府,可不是像他在外头吹嘘的那样见总督夫人。实际上,他除了在第一回和另外两个做同样差事的一起见过祯娘之外,就再也没见过了——想想也知道了,祯娘日程排的那样紧,想要见她的人满天下都是,他这件事哪有次次祯娘都见一见的必要!

    事情也没出乎所料,等到丁老三到了总督府,先是递了帖子求见总督夫人,但最后见到的人是总督府里的一位管家。不过即使是这样的人物也是丁老三需要十分巴结奉承的——这也是之前几趟负责与丁老三对接的那一位,当即送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礼物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东西,都是从大明带过来的,有一箱子缎子、两瓶花露水、几样药材,然后就是土产之类。那管家略扫了几眼就让小厮收了,脸色也更加和缓。这不是他眼皮子浅,被一点子东西收买了,而是为了对方这一份知情识趣和尊重。

    略说了几句家常话,就忍不住感叹道:“丁先生你倒是还好些,虽说要海上奔波,却到底能在故土盘桓。我们这些人在吕宋也有五年了,见不到老家一点尘土星子。也就是托你们带一些家乡的玩意儿,算是个念想了。”

    这话说的是真的,不过丁老三可不会没眼色地就去宽慰人家。话说这位管家用得着宽慰?有失有得的事儿罢了——没错,是远离了故土。不过这管家本来就是人家家里奴仆,主家在哪儿就跟到哪儿,不是应有之义?更何况,他们跟着在总督府,就算只是一个小管家,出去也有的是人奉承,往来油水也不少。如果真的让他们选,去到老家看宅子,只怕那才是不愿意呢!

    因此只是陪着道:“这话是如何说的?老哥这可就说差了。我们这样的人海上漂泊,认真说起来着家的日子也少的可怜。且又有一重,海上的事儿实在风险太大,就算没什么不好,家里人也是镇日担忧的。这样看起来,老哥是绝没必要说这等话的。”

    然后又不动声色奉承了几句,果然那管家渐渐高兴起来,与他道:“你这一回来的不巧了,我们家大小姐和大少爷才刚刚从老家过来。这几日夫人都是带着二小姐、三小姐、小少爷和大小姐、大少爷亲近,等闲事情都是不许打扰的!”

    这五年里头,不晓得是不是吕宋这里的风水旺周世泽和祯娘两个。之前周世泽同样只祯娘一个,她也难得怀孕,十来年也只周洪钥和周洪钧两个。却没想到到了吕宋,五年就生下二女儿周洪钰、三女儿周洪锦、小儿子周洪钊。

    到了这时候孩子才一个接一个地出生,这在如今倒是十分稀奇了。倒不是年纪不对,说起来祯娘也才不过三十出头,据说有些农家妇人,到了五十岁上下还能生呢!问题是在男子身上——自古男儿多薄幸,有几个男子会对年过三十的正妻还十分钟情的?既然男子冷淡了,那怎么也不会有孩儿的。

    周世泽当然不是那样人,实际上总督大人不近女色和惧内的名声早就传了出去。只是知情人都知道,那哪里是惧内,明明是只钟情一个罢了。也有人耳聪目明的,知道周家往上数两代,那也是‘从一而终’,一时心里激荡起来。

    特别是那些有女儿的人家,哪个不是眼前一亮!周家小儿子周洪钊一岁不到,自然没什么可想的。可是大少爷周洪钧却是眼看着就要长大的,再几年不就要给寻摸婚事?这样家教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如意郎君。当然的,除了对于家风满意之外,周家如日中天的地位也是很被考量的,这就不言自明了。

    这新出生的孩子,因为是在吕宋出生的,也没有适应不适应的说法,因此一直在周世泽和祯娘身边长大。倒是洪钥和洪钧两个,一直在大明长大,只每年接过来小住一两月。而每到这时候,祯娘也确实尽量挤出时间陪伴。

    这个事情丁老三心里也有数,一时面色发苦起来。不过管家很快笑着道:“丁先生也不必为难,这件事不过是小事,到时候我看着时间合适,就上前报给夫人知道,顺手的事情就安排了。”

    虽然没得这管家的话,丁老三带来的人也迟早都是要安排的,但这其中有不同。等着旁的人打理这件事,快的话三五日,慢的话要一旬功夫。要知道他可是带了上千人过来,这上千人难道不要衣食住行?再如何俭省也要一笔开销的呢!

    然而有管家往祯娘那里递一句话,那就全然不同了,祯娘这里必然是会立刻有吩咐。而来自祯娘的吩咐,底下的人哪一个敢延后,哪一个又敢打折扣?到时候谁不上赶着把这件事办完?!

    果然,这管家趁着祯娘得空的时候就递了话道:“夫人,外头家里差遣的买办丁老三已经从老家那边过来了,这一回又带了上千人。如今正等在二门外,夫人说一句话,也好分配这些人。”

    祯娘正给已经玩儿疯了的两个小女儿擦汗,听到这样的话,想了想立即道:“哦?竟到的这样快,我记得上一批还没来多久,别个可没他这么快的手脚,倒是一个能人了。”

    那管家恭恭敬敬道:“夫人明见!竟能记得这样的微末小事——也确实是这样,这几年我冷眼看着,当初给家里产业介绍工人的买办里头,果然是这个丁老三最得用。他办事最快速也最牢靠,勤勉到如今从来没有过差错。而且据说他还是少见的有人情味的,在工人那里口碑不错。我正是见他有这样多的好处,才待他与别个买办不同,想着夫人以后要重用,也必然是重用这样的人。”

    祯娘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才点头道:“这说起来倒是及时雨,之前有好几位掌柜都说作坊和厂子里工人不够用,是扩张产量最大的障碍。上千人依旧是不够用的,不过至少暂时让他们少在我面前多些话了,我也耳根子清静一些。”

    说着又要了这一回的名单,才道:“这人倒是比旁的人多些机灵,旁的人比他手脚慢倒不一定是懈怠了,毕竟谁和钱过不去?多带些人,多跑一趟就是银子。只是如今大明的地界,哪里有那么多人来海外地方,带人过来也要费工夫。”

    祯娘最先看的当然是人数,有一千三百人出头。然后很快就发现这份名单的不同,这里面写的籍贯,竟不只是大明百姓。还有许多外邦人,倭国、高丽、暹罗、安曼,还有其他外邦,都是有的,人数还不少呢!正是因为此,她才有这样的评价。

    想了想,问这管家:“那丁老三有没有与你说,这些人里面那些人最要管理的严一些,那些人又格外好用些——到底是些外邦人,他们的习性不熟,如果没个底,不好随便有分派。”

    就祯娘自己的体会,哪怕是一省之中,东西南北的人也有不同,扩大来看就更不用说了。体现在如今吕宋招工上,虽然因为人力短的很而不能挑剔,但各个作坊管事也会隐晦地提醒要哪几省、哪几县的人掺活着来人。

    这种十分注意籍贯的做法,除了遏制工人之间结成类似‘客家帮’‘香山帮’‘苏州帮’,给管事带来各种麻烦之外,也就是为了选到更好的工人了——事实就是这样,同样都是大明百姓,有的人安分又勤快,有的人刺头又懒惰。这些不一定完全由地域决定,但在不能仔细筛选的时候,按地域划分也是一个办法。

    这管事也很会应对,一开始他见到名单上有这些外邦人的时候就问过这件事了,因此当下就能十分流利回答祯娘:“夫人看的精!确实有这样的顾虑。那丁老三也说过,这一批人都是穷苦出身,脾气也磨的差不多了,不然不敢给夫人带来。不过要说最得用的还是倭国来的女工,据说倭国之内最会教养女子服从,一应事务又多是由女子操持,包括那些极沉重的。因此这些倭国女子既安分又有耐力,不只能到纺织厂这样的地方做女工,就是下矿山采矿都使得,还比一般男人更好用。”

    祯娘听着皱了皱眉头,大概是因为她自己也是女子的关系,听到这种话自觉不喜。不过这也是人家倭国的问题,她一个大明的女子当然无话可说,因此没有表露什么,只是道:“没有那个道理,让女子下矿山什么的。还是按照分派,女工就去做女工的事情罢!”

    既然是祯娘这样说,这件事便没有什么疑义了,那管家立刻把这件事记下来,到时候要按着这个来。然后赶紧道:“夫人,那,那这一回新到的一千多人到底如何分?夫人给个示下,到时候我好与丁老三,还有各位要人的管事、掌柜去说。”

    这些事祯娘心里都是有本账的,因此并不需要多想。很快道:“既然是这样,到时候甘蔗种植园那边要两百个男人,榨糖厂那边男女各一百。至于烟草种植园那边要一百五十个男人,纺织厂要两百个女工。还有金矿那边,只要年轻力壮的男子,要四百人,至于几个金矿自己如何分,让各处管事自己商量。最后剩下的你交给港口龙掌柜那边,他一直嚷着差人,而且各色人都要得。”

    这五年,祯娘直把一个吕宋经营成了大本营,比当初的泉州还要夸张的多。一个是因为她也不是当初初到泉州的自己可比,另一个则是泉州已经繁华了几百年了,能占的都让人占下,祯娘去的时候什么都要和人争。吕宋则不同,仿佛一张白纸,随便她涂抹。

    也是因此,涂抹出了了如今的样子——处处都是祯娘的痕迹,产业也不必说。一千多人看着多,祯娘随随便便就消化掉了。

    第174章

    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工夫, 祯娘就解决了这件突然递上来的关于如何分配一千多工人的事情——这种事情也从来都不是麻烦的事情,只要她大概一说, 底下人就会具体去办。甚至她不说, 底下人也能看着办, 只是非要到她这里讨一句话而已。祯娘虽然不说, 但是这些人心里想什么她其实都是知道的。

    她虽然不至于随便处理这种事,但要说花费多少心力,那是不存在的——那管家也很有眼色, 得了结果就立刻退了出去。这时候可是夫人在与几位少爷小姐相处,难得的很, 谁也不会不懂事的。

    等到人走了,才有个豆蔻年纪的女孩子伸手拿过了祯娘手上的名册, 十分随意的样子。略瞟了几眼,咋舌道:“母亲每日就看这些做消遣?我只是会看这些而已,真的去做又觉得没趣味, 坐不住了。”

    这小姑娘正是祯娘的长女, 当初在太原生下的洪钥, 除了她又有哪个小姑娘能在祯娘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如今时光匆匆, 她原来也长到了豆蔻梢头的年纪, 祯娘每次看她,才恍然惊觉到岁月流逝,原来她的女儿也长到这样大了。

    祯娘发现洪钥的发髻有些松了, 吩咐人去拿自己的梳妆匣来,亲自替她一点一点抿好。一边弄这个, 一边道:“我是自己喜欢才这样的,你若是不喜欢有什么打紧?只要自己明白,日后也能上手就是了。”

    祯娘是自己喜欢摆弄商业上的事情才有现在的样子的,若是女儿们对这些不感兴趣,她也不会强求。又不是家里有一个顾祯娘,就人人都要做顾祯娘。只要日后不只于过不得日子,那也就是了。

    类比来说,这就好比祯娘曾经学的女红。她若是喜欢,做的精做的巧,那自然没什么。她若是不喜欢,也就是意思意思,应付得了场面,那也就罢了。女红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一定要做好的事,而这些对于顾祯娘的女儿来说同样也不是什么一定要做好的事。

    洪钥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只不过是略说几句。然后就看到了祯娘梳妆匣子里头一支蝴蝶簪子十分好看——这是一支银簪,簪头用的是各色宝石和碧玉拼出的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搭配十分精致,就连蝴蝶的触须也是用珍珠珠蕊做的,珍贵又合适。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当然喜欢打扮,爱好看衣裳和首饰。祯娘见了顺手就把那簪子拿了起来簪到女儿的鬓边。看簪子上面的垂下来的穗子在洪钥脸颊边荡啊荡,的确是小儿女青涩又好看的时候啊!

    似乎是十分满意这个,祯娘多看了镜中的洪钥几眼。然后才打开首饰盒,回头与洪钰、洪锦两个小女儿道:“你们也过来看一看,有什么喜欢的,每个人选一样去玩罢。”

    只是年纪大一些的洪钰都才四岁,这个年纪哪怕是女孩子也不见得会对这些感兴趣。最多就是小孩子喜欢一些鲜艳东西——这样说起来,祯娘说是让她们拿去玩,倒真是说对了。

    最后两个小女儿果然是对这些钗环首饰、金镯玉钏、戒指耳坠不感兴趣,只是不知道里头什么时候放进去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由宝石镶嵌而成的金绣球。洪钰洪锦两个一见到这个就挪不开眼了,滚来滚去地拨弄。

    祯娘见了也不说什么,本来就是让她们玩的。叮嘱过两个孩子的奶娘照看好,又看了看这间小花厅里的座钟,这才问道:“洪钧现在在做什么?好似也到了红钊午觉醒来的时候,奶娘喂过之后就抱来这边——到时候也把洪钧叫过来。这种日子也用功,也该知道适当休息的。”

    旁边的婆子听到这样的话,赶紧回道:“大少爷最是听夫人的话。昨日夫人说过不要用功太过,到今日大少爷就不同了。这时候原本是来做功课的,倒是被抽出来与先生下棋、画画。”

    祯娘失笑地摇头,道:“这算什么,下棋画画就当是休息了?还不是一样劳心费神。不过——罢了,他真是喜欢就好,好歹多了一样消遣。你们再去与他身边的几个小子说,看着少爷,若是有一点不好,一律来回我。”

    洪钥在旁吃吃笑了起来,等到祯娘看她,她才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道:“我们家里,如今二妹妹三妹妹,还有小弟,暂且是看不出来的。但是看我和洪钧两个就知道了,我是生的像娘,性子像爹爹。洪钧是生的像爹爹,性子却像娘多一些。那么娘也不必做出这样不解的样子,毕竟这也是您会做的事情啊!”

    说完,似乎是怕祯娘不承认,赶紧看向祯娘补充道:“我都听外祖母说过了,娘从小也在功课上十分用心。若是让您松快一些,您松快的法子就是画些画儿、弹些古琴、练些书法。现在看来,和洪钧有甚分别?”

    祯娘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旁边的婆子笑着奉承道:“大小姐不知道,这样的根子才好呢!大少爷是男子,将来要撑起门户来。不是似老爷一般军功傍身,做个大将军。就是纸堆里做文章,日后中了进士,好当上个文官。如今大少爷的上进样子,外头不知道多少人家求也求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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