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锦娘一生循规蹈矩,从不越界,自从嫁到姜家,更是恪守妇道。她总忧心会出差错,故而话也不多说,几乎是全由姜致恪做主。大小事总还要书信询问。

    万万没想到,竟了出这样大的差错。

    屋里乱起来,姜致恪掐人中又喂茶,一时间,也无人顾得上浑身是伤的姜年。

    姜年先前的怨意也换做慌乱。

    纪锦娘再如何软弱,对姜年也是关怀备至爱护有加。她或许有所差错,平日里和姜年还是母子情深。

    姜年也茫然无措。

    一时竟不知要怨谁怪谁。

    药酒的味儿直冲鼻头,他头脑发昏,只得从头开始细想。

    渐渐的,姜年回过神自己是着了旁人的道了。

    怎的开始只有成墨生送礼,后来渐渐还有人寻上门要听他弹琴。

    成墨生每每转手,总说得情深意切。

    姜年竟也毫无防备,当真是被虚荣之心冲昏了头脑。

    他脸面身上肿了两日,纪锦娘也哭了两日。

    好不容易寻着时机,姜年慌忙抓着姜致恪解释。

    “爹,我没有。”

    “是成墨生,是他胡言乱语!”

    姜致恪是极其要脸面的人,外头风言风语,他便是出门走动,也总觉有人指指点点。他那日打姜年一顿,勉强出了火气,这两日羞愤欲死,再度恼起来。

    “你只说,你可曾收礼。”

    姜年硬着头皮应到:“收是收了……”

    姜致恪打断他的话:“这便是了,旁人哪管过程如何。只要你收了礼,他们就会说你弹琴供人取乐!”

    “姜年,你晓得声名的要紧么。没了名声,哪个夫子敢收你。”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从小便对你寄予厚望,谁知你竟自毁名声。”

    姜年急得大喊:“不是,是他哄骗。”

    “是他说真心喜爱我的琴音,是他说仰慕我的才华,才会给我送礼。”

    “我不过是君子之礼回报。”

    “爹,你若是不信,我去找他来对质!”

    姜致恪自然是不会带姜年去对质的。县官的权势,换到京都兴许不算什么,到姜家这儿,那便是处处皆要忍让的品秩。

    “你还嫌不够丢人,知晓的人不够多么!”

    姜致恪已经盘算着要换何处再营生,故而连学堂也不许姜年再去。姜年吞不下这口气,稍好些便偷偷溜出,想要寻人辩解。

    到了街上,来来往往,他一时竟不晓得要找谁,姜致恪说人人流传,那些人又究竟是什么人。

    平日里成墨生送得最多,姜年一下跑到学堂里,想要找他理论。

    正是休息的时间,平日里交好的同窗也抱臂旁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流言一旦起,便再难收回,姜年废尽唇舌,同窗仍是笑他同妓子一般供人取乐。从前还压着不在他面前表露,如今挑明了,少年间的取笑便变本加厉的来了。

    姜年先前是日日到学堂都要带着琴。

    成墨生站在众人间,还有脸笑嘻嘻的问他:“你怎么不背琴了?”

    “你弹琴起来,比那些伶人强多了,要不我再寻些人一同来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辩解无用。

    姜致恪说得对,流言传开,众人哪里还会管真相。

    他百口莫辩。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直说得姜年头脑嗡嗡作响,他再忍不住,扛起长椅便往成墨生头上砸去。

    成墨生一歪,顿时倒在一旁。

    当下一时炸开了锅一般,姜年也惊慌起来。几个同窗要抓住他,姜年灵巧,东躲西躲的慌忙跑回家。

    纪锦娘正收拾行李,备着过几日搬迁,只见姜年跌跌撞撞跑到她房里一脸惊慌。

    “你怎么了?你爹那日不是说不让你出门么。”

    “娘……我,我好像杀人了。”

    外头传来姜致恪惊愕的话语。

    “你说什么?”

    纪锦娘那日看着姜致恪几乎要打死姜年,再看他如今一脸惊怒,慌忙把姜年护在身后。

    姜致恪惊愕之下简直怒极恨极,这个节骨眼上,他还要生事。

    “你方才说,你杀了人?”

    姜年抓紧纪锦娘的衣袖,小声应到:“我……我砸了成墨生……”

    姜致恪脸色大变。

    县官来得极快,姜年还在同姜致恪说着方才的事,他已经抬着成墨生,气势汹汹带了家丁上门。

    “你儿子干的好事!”

    纪锦娘把姜年护在身后,县官的人一时也摸不到姜年。夫妻二人一边带着姜年躲闪,一边同县官求情:“他还小,先看看公子如何,回头他醒了,我一定带犬子登门致歉。”

    姜年心中原本就存了十二分的委屈,再一看姜致恪还要他登门致歉,姜年顿时也压不住大喊起来。

    “是他坏心,是他设计我在先!凭什么叫我低头!”

    姜致恪连忙捂住姜年的口鼻。

    “他年纪小胡言乱语,回头我就是打也要把他打上门。”

    “你大人有大量,别和孩子一般见识。”

    好在成墨生只是一时昏迷,姜年姜致恪和县官下人乱做一团之时,他便悠悠转醒。

    成墨生一口咬死自己与姜年毫无冤仇。

    “我同他不熟,他这样伤人,要他跪下磕头认错,再砍一只手,总不为过吧。”

    “姜年,跪下。”

    姜年不可置信的盯着姜致恪的脸面:“爹,你明知道……”

    “跪下!”

    到了这一刻,已经由不得姜年不跪,姜致恪一脚踢在他腿窝。

    “跪下!”

    换做今日,姜年兴许也会同当年的自己说,跪吧,只当自己跪的不是人,是权势,跪吧,只当自己跪的不是人,是命。

    姜致恪这般火急火燎的要他跪,不过是怕县官当真抓了姜年,怕他要砍了姜年的手不算,还会抓他到牢里关着。

    纪锦娘哭哭啼啼的跪下来,不住的磕头求到:“叫我替他赔吧,就是要命,我也还给你。”

    “只求你们放过他,他还小,他……”

    姜年跪在一旁,突然冷静下来,眼睛直勾勾盯着成墨生看。看得成墨生也心中发怵。

    姜年站起来,手放在身后,慢慢往成墨生身边走:“这么想要我的手,不如你自己来。”

    成墨生唬得往后退开两步。

    “当初你说,仰慕我的才华,所以给我送礼,你还留了书信,你可还记得吗。”

    成墨生不由得大喊:“我没留过。”

    “你当真记清了么,也无妨,我若是没了手,那便只能读出来了,到时你便能记着,究竟是一封还是两封。”

    “手都没了,还要什么脸面。”

    “我若是没脸面,你也别想要什么脸面。”

    姜年伸出手:“你不是想要我的手么,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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