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好似总会轮回一般。

    纪锦娘这般爱护姜年,姜年长大后,耳濡目染,便也是如此照顾温雪意。

    温雪意沉迷书册,忘了晚膳,忘了洒扫的时候,姜年也不骂不罚,还去给她多点一盏烛台。

    天太凉,温雪意不吃不喝的迷在书堆里,姜年便买馒头塞到她手中,既给她取暖,也叫她歇息的时候可以吃上一口。

    “书册都是你从前记下来,自己誊抄的,怎么又回头看起来了,还看得这般入迷?”

    “在镇江的时候,书上说京都繁华,街市也热闹,也说京都什么都有。我那时不晓得是真是假,如今到了京都才发觉比之更甚。这么多去处我去不得,多看看书也是好的。”

    “主人,大漠之中当真有月牙一般的清泉么?”

    “达摩当真割了自己的肉喂鹰么?”

    姜年指指天上。

    “达摩之事只有天晓得,月牙泉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同僚。”

    他这样念着温雪意,哄着温雪意。

    温雪意长大了,自然也念着他想着他,给他端着烛台,温饭菜。

    养育恩之外,温雪意一颗心,和满腔的情意也落在了他身上。姜年一直不晓得,温雪意望着他的背影,学了一样又一样。

    到如今,温雪意也不打算说与他。

    她原是为了姜年学的琴谱,头一个要她写曲谱的却不是姜年,而是卓清戎这个只见过两回的生人。

    “我能写,若是纸墨笔砚齐全,现在就能写出来。”

    卓清风看一眼妹妹,见她也有意,又碍于情面不好开口。卓清风干脆帮一把,招呼温雪意往书院中走。

    “里头都备着,进去写吧。”

    乌草书院外头瞧起来普通,内里也是寻常,不过是书架多些,书册多些。

    温雪意进院后,却总隐约闻到花香。

    卓清戎边走边问她:“你那酒要如何喝。”

    “若是吃得清淡,便放炉子上热了喝,若是喝辣汤或是吃涮锅,叫人砸碎罐子,刮了吃冰沙更好。”

    “等你写完,不如一起喝了。我已经叫人备饭。”

    温雪意有些慌张:“这怎么成。”

    卓清戎在中间转圜:“吃吧,阿戎劳烦你抄录,若是不吃这一顿,她定要挂心,想尽办法还你的人情。”

    他说得坦率,温雪意便应下了。

    初见时她便很喜欢卓清戎的飒爽利落,听闻她的琴音,心中好感又多几分。

    温雪意还想再听她弹完整首琴曲。

    只是脸皮薄,说不出口罢了。

    旁人若是欺负她,温雪意能硬气的骂上一通,别人对她好,她反倒不晓得如何报答了。

    毕竟,照她的身份,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卓清戎叫人送来纸墨笔砚。

    “写吧,回头好了你叫我。”

    说完她和卓清风便出去了。

    温雪意晓得,卓清戎是面冷心软,好像她要温雪意写曲谱,还体贴的与卓清风先行退开。免得他们二人在边上看着,温雪意默写得不安心。

    又好像初见,卓清戎也是随口说要她还酒,她是给温雪意台阶下。

    屋内不曾点炭火,花香也明显起来。

    这个时节,除了腊梅,哪里来的其他花香,也兴许是卓清戎爱香,点的香炉吧。

    温雪意不再多想,专心默写起来。

    她起先以为抄一会儿要冻手。不曾想,才默写得半篇曲谱,就热得后背湿润。

    书院内确实比外头暖和许多。

    等温雪意写好曲谱,卓清戎看了一眼,当真与先前弹的琴曲一致。

    这样短的时间,她竟真的记住了。

    卓清戎忍不住问她:“你记东西这样清楚么?”

    温雪意谦虚到:“嗯,是比寻常人略好些。”

    她早知西洲曲的曲谱,中间几处不同单独记忆即可,所以写出方才的曲谱倒也不算难。

    “你可会看了书册,回头抄录。”

    但凡家中藏有孤本,若是主人不许抄录,亦不许外传,私下里默写,行如偷盗。

    卓清戎面色太过严肃,温雪意心中一愣,生怕她是嫌自己窃人书册。

    “阿戎,你也多笑笑。”

    “她是想叫你帮她也抄录一些。”

    卓清戎点点头。

    “只那几册百花谱想求你帮着看看。”

    温雪意有些茫然:“什么百花谱?”

    下人端着肉汤和火炉进来了。

    卓清风爽朗一笑:“来,吃饱了叫阿戎带你去后院瞧瞧。”

    那几壶酒下人也拿过来了裹在一盆冰雪之中。

    卓清风拿出一罐,他手里握着匕首,也不知怎么使的劲,小罐子整整齐齐裂成两半,剥出一个完好的罐状冰酒。

    卓清风手极快,片刻之间,腊梅酿已经叫他切成拇指大小的冰酒块,散在盆中。冰酒块透着黄色的腊梅瓣,放在银白的雪渣子里格外精致。

    热汤下肚,三人皆放松了些。

    卓清戎问她:“你可曾想过要做女官?”

    温雪意默然。

    许久才略有些失落的回到:“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做得了女官了。”

    “家中不许么?”

    且不说姜年准不准,单是在官府录着她的奴籍一件,她便此生都没有踏足官场的机会。

    温雪意不愿说出因由,只含糊的解释:“我这样的人,不敢肖想做什么女官,此生安乐即可。”

    卓清戎还道她是与寻常女子一般家教严厉,故而谨小慎微的。

    “你莫要妄自菲薄。你心思精巧,记性也好,这也算一门技艺。”

    “若你有心,我倒是愿为你举荐一二。”

    温雪意只得说:“我家中是绝不许我去做女官的。”

    女官多是宫中宫人选拔,一旦入宫,三十以前是出不得宫门的,多少女官独身不嫁。

    家中略微有些权势的,都不愿意女子去做女官。

    卓清戎还要再劝,温雪意直说到:“我拗不过家中人的。”

    温雪意如何能劝得动姜年。

    她如何能……改去自己的身份。

    从她出生那刻起,奴仆二字便已刻在她骨血中。身上有没有刺字,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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