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时候很讨厌,说话做事都公事公办的令人厌恶。有时候又很可爱,对他从不曾接触过的东西表现出懵懂又好奇的模样。更多时候,他是英俊冷静,高不可攀地站在顶峰的。这样一个男人,他心里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他最想要得到的又是什么?

    也许是无限的生命、健康的身体,还是取之不尽的财富呢?

    阮西子的笔在设计图上一点点勾勒着,很奇妙的,一棵树慢慢出现在了纸上。

    一棵树?

    她愣了一下。

    树,代表生命,也代表着梦想,这或许就是他需要的东西吧。

    阮西子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放下笔开始在电脑上搜索一切关于树的资料和图片,可这样看着还是不过瘾,她决定出去一趟,去看看真实的树。

    做了决定,阮西子便站起来关了电脑,把画了一点的设计图锁紧抽屉里,当着池苏念的面把钥匙放在背包里,那种意有所指的模样看得池苏念牙痒痒,刚要发作,阮西子就见好就收地离开了。

    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她遇见了办完事回来的严君泽,想起早上的事,阮西子的表情有点闪躲,故意站到另一个电梯门那等待,数着数字的变化不断地在心里悼念着电梯赶紧下来,严君泽停在原地和她背对背地思考了一下,还是转过头主动道:“你要出去?”

    阮西子快速点头,毕恭毕敬道:“对,我出去采风,可以吗严总监?”

    毕竟是顶头上司,人家问你要去干嘛当然要报备一下了,严君泽看着这样公事公办的阮西子,心口那种闷闷的感觉又来了,他苦涩地勾了勾嘴角道:“当然可以。你知道我不会不同意,我赞成设计师外出采风。只是……”他垂下眼睛,迟疑几秒,仿佛用尽了毕生所有力量说道,“西子,你和陈总走得很近,我可以理解为……你们是那种关系么。”

    大约是他所见到的和别人的风言风语让他想到了这些吧,现实是阮西子和陈倦现在还真是那种关系,虽然在感情上他们压根谁也不待见谁。

    站在原地盯着即将到达的电梯,阮西子慢慢说道:“严总听到什么就是什么吧。”

    严君泽愣了一下,眼底流露出几分酸涩,须臾后说:“真的需要做到这样吗?你和陈倦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觉得你们会有结果么。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受伤。”

    阮西子抿了抿唇,不难想象严君泽把她当成了想要借着陈倦往上爬的人,她早就该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无条件信任你、看重你的人根本就没有,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想想你是不是被威逼的,或者有什么难处。

    转过身,阮西子笑得无懈可击道:“抱歉严总监,如此不堪的我让您为难了。在您看来我就是这样爱慕虚荣的女人吧,为了上位可以借助男人,可以付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为了赚钱、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以苟且而卑微地活着,或许我就是这样的人吧,您就这样想我吧,没有关系的。”

    严君泽皱眉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看轻你,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努力往上爬呢?有钱真的就快乐吗?你不累吗?”

    阮西子怔了怔,许久之后,当电梯门在她面前打开,她才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我不累。现在这样生活不好。我就是要往上爬,如果我不努力往上走,我就会以为现在这样就是全世界,我不要那样。我已经看过上面的世界了,你不能让我装作没看到过。”

    站在电梯里,在电梯门慢慢关上的时候,电梯内外的两个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他们都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只是一个在任由彼此走远,一个还在徒劳无功地想要挽回些什么,这不管怎么看来,都是后者比较可悲吧。

    是啊,可悲的是他才对。严君泽眼眶一热,红着眼睛转过身,他活到三十几岁,已经很久没有想哭的冲动了,对于这种感觉,他甚至招架不住。

    阮西子同样不太好。

    她离开公司便驱车漫无目的地开,严君泽最后那个受伤难过的眼神让她内疚又自责,可那又如何呢,她说的话都是心里话,她已经不想再为了自己的美好形象而欺骗他,他们既然已经分开,就该让对方看到真实的自己。当他看到这些,就会对她死心了吧,不再在她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去找一颗真正笔直美好的参天大树。

    树。

    又是树。

    阮西子看了看前面的路,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开到了市郊,道路上的车变得越来越稀,她渐渐放慢车速,将车子停在路边,稍稍抬眼,不远处看上去有很多树木,树木长得那样旺盛,那样漂亮,不就是她出门的目的吗?

    心头一动,阮西子熄火下车,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过去,在园林外看到了这里的名字。

    是墓园啊。

    难怪树木长得那么茂盛。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里,或许是因为受了点刺激,又或许是因为今天天色太热,墓园里阴凉舒适,阮西子就这么走了进去。

    她刚走进去没多久,便看见了整齐排列的墓碑,它们的数目太多,以至于数不清数量。她有些怔怔地停住脚步,目光落在不远处一颗并不怎么茂盛的小树上。

    树上的树枝不多,顶多四五枝,树枝上的叶片也不怎么茂盛,稀稀落落,明明该看着寂寥落魄的,却给她一种即将重生的使命感。

    阮西子情不自禁地拿出手机拍下了照片,拍照声咔地响了一下,随后她便听见身后有个熟悉的男人声音低沉疏淡道:“阮西子。”

    居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尽管是白天,但在墓地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阮西子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听谁说过,这种背后叫你名字的情况一定不能回头,不然就要被跟上了。为了保命,不招惹不该招惹的东西,阮西子哪儿敢回头,赶紧收起手机就跑。

    她穿着高跟鞋,根本跑不快,她能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大约是仍然被追逐着,阮西子不由疑惑,原来阿飘也有脚步声吗?她下意识回头去看,身后的人恰好追上来,长臂一伸就拽住了她,一个擒拿手将她的胳膊反过来压制着,她只能僵硬痛苦地停下来,半弯着腰痛呼着:“——痛痛痛!松手!陈倦你要杀人啊!”

    身后的男人正是陈倦。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整齐而沉默,尽管八月底的城市依旧烈日炎炎,却不见他额角脸庞有一丝汗珠。

    他面无表情地擒着她,用幽深而危险的语调道:“你跟踪我?”

    第21章

    跟踪陈倦?

    这种事阮西子哪怕是做梦都不敢去想的,他这样说可真是冤枉她了。

    被压制着,要想面对面说话就得努力扭着脖子,这种姿势太费力,所以她说话的语气也很痛苦:“陈总您是不是谍战片看多了,为什么不能是巧遇,非得是跟踪呢?”

    陈倦总是情绪内敛,今日尤其。他英俊如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深邃立体的眸子里凝着黑暗又沉寂的东西,阮西子看了一眼就特别害怕,努力挣扎了一下道:“我真没跟踪您,借我俩胆子也不敢,我都去上班了,您亲眼看到我上电梯的,为什么还要误会我?”

    的确。

    陈倦当时是看见她上了电梯的,就算要跟踪他,他走得那么快,她也追不上。

    除非有人事先告诉她他要去哪里。

    慢慢的,陈倦的力道松了一些,阮西子正要直起身,就听见不远处有个年迈的声音带着怒气道:“乖孙,你在干吗!快给我松开!”

    陈奶奶一身黑色旗袍,本来还在擦眼泪,瞧见墓园门口这一幕立刻步履蹒跚地赶了过来,周管家在后面紧张地看顾着,生怕她因为着急有个什么闪失。

    陈倦一听见奶奶的声音马上就松开了手,还顺势换成了搂着阮西子的腰,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挂起了温柔迷人的笑容,低沉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柔和说道:“奶奶,您走得真慢,我等您很久了。”略顿,抬手轻抚过阮西子带着薄汗的脸颊,语调悠长道,“看,西子来了,本来想陪我们一起扫墓,但因为工作耽误了,我正在和她玩恋人之间的小游戏呢。”

    陈倦这转变实在太突然了,听着他细腻的声音和危险的语调,阮西子不由浑身一凛,要说变态这俩字常常听说,但见到活的变态还是第一次,看看陈倦现在那副样子,简直像是在说“如果不乖乖听话就杀了你哦”,阮西子心里一紧,干脆直接靠在了他怀里,她明显感觉到陈倦身子僵住了,嘴角虚假的弧度都快要维持不住了,不由产生一种报复的快感。

    “对,奶奶,是这样的。”阮西子笑着说,“你看我们感情多好啊,我今天本来想和你们一起来扫墓的,但公司临时有事所以先过去了,现在才赶过来实在太失礼了。”语毕,她敛起了笑容,严肃而沉静地说,“您现在要离开吗?我送您?”

    陈倦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她表情从柔和温婉转到严肃认真的过程他全都看见了,这女人的表情变化比四川变脸都快,他有时候以为自己很了解她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了解她实在太少了。他突然觉得一阵气短,呼吸变得细微急促,阮西子察觉到仰头看去,稍稍皱起了眉。

    “怎么了?不舒服?”

    陈倦放开了她,抬手按在心口,努力平复了几下呼吸,为了不让奶奶担心,苍白的脸上故作无事道:“没事,有周叔,奶奶就不用你送了,你跟我回公司,我有点事要你做。”

    说完话,他就快速跟陈奶奶道别,拉着阮西子就走。

    陈奶奶站在原地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陈倦肯谈恋爱了,难过的是他们看起来关系很好,眼神里却没有爱意交流,是在假装吗?

    周叔看向陈奶奶轻声说:“老夫人,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已经快中午了,陈奶奶点点头,叹息着离开,他们停车的位置和阮西子不一样,陈倦直接拉着阮西子到了墓园正门口,抢过她的背包在她的挣扎下翻出车钥匙,一声不吭地跨上了副驾驶,靠在车椅背上闭上了眼。

    阮西子本来还想说一下随便翻女士背包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转眼瞧见他皱眉忍耐的模样就熄了这种想法,站在副驾驶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的药放在哪儿?”

    陈倦闭着眼手有些抖地想要从西装里侧口袋拿药,但大约是因为有些窒息的缘故,他的动作并不流畅,有些颤颤巍巍的。阮西子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拍开他的手去解他的西装外套纽扣,陈倦警惕地睁开眼,紧蹙眉头垂眼睨着她放肆的行为,她的手掠过他黑色的衬衣,在外套内侧口袋里胡乱摸索,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某些不该触碰的地方,他觉得现在不仅仅是气短的问题了,还有些脑子和胸膛发热,想在这里直接一枪把她干掉。

    “找到了!”终于摸到药盒的时候阮西子惊喜地笑了一下,随后便从车子里取出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他问,“吃几片?”

    陈倦没说话,只是用手指比了数字,阮西子帮他数好药片,想让他自己喝下去,但现实情况没有那么乐观,陈倦根本无法安稳地握住手里的药片。

    阮西子皱了皱眉迟疑道:“你该不会想要我用嘴为给你吧?你以为这是古装武侠剧吗?”

    陈倦不耐烦地睨了她一眼,瞥着她白皙清透的手掌,上面的药片熟悉而令人讨厌,他懒得再磨蹭下去,干脆直接低下头就着她的手掌把药片咬进了嘴里,使劲咽了下去,尽管一嘴的苦涩和难受,感觉快要吐出来了,但他不能真的吐出来,必须要忍耐,而他刚才吃药的方法,使得他的唇瓣和牙齿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阮西子的掌心,阮西子只觉掌心一痒,快速收回手,背在身后紧张地握住拳头,注视着他痛苦的模样,心软了下来。

    “喝点水,别硬吃药。”她将矿泉水送到他嘴边,他顺着喝了两口,感觉舒服了不少,终于可以睁开眼睛正常看她了。

    “你这是什么病啊,怎么看起来那么辛苦,是哮喘?”她胡乱猜测着收拾东西,并没看到他嫌弃的视线。

    “不用你管。”他冷冰冰地回答,声音有些沙哑。

    阮西子翻了个白眼:“我不管你你刚才就挂了,好心当成驴肝肺。”她一边说话一边帮他系好安全带,随后叮嘱道,“坐好了,我去开车,直接回公司?”

    陈倦点了点头,嗓子不舒服,他话就更少了,但眼睛一直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阮西子被他看得有点不舒服,赶紧关门回了驾驶座,挂档踩油门,车子流畅地驶出,从这里回到位于市中心的公司总部,怎么也得几十分钟的时间,他们俩要在车上这样尴尬地相处那么久,对她来说简直是煎熬。

    真的是煎熬。

    尤其是在陈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时候。

    阮西子握紧了方向盘,有点不太自在地说:“干吗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东西吗?”

    陈倦的手放在心口处,他感觉到自己心跳逐渐恢复正常,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他仰头靠在车椅背上,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才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没有。只是突然觉得,你也没那么讨厌。”

    阮西子心乱了一下,飞快瞥了一眼副驾驶上的男人,他看上去疲倦而劳累,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在活着,他到底有什么事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他今天早上走得那么着急,原来是和陈奶奶一起去扫墓吗?是了,昨天是他的生日,今天就去扫墓,墓地里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他的父母,是在他生日隔天去世的吗?

    那可真难怪他不肯过生日了。

    他这样的人生轨迹……怎么说呢,让阮西子觉得,还不如她这种从小到大没享受过家庭温暖的人,至少从没拥有过就不会失去,而曾经拥有一身宠爱,却在一夕之间全部失去,那样的打击,她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支撑柱。

    上流社会、站在顶峰的人,果然也活得很艰辛,看来这世上没有哪个人是永远一帆风顺、无波无澜地过完一生。

    余下的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但他们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

    晚上下班,阮西子刚到家门口,还没下车就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愣了一下,打开车门朝对方招了招手,对方很快走过来,嘴角挂着笑容道:“你怎么才回来,加班了?”

    阮西子点了点头说:“两个月之后有个比赛,所以最近有点忙,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酒吧不忙吗?”

    来的人正是苏现,苏现的酒吧就在阮西子小区附近,来往十分方便。

    “还没到忙的时间,我一直想着是不是要来找你谈谈,犹豫了一下还是来了。”他指着副驾驶的门说,“我能上去吗?我们就在车上说吧,我待会就该上班了。”

    不知道他是什么事,阮西子没有拒绝,点点头回到了车上,两人坐稳之后,苏现沉吟片刻道:“昨天晚上,我见到你的前男友了。”

    阮西子嘴角狠狠抽了一下,重复了一遍:“前男友……?”

    苏现颔首道:“就是严君泽设计师。”

    阮西子怔住:“他去酒吧了?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去酒吧?”

    苏现叹息道:“据我从你这里了解到的,我也不觉得他那样的人会去酒吧那种地方,更没想到,我们会在酒吧里遇见。”

    阮西子沉默了,苏现继续说:“他在酒吧呆了一晚上,喝了很多酒,我没跟他说我们之前的关系,只说我们是朋友……西子,我这样讲可能有点奇怪,但我要收回我很久之前的评价,你们并非不合适,你们俩性格虽然很不一样,但见到他本人之后,我反而觉得他很适合你,你们在一起会很互补,可比我好多了。”他惭愧道,“我这样的‘花花公子’,你大约是一辈子不会再考虑了。”

    阮西子无视了后面那句话,抓住的重点是:“他在酒吧呆了一晚上?”

    苏现点头说:“对,就昨天晚上,他在你家楼下等了一晚上,你没回来,他就去了我那里,我那里离你很近,我想就算是他那样的人,可能也需要借酒消愁吧。”

    阮西子低下头,不安地摆弄着双手,苏现见着,柔声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愧疚不安的,你们已经分开了,他想做什么都是他心甘情愿的,为了挽回这段关系,他需要付出一些努力,这都很正常,这和你没关系。我告诉你这些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样对他才公平。”略顿,苏现放轻声说,“而且我真觉得他能照顾好你,他比我更成熟,如果不是喝多了,可能什么也不会跟我透露,西子,他还很爱你,你真的不考虑他了吗?”

    阮西子眼圈已经红了,半晌才尴尬地笑道:“有你这么替别人争取前女友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哥,不是ex的一员呢。”

    苏现微笑道:“我只是希望有个人可以替我照顾好你,严君泽是个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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