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苏现的酒吧关门,他步行回家,戴着耳机走在路上,路过阮西子所在的小区时,习惯性地放慢了脚步。

    他当然没有遇见阮西子,但他在小区门口看到一个奇怪的妇人。

    妇人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脸色苍白,身形瘦弱,看上去快不行了。

    他出于好心快步走过去,站定后道:“阿姨,您没事吧?”他皱眉看着对方,“时间很晚了,您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很不安全,需要我帮忙吗?”

    妇人抬眼看向他,眼神彷徨又呆滞,她使劲摇头,起身想走,却因为头晕险些摔倒,还好苏现扶住了她。

    “您穿得太单薄了,现在天气这么冷,再这么冻下去肯定会生病。”他拉住妇人的胳膊说,“您家在哪儿,我送您回去。”

    说着,他便要拿出手机让员工把车给他送来,他平时很少开车,因为在酒吧工作,很多时候免不得要喝两杯,酒驾是违法的。

    但目前这种情况,也只能麻烦没喝酒的员工送来车子,载他和妇人去送她回去。

    妇人着急地扯回自己的胳膊,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区,低声说了句“不用了”便想走,苏现不放心她,很快追了上去,妇人见他的确是个好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最近一段时间,她感受到了许多人情冷暖,体会到了所有的悲凉,到了最后她还是来到了这里,虽然她知道自己或许已经没有资格取得谁的原谅。

    “小伙子,真的谢谢你。”她伤感地说,“我是没有办法了,可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找她……”

    苏现疑惑道:“她?是您的?”

    妇人叹息道:“是我的女儿……我做了错事,伤了她的心,现在自讨苦吃,受尽冷暖,也都是活该。我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去见她,给她添麻烦……”

    苏现心里沉了一下:“您女儿在这个小区住?”这可是高档小区,住在里面的人都身价不菲,妇人身上的衣服不怎么好,面容苍老,可不像是阔太太。

    妇人抿唇点头,苏现心中诸多猜测,最后都化作了沉默。他暂时带着妇人找地方休息去了,等安顿好对方,给对方准备了饭菜,才从对方口中得知了她女儿的名字。

    当他听见阮西子的名字从妇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有些惊讶。

    很难想象,外表光鲜亮丽的阮西子会有这样的家庭和母亲,妇人把他当作好人,无所隐瞒地说出了一切,苏现一面觉得妇人可怜,一面又觉得她可恨,也有些不确定是否要让对方见阮西子,他从池苏念处得知acme新品牌外泄的事情,知道阮西子最近肯定忙于处理这件事,如果再给她雪上加霜,她也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左右权衡之下,苏现对妇人说:“您就暂时住在这里好了,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会让人好好照顾您的。”

    妇人紧张道:“那怎么行,我们非亲非故的,怎么好让花钱费心。”

    苏现微笑道:“不算非亲非故,我和您的女儿,也就是西子,我们是——朋友。”

    朋友。

    仅仅算是朋友吧。

    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说出他们曾经的某些关系,那些关系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也都已经不重要了,朋友的身份,才是他们会维持到永远的关系。

    半个月后,dm淡墨的新品发布会如期举行。

    阮西子作为总设计师,在招待了来宾之后,便在后台忙碌和指挥走秀。

    为了新品牌的顺利发布,她已经熬夜太久,同样辛苦的还有陈倦。

    今天要展出的所有作品都是秘密设计、秘密制作的,除了他们和工匠之外无人知晓,所以当王烨看到那些比他提前夺走的设计还要出色的设计之后,别提多生气了。

    尤其是当他看见阮西子毫发无损,自信张扬地站在走秀台上,牵着模特的手谢幕时,愤怒几乎淹没了他。

    这段时间为了应付acme董事会的调查,他已经精疲力尽,他知道自己可能要扛不住了,到时候可能连深蓝珠宝都保不住,会被acme并购。

    他将彻底一无所有,还要面临牢狱之灾。

    在他这样困难的时候,导致这一切的阮西子却依旧过得那么好,事业也越做越大,他怎么可能平衡。

    他正无计可施愤慨不已的时候,一个电话给了他翻身报复的机会。

    “王总,你叫我周先生就好。我们老夫人想要见见您,详细聊一聊您之前跟我提过的关于阮小姐的事情。哦,对了,我们老夫人就是——陈总的奶奶,acme的董事。”

    第42章

    王烨是在春节前的一个傍晚见到陈奶奶的。

    他们约在一间茶庄见面,体面古朴的庄园后面便是茶园,他走进来可以闻到细腻的茶香,人坐在这里谈事情,会心情宁静,头脑清晰。

    他坐下不久,一位白发苍苍面目和蔼的老太太便走了出来。

    她远远就瞧见了他,微笑着走过来坐到了他对面,旁边站着的是王烨之前见过的周叔,周叔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也有些白发了,不苟言笑的模样似乎不如老太太好应付,但王烨却觉得,越是周叔那样看上去老谋深算的,反而要比老太太这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好应付,老太太这样笑里藏刀的,才是最难搞的。

    “王总最近一定很忙吧,占用你时间来跟我这个老婆子喝茶,真是非常抱歉啊。”

    老夫人温和地笑着说话,王烨心里却毛毛的,说他最近很忙,是知道他窃取了acme的新品牌设计图吧?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也没关系,反正他今天就是来说这件事了。

    于是乎,王烨便顺着老夫人的话茬道:“是有点忙,忙着新品发布上市的事,老夫人应该也知道吧,我们新发布了中国风主题的‘匠心’系列珠宝,势头很好,目前正在努力量产。”

    陈奶奶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老神在在道:“知道知道,我看过深蓝珠宝‘匠心’系列的设计图了,非常漂亮,真的是独具‘匠心’,但我怎么听说,那些作品本来是我们acme旗下新品牌淡墨的设计呢?”

    老太太开门见山,正中王烨下怀,他面不改色道:“难道老夫人猜不到是怎么回事吗?我之前似乎已经提醒过周管家了,周管家应该转告您了吧。”

    对方不遮不掩,倒是出乎陈奶奶的预料,她沉吟片刻道:“是,他跟我说了,但那些都是你的片面之词,我不一定要相信吧。”

    王烨微笑道:“要是换做一个月之前,肯定是片面之词,您当然可以选择不相信,但现在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吗?”略顿,他仿佛万分苦恼,“其实这件事我也很被动,实在是盛情难却,那些作品是西子交给我的,她强迫我收下来,和她里应外合,因为她觉得在acme当个总设计师,并不如在深蓝做大股东,成为真正的老板来得有前途。”

    王烨的话让陈奶奶脸上笑容顿失,她缓缓抬手捂住心口,片刻后淡淡道:“这么说,还是那丫头主动把东西给你,让你先一步发表了?”

    王烨惭愧道:“其实我知道这样做不好,现在陈总那边也一直在给我施加压力,我可能就要挺不住了,到时候是什么下场我自己也很清楚。但有句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西子想和我在一起,费了那么多心思,我也不该辜负她,您说是不是?”

    陈奶奶脸色微变:“你们有苟且?”

    王烨纠正道:“男未婚女未嫁,怎么算是苟且呢?老夫人说话未免难听了一些。不过也是,您的乖孙子陈总那么喜欢西子,您肯定也已经把西子当做你们家的孙媳妇儿了,但其实西子心里想要什么,你们都清楚吗?”他仿佛很认真地说,“只要是为了她,哪怕接下来要去坐牢,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反正那些作品是深蓝已经发表了,收也收不回来,一了百了也好。”

    周叔漫不经心地插话道:“我倒不是不觉得王总这话有什么可信度,你说是阮设计师把设计图交给你的,想要从acme回归深蓝,成为大股东,自己当老板,可为什么我前几天得到的消息是,她为了弥补dm开天窗的事情,忙了半个月,努力把被窃取的作品补上了新的,发布会照常进行,并且轰动业内呢?而且,王总的意思好像阮设计师是一个世故虚荣的女人,那她如果真的足够聪明,就不该按你说的那么做,成为acme的老板娘难道不比成为深蓝的股东有前途吗?”

    陈奶奶也听说了发布会顺利结束的事,所以来的时候对王烨的话持有怀疑态度,周叔后面的想法也是正确的,acme的老板娘怎么都比深蓝的大股东要值钱的多,阮西子是傻了才会选择深蓝珠宝。

    王烨被这样质问,面上的淡定有些撑不住,但很快他就淡淡笑道:“关于补上作品的事情,还不是因为acme的董事会太厉害了?西子是个聪明的女孩,发现之前的计划行不通,自然要想想别的出路,总不能和我一起去坐牢吧?周管家觉得做acme的老板娘比掌控深蓝珠宝有前途,这的确很对,可周管家,您也不想想嫁进陈家该有多难?陈总那样的人,可能真的娶她吗?”

    周叔冷笑道:“照你这么说,你今天把她全都的底细都告诉我们了,她不是也要去坐牢?按你的话,阮设计师似乎和你关系密切,那你就不该把她供出来的,你该保护她才对。”

    王烨面露恨意道:“周管家您说得没错,我把她供出来,只要acme告深蓝,她就得和我一起去坐牢,这就是我的愿望。”

    周叔眯起眼:“那我就有点不懂王总了。”

    王烨道:“你一定会懂的,只要我跟你解释。周管家忘记了吗,我之前说过了,acme目前的设计部总监和骨干简然之前都是我手下的人,深蓝那时候如日中天,虽然比不了acme的地位,但也在一步步朝着行业巨头发展,但这一切都毁在了阮西子手上。”

    说到心里最在意的事,王烨的表情变得有些恐怖:“她现在想回心转意我就要顺服吗?她觉得她很有本事,可以用来要挟我服从她,跟从她的计划,我就一定要服从吗?”他阴测测笑道,“不可能的!我只是假意上答应给她股份,帮她重重打击acme,接着功成身退,回到深蓝珠宝掌管大股东和总设计师的职位,但我从心底里,只是想报复她而已。”他说话的表情那么认真,就好像说得全都事实一样,那种对阮西子的恨意侵入骨髓,让人恐惧。

    陈奶奶抬手按了按额角,呼吸有些不稳定,但还是撑着说:“你是说,她一直想要离开acme,但在走之前还要打击一下acme,好让自己回去做‘老板’之后竞争对手弱一些,后来看到acme董事会追这件事追得很紧,所以突然反悔,转而重新设计作品,弥补危机?”

    王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点头说:“就是这样。”

    周管家还是有些怀疑,看着他的眼神充满质疑:“这也只是王总的说法而已,我们也可以怀疑是你为了报复阮设计师跳槽而给深蓝带来的影响,所以故意盘算出这么一场算计,对么?”

    王烨眼皮一跳,很快冷笑道:“我没有必要吧?不管怎么说,目前危机最大的是深蓝珠宝,哪怕发布了新系列的设计,可我想根本等不到上市就会被acme夺回去,我不可能为了害阮西子把自己家的企业搞垮,还要去坐牢。这样玉石俱焚的做法,您觉得划算吗?”

    真的不划算。

    连王烨都觉得不划算。

    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看着阮西子那么顺风顺水,看着深蓝日益衰败,反正自己手中已经是一盘散沙,还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周管家和陈奶奶跟王烨压根不是一路人,所以根本不可能想到王烨可以做到那种程度,对于眼前的事情,似乎相信他更多一些。

    王烨见好就收,言尽于此后便起身离开,陈奶奶看着他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捂着心口靠到了椅背上。

    周管家紧张地扶住她道:“老夫人,您没事吧?”

    陈奶奶喘不上气,脑子昏昏沉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周管家立刻叫来了侯在外面的纪远,纪远进行了短暂的急救之后,很快和周叔一起将陈奶奶送去了医院。

    陈倦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准备去参加dm淡墨品牌的庆功酒会。

    他放下手里的西装外套,按下手机的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周叔紧张的声音。

    “陈总,不管您手头现在有什么事,请您务必先放下。老夫人住院了,情况很危急,您赶快过来吧!”

    陈倦二话不说便吩咐易则备车去医院,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公司。

    阮西子本已经和他说好了在酒会现场见面,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他,不免有些失望。

    她心里有些不舒服,起身去露台吹风,独自一人呆了没多久,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便出现在她面前。

    “你以为戴着口罩我就认不出你么。”阮西子冷淡道,“我想这是acme新品牌的庆功酒会吧,王总作为窃取了dm设计的人还敢到这来,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王烨摘掉口罩倏地靠近她,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扣住她的肩膀故作亲密,阮西子飞快地挣扎后退,但耳边似乎听到了“咔嚓”一声按快门的声音,她快速扫视周围,没见到什么可疑痕迹,收回视线再看向王烨,对方已经重新戴上口罩,眼神阴鸷地睨着她。

    “阮西子,你没几天好日子可以过了,相信我。”他意味深长道,“你让我过的什么日子,我也会让你过什么日子,你等着瞧吧,会有你得到报应那一天的。”

    阮西子费解道:“至今为止,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害王总的事情,为什么王总却一直想要我得到报应?我要得到什么报应?我一没有窃取别人的设计图,二没有整天琢磨着怎么害人,你觉得老天爷会不开眼地惩罚一个无辜的人么?”

    “你无辜?”王烨冷笑,“你如果无辜,就没有人是有罪的了。阮西子,是你害的深蓝失去骨干,日益衰败,你就等着和深蓝一起毁灭那一天吧。”

    语毕,他很快转身离开,阮西子捏着手里的高脚杯,险些将杯子摔到地上。

    “我好像看见王烨了。”

    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阮西子转头看去,严君泽站在那道:“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走的时候看你的眼神很凶狠,你没事吧?”

    阮西子无语道:“他一直觉得你和简然离开深蓝是因为我,是我拉走了深蓝的骨干,让深蓝日益衰败,所以他想要报复我,刚才还来威胁我,跟我说我的好日子没几天了。”她抬手按按额角,“严总监,你觉得深蓝有今天真的全怪我吗?”

    严君泽抿唇沉默,事实上,珠宝行业就和餐饮行业差不多,一个顶级的厨师可以掌握一间餐饮公司的命脉,当他离开之后,这家公司再也找不到那样的厨师,口味和菜系变换,得不到回头客和新顾客,离死也不远了。

    珠宝行业,甚至于整个时尚行业,设计师便是一个品牌的命脉,一个老旧的设计师可以让一个知名品牌走向毁灭,一个优秀的设计师却可以让某些死气沉沉的品牌起死回生。严君泽和简然的离开对深蓝这样发展中的珠宝集团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但这些不该怪在阮西子身上。

    “这不怪你。”严君泽的话带着十二万分的理智与权威,“不管是我还是简然,离开的初衷都是因为理念不合。从根本上讲,这都是王烨一手造成的。他以总裁的身份进行独断,不理会我和简然的意见,这样的深蓝已经和过去不一样,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留下。”

    少顷,他抬眼看着阮西子:“至于离开之后去哪里,都只是我们的个人意愿。我在深蓝干了前半生,但不代表我就属于某个公司,我是自由的设计师,有权利决定自己在哪里工作,为谁服务,又要为谁而留在何处。”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阮西子低下了头,她沉默许久,道了谢便匆匆离开,既已分开,便不要再给彼此可能重新开始的机会,耽误彼此的时间,她在这一点上做得一直很好,快刀斩乱麻,从不拖泥带水,实在不是个渣女。

    而他,就做不到那么潇洒了。

    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严君泽烦躁地走向露台边缘往下看,高楼大厦那么多,地面上的人好像蚂蚁一样弱小卑微,但就是蚂蚁一样的人类,却有着无数复杂的烦恼。

    深夜。

    医院。

    抢救室的灯终于灭了,陈倦倏地站起来,看到了推出来的陈奶奶。

    “怎么样。”

    他冷静地问纪远,纪远摘掉口罩说:“对不起,陈总。老夫人的病早就恶化了,只是一直不让我告诉你,不想让你担心。”

    饶是陈倦此刻也失去理智发了火,他愤怒地按住纪远的肩膀,一字一顿道:“是谁请你到家里来,付给你薪水,你应该很清楚吧?老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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