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晚寒冷而空旷,平时十点钟都还人来人往的闹市早早寂静下来,阮西子驱车来到陈倦的家,这栋豪宅一如既往的戒备森严,哪怕夜幕降临保安依然全副武装地站在门口守卫着,像她这样与陈家没有半点干系的人员,在没人带领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进去的。

    打开车窗朝外看了看,陈府的车库紧闭着门,无法确定陈倦的车子在不在,他的人又在哪里。

    阮西子说不清自己还来这里做什么,他无故失踪,隔天就传来他要结婚的消息,难道不就是不想让她参与和知道这一切吗?为什么她还要这么不知廉耻地往上蹭呢?虽然她没什么原则,却也不会做这种自取其辱的事,她虚荣,所以她最见不得自己被看不起。

    如今这种送上门来给人家羞辱的行为,真是让她自己都不耻于自己。

    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没有离开,进不去,也不不想走,那不如就在门口呆一会吧,好像在这里呆着就像到他了一样,这样呆一个晚上,说不定明天她就想开了。

    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上,纤细素白的手指熟稔地夹着烟,漫不经心地抽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了,阮西子知道自己不该依赖烟来缓解内心的焦虑,这是陆思屹过去明令禁止的事情,它不但不能真正意义上缓解她的心情,还会给她的身体造成伤害。

    只是她现在还能怎么办呢?

    这个世界上真正在意她的人又有几个呢?

    身体好与不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自嘲地笑了笑,手臂伸出车窗外弹了弹烟灰,阮西子微闭上眸子,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陈倦的身影,他笑的样子,他冷淡的样子,他疏离拒绝她的样子,他靠近她与她亲密的样子,每个影子出现在她脑海中都让她猛然发现,这个男人的样子在她记忆中竟然如此深刻,哪怕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都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存在一样。

    失魂落魄地睁开眼,她掐了烟,发动车子准备离开,还不等车灯亮起来,就看到一辆车缓缓停在了陈府门口。

    阮西子心头一跳,注视着那辆熟悉的车子,从驾驶座上下来的是周管家,他很快绕到车后面去开门,能得他这样侍奉的人在陈家就那么两个,一个是陈奶奶,另一个……是陈倦。

    下车的人是陈倦。

    他一身黑色西装,与往日一丝不苟的形象不同,他看上去疲惫而凌乱,西装外套和长裤有明显的褶皱,挺拔的背影也仿佛压着无边的重担,虽然他依然倔强地挺直脊背,却让人觉得万分沉重。

    阮西子慢慢将车子熄了火,不动声色地看见他在下属的簇拥下前往铁艺门,她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冲动,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但身体早就不听脑子的使唤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陈倦对面。

    在这里见到阮西子,陈倦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他眼神清冷地注视着她,抬手挥了挥,周管家和其他人便先一步进门去了,保安也很识相地退到了一边。

    阮西子看了看其他人,当这里只剩下他们的时候,她拉开嘴角微笑道:“听说你要结婚了,我特地来恭喜你。”

    他似乎早就知道了她的来意,没有否认,而是直接说了最简单的两个字。

    “谢谢。”

    他在谢谢她的祝福。

    阮西子嘴角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双手局促而紧张地背到身后,冬日的寒风吹着她纤弱的身体,她单薄的衣衫根本不足以抵挡这样的寒风,但冷就冷吧,冷点也好,至少可以让她保持清醒。

    “婚礼是定在这个周末吗?acme的总裁结婚这么大的事,赶得这么急会不会不太好。”

    她僵硬地说着话,像是担心他看出她内心所想一样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无措又伤感。

    她不看他的时候,陈倦看她的眼神才不那么冷淡,他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仿佛错过今天他再也没机会这样亲近仔细地看她。

    过了很久,他才在黑暗中轻轻说:“只要有足够的钱,哪怕一天时间,一切也能准备得很好。”

    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有钱能使磨推鬼,只要有钱,别说是几天内准备好一场盛大的婚礼,哪怕是一天,也有人能想出法子来。

    阮西子怔怔地站在原地,片刻后她抬起头,伸手抓住了陈倦的西装袖口。

    “你真要结婚了吗?”她语调带着哀求,“可以不结婚吗?”

    陈倦愣了愣,没料到她会这样低声下气,看着她许久未语。

    只要他没明确拒绝,阮西子似乎就还有机会,她着急地说:“为什么这么急着结婚?是陈奶奶的意思吗?还是你身体怎么样了?又或者公司出了什么问题?如果你一定需要一个不干扰你的太太,我也可以啊,我们之前不是签过协议吗,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的……”

    她说着说着就掉眼泪了,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语调一点点低落下去,陈倦听着心里特别难受。可他也知道,他不能心软,奶奶已经时日无多了,这是奶奶最后的愿望,他不能拒绝,再者……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后的亲人马上就要离开他了,他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体,也不可能再撑多久,与其给她短暂的幸福和希望,之后让她伤心难过一辈子,还不如此刻让她死心,让她以为他是个薄情冷酷的男人,不要再对他有任何留恋,这样等他死的时候,她就可以潇洒地说一句“渣男死了,真痛快”,而不是为他的离开而哭泣。

    想清楚这一切,陈倦冷静地甩掉了阮西子的手,静默许久,盯着她的眼睛冷冰冰道:“你?你当然不行。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如果资料没错,你爸妈都只是普通工人,连白领都算不上。和你结婚给acme带不来任何利益,还会遭人非议,惹上你们一家穷亲戚……”他嘲讽地嗤笑一声,“阮西子,你真当自己是什么好女人吗?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嘴上说着什么都不要,其实心里什么都想要。”他仿佛十分厌恶地盯着她,“你能不要再缠着我了吗?没有人可以一步登天,阮设计师与其在这里浪费你的演技,倒不如把时间用在工作上,说不定我还会对你另眼相看,多给你一点工作机会。”

    阮西子怔怔地看着他,不可思议道:“你在说些什么?”

    陈倦上前一步,两人靠得那么近,几乎鼻尖贴鼻尖,可他不是在表达爱慕,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阮西子浑身发冷。

    “我相信只要耳力正常的人,都能听清楚我说了什么。”他淡漠道,“之前跟你随便聊聊,玩玩而已,对富家子弟来说这不是很正常么,阮设计师怎么还当起真了。”他嘲讽道,“廉价的水晶混在钻石里面,一眼就能被人发现,聪明的水晶会选择自己主动离开,如果等到别人把你挑出来,那可连最起码的尊严都没有了。”

    他专注地看着她,“阮设计师不是那种不要自尊的人,我没记错吧。”

    她是那种不要自尊的人吗?

    阮西子也一直觉得自己不是那种人。

    她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尊严和面子,为了不逊于其他设计师的衣着打扮,她可以连续吃一个月的泡面,只因为买了一件比别人新款的连衣裙。

    她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不要自尊。

    可阮西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越是这样说她越是慌张地想要挽留,最后哭得鼻音很重道:“你别这样说陈倦,我知道你对我也有感情的,你忘了你之前跟我说过你有点喜欢我吗?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呢,有什么难题我们一起面对啊,我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女人,只要你跟我说,你跟我说行吗?”

    陈倦的心冷凝而坚硬,他再次推开了阮西子,走到铁艺门前,背对着她说:“那只是哄骗你的花言巧语而已,看你还有点用,一直没说破,现在时候也差不多了。阮西子,你走吧,别再纠缠我,否则不仅是acme,这个圈子以后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这是阮西子过去最害怕的威胁。

    可今天她好像一点都不怕了,她再次上前想要拉住他,可陈倦已经走进了门里,保安上前拦住了她,她哽咽道:“陈倦你别走,你回来!!!”

    陈倦根本不听她的话,径自往前走,头也没回过一次。

    阮西子站在原地,维持了许久的战力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缓缓倒在地上,盯着那扇无情冰冷的铁艺门,伤心到极点,竟然笑出了声。

    易则站在暗处看到了这完整的一幕,他当然不相信陈倦会是他口中说的那种男人,可现在的现实是,他的确在做着那种人渣才会做的事情。

    老夫人住院的事情他知道。

    陈倦要和池苏念结婚他也知道。

    他所有的事情都知道,他也在猜测他的婚事是不是老夫人的意思,可就算是又如何呢?他们要结婚是事实,结婚之后作为acme的总裁也不可能轻易离婚,池苏念的家世可不像阮西子那么简单,想甩开就甩开,池牧不拿到足够的好处,是不会松手的。

    那也就代表着,陈倦和池苏念就此会牵扯不清,老夫人如果病重去世,陈倦的身体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到时候依池苏念对陈倦的感情,肯定会不离不弃,说不定他们还真能发展出什么亲密关系也说不定。

    池苏念……

    池苏念。

    易则缓缓眨了眨眼,从暗处走出来,蹲到阮西子身边,声音沙哑道:“阮小姐,你起来吧,天气很冷,女孩子倒在地上对身体不好。”

    阮西子已经停止了哭泣。

    她听到易则的声音一点都不意外,目视前方道:“你都听见了?”

    易则迟疑几秒,应声道:“嗯。”

    阮西子笑了笑:“你信他说的话吗?”

    作为陈倦的助理,易则要做的只是服从陈倦的命令,一切事情为陈倦着想,帮助陈倦完成他的目的。所以,此时此刻,他做的是加一把火,而不是……安慰阮西子。

    所以,易则点了点头说:“我信。”

    阮西子意外地看向他,易则面无表情道:“阮小姐,陈总话已经说到了那个地步,你也不必再为了一份不被对方看重的感情而伤心,起来吧,我送你回家。”

    阮西子愣愣地呆在那,过了很久,她拒绝了易则的搀扶,自己爬了起来。

    “不必了。”她强撑着说话,以她最后那薄弱的自尊,“我有自己开车来。”

    易则皱眉,不赞同道:“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开车。”

    阮西子摇了摇头说:“我现在精神状态很好。”她的语气认真到可怕,“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易则惊讶地看着她,目光随着她一点点远离,看到她堪称冷静地上了车,发动车子离开,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真的很清醒。

    他站在原地许久,手机响起来才再次有动作。

    看了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他皱起眉迟疑许久,最终还是接了电话。

    电话一接听,那边就传来池苏念的声音。

    “我要见你,我在你家门口,回来。”

    易则表情复杂地挂断了电话。

    ……

    陆思屹今夜工作到很晚。

    他有些头疼地按着额角,关闭了几盏台灯,屋里光线暗一些,他感觉精神好了一些。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生存在黑暗中,做一些黑暗的事情,最后得到一个不算明亮的结果。

    其实他也渴望光明,可自从家道中落,他就再也没有感受过光明,无论是辍学对他造成的伤害,还是导师的不屑让他受到的侮辱,他全都无法忘怀。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有天赋,只要加以培养,拿到博士学位不成问题,成为知名的心理学大师也指日可待。但就因为家里没钱了,他的学业只能念到最普通的程度,本来考上的研究生也无法继续读,后来因为学历低,在圈子里的地位也低,不被重视,连研究成果也被窃取。

    别人扬名立万,而他只能在这一方小诊所里给那些被老公抛弃的怨妇、不和睦的婆媳调节关系。

    自心底发出一声冷笑,陆思屹起身,准备脱掉白大褂回家,时间已经很晚了,他该走了。

    临出门时,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节奏急促而混乱,却带着熟悉的节奏感。

    陆思屹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他料到的那张脸,他掩饰着内心的欣喜,捕捉到她脸上的茫然,下意识道:“你哭过了?”

    阮西子盯着陆思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靠在诊所门边的墙上沉默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里。过去一有烦心事,她就会来找陆思屹,每次从这里离开,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她的心情总能平静一些,不再像过去那样犹豫不决。

    后来是怎么了?陈倦的几句话,让她开始抗拒来到这里,她好像太过在意陈倦了,连他随随便便说的几句话都要奉为金科玉律,她这样是不是很失败?

    她现在站在这里,是为了逃避即将迎接的痛苦,亦或是别的什么呢。

    她不说话,陆思屹不由急切担忧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这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女人,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相似的性格和相似的人生,他们是最般配的一对,只是她似乎从未发现他的心意。但是没关系,他会让她发现的,除了他,她不可能和任何在一起,他不允许,也一直在干预。

    听到陆思屹的话,阮西子吸了吸鼻子微笑道:“我没被别人欺负,只是被自己欺负了。”

    陆思屹看着她没说话,阮西子继续说:“思屹,你说我是不是被诅咒了,我好像没办法跟任何我喜欢的人有个好结果,我这辈子是不是就得这样了?”

    陆思屹眯起眸子:“你喜欢的人?……是谁?是我认识的人么?”

    阮西子摇了摇头,再次想起陈倦,几乎有点窒息。

    陆思屹慢慢吐了口气,侧身让开未至,对阮西子在这阵子未见面的时间里有了新的对象,他感到很愤怒,她是属于他的,别的男人不该来招惹她,让她这么伤心难过。

    不过也没关系,他会让她忘记他,不管那个男人是谁,从今天起,她的心里只能有他一个人。

    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催眠室,陆思屹做了一个可怕的决定。

    过去,为了安全起见,他从来没有动用过强度太大的催眠,刻意改变阮西子的人生轨迹。

    但今天,他突然不想那么慢也不想再等了。

    就让这一切在今天晚上终止和重新开始吧。

    “西子,我会让你开心起来的,过来,别难过了,我来帮你。”

    他站在暗处朝她招手,阮西子恍惚了一下,有点畏惧和退缩,但脚下却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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