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从来在这些事情上不上心,倒是那香草,她还想着不晓得能不能拿来烧什么东西当个配料。可这回方伯丰大老远去办一趟差,竟特地给她带回来一包花。就好像忽然同这些东西有了关联似的,这不仅转眼就戴上了,连七娘给她絮絮叨叨说起这些琐碎来,都不觉得啰嗦了。

    人常说睹物思人,这因了某人某事而对某样东西某个场景心生眷恋的事儿却也不少啊。

    作者有话要说:

    送你一朵小花

    还有,恭喜开学~~~

    第94章 端阳

    端阳大节,官学有三天假,两人在端阳节前一天去鲁夫子那里送节礼。

    祁骁远眼睁睁看着方伯丰同灵素叫人请了进去,自己这边同往年一样,师兄弟几个一起给夫子行了回礼就出来了。在外头转悠了两圈,鼓起勇气拉住一个老仆问道:“老人家,方才进去的师兄呢?”

    那老仆笑道:“夫人留着说话呢。”

    祁骁远谢过那老仆,心里琢磨开了:“夫子夫人留了说话,那准定是留嫂子说话了!看来娘说得没错,是得赶紧娶媳妇才好。要不然往后拜见长辈,他们都双双对对的,我一个人又转一圈就叫请出来了……”

    再说里头,方伯丰去夫子书房见夫子,几个师兄弟都在,照例略问了几句,各人行了礼,便一同出来。刚迈出屋子,一个老仆过来对他道:“方相公留步,夫人有请。”

    方伯丰便同几个师兄弟别过,跟着那老仆往后头厅里去。

    到那里一看,鲁夫人正拉着灵素说话,跟前还摆着一盆兰草。这是灵素特地给夫人从山里挖来的。有几处深山凉谷,遍地兰草,花开各异。灵素也不晓得好坏,大概看了一遍,找了最多的那一种,小心翼翼根须完整地取了一株,连底下的春土一起收进灵境里带下山。

    找了个苔痕斑斑的旧瓦盆种了起来,看了几日,眼见着兰草并不见颓,才放心包好。同两罐菌油、一罐茶油浸青鱼干、一篓鲜菌子、几色自己包的粽子几样时鲜果子一起,当做今年的五月节礼送了来。

    鲁夫人知道他两个来了,就笑起来,赶紧叫人把灵素领到厅里说话。听灵素埋怨这五月节的时候不好,还没有得吃的螃蟹,鲁夫人乐得不成。后来又听说居然给她从深山里挖了株兰花来,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赶紧叫人把节礼拿上来。

    灵素自己动手把那盆兰花搬出来,夫人叫她就放在了跟前的高几上,两人赏看。灵素直言:“师娘,我不大知道这花儿的好坏……闻着挺香的,颜色也不丑,就挖了来了……”

    鲁夫人大笑:“这花儿哪有不好的!只是这回我收下了,下回可别再去了!这兰草都在高山深谷里,有些还在高树悬崖上,多危险?!你们的孝心我都知道了,不在这些上头!你这娃儿,心太实!想是上回见了我种的那些花,晓得我喜欢这个,还真去山里寻了,唉,傻孩子,花儿再好,哪有人要紧?往后可不许去了。再挖来我也不收的。”

    灵素心里狐疑,她去的地方自然都是人迹罕至处,可要说那兰花真在多险峻的地方却也不见得。她哪里知道,这挖兰的人要卖上高价去,自然要多渲染渲染才成。鲁夫人这样的,何曾见过遍地兰草的地方,又自来有“深谷幽兰”之说,自然都信了那话。

    鲁夫人看了一会儿花,叫了人进来吩咐道:“他们前头只怕也快散了,你把伯丰也领这里来。还有夫子若受够礼了,也叫他过来,一会儿饭就摆在这里,咱们好一块儿说说话。”仆人答应着去了。

    方伯丰见自家那节礼已经放在高几上了,不由一笑。赶紧给夫子夫人行了礼,鲁夫人便又跟他说一回,叫他往后看住灵素,千万别叫她再往深山里去了等话。

    没过多时,夫子过来了。两人又起身给夫子行礼,夫子受了礼,一眼看见自家夫人满面笑意看着跟前的一盆兰草,也凑过去看一回,笑道:“收根放角,圆舌轻晕,一葶双花,逸品啊。”忽然看一眼方伯丰同灵素,问道,“不会是你俩个又去哪个山里寻来的吧?”

    灵素已经在那里点上头了,鲁夫子苦笑起来:“唉哟,傻小子憨丫头。”

    夫人拆台:“也不知道是谁前几天还嘀咕,‘菌油也不晓得给送一罐来,就非得凑节上?死心眼……’”

    鲁夫子咳嗽一声,面上不见丝毫波动,要说还得看人家这养气功夫。

    灵素道:“夫子见着我师父了?”

    鲁夫人笑道:“你师父这阵子都长在这里了!可也忙得够呛。”

    灵素听了这话知道大概是明日的端阳祭的事儿了,便对鲁夫子道:“夫子我也给您熬了菌油了,两罐。”

    鲁夫子笑叹着摇头,没见过这样的小辈,鲁夫人乐开了:“瞧瞧,这丫头多知道你,还多给你一罐,这下你可高兴了。”

    鲁夫子看看方伯丰:“我这夫子架子在你跟前可是倒到底了。”说完也笑。

    一时厨下预备好了饭菜,夫人做主,就叫摆在了厅里。就他们四个,一桌坐了,夫子问起方伯丰这阵子在农务司的事务。尤其听说通水路的事情,又详细问了一回。夫人却想到了丁田的事儿,方伯丰便把已经分宗请出牌位的事情说了。又引得夫人痛骂了两句。灵素心里可惜:“我干的事儿若说出来,夫人准定拍手叫好呢。可惜了可惜了,竟不能说。”

    用完了饭,又吃过一回茶,两人要辞去时,夫人拉着灵素道:“你给你师父预备节礼时,不要错了心思。你师父不缺银钱,从前他做一回席,满席的赏钱就能过万贯;天下好吃的也快吃遍了,天南海北的哪里不去!只一个,他没个儿女,争气的徒弟虽有几个,都是臭小子!拜年行礼磕起头来是梆梆地着实,旁的细心处可比不上姑娘家。你啊,就在意着点他的衣裳鞋袜穿戴这些,比什么都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叫他老来也享享闺女的福……”

    灵素正有些发愁给自家师父的节礼,听夫人这席话,茅塞顿开,赶紧道:“我都记住了,师娘放心。”

    如此两人辞了夫子和夫人出来,去登仙渡乘了船回家去。

    刚到家,隔壁苏梅儿来出来叫住灵素道:“方才来了两个人,一个就是之前老来找你的那个姑娘,另一个挺高大一后生,都说明天要同你们一起去看端阳祭,叫你们明天等他们。”

    灵素知道是七娘同黄大少,便谢过苏梅儿,又同方伯丰商议起明天什么时候走合适。

    方伯丰笑道:“明天同冬节那会儿还不一样,都在水上,吃食不便,咱们还得预备点吃的带着才好。”

    第二天一早,灵素刚把东西都准备好,外头就有人叫门。赶紧出去看,却是陈月娘几个,很是意外。陈月娘笑道:“想着今日肯定都要去的,不如就一起走。坐车实在颠得慌,船是别想了,这会儿河里都挤成平地快了。”又问她,“你们现在能走不能?”

    灵素道:“七娘昨儿就来说了要一起去,我还得等她一会儿。”

    那边闵子清最不耐烦听女人闲话,方才来开门的是灵素,他不好开口,这会儿见方伯丰也从里头出来了,便道:“那伯丰同我们先走吧。”

    方伯丰一愣,笑道:“昨儿源朗也过来说要同我们一起去的,要不你们先走着。”

    迟遇安笑道:“原来是老乡……相约,要不索性一起等等?”

    余者几人面色各异,正要说话,七娘已经到门口了,笑道:“今年端阳祭换场子了?这里这般热闹!”

    灵素便出去同她站在了一处,说话间黄大少也到了,这下也不用再商议等不等的话,一行十几人随着人流往遇仙湖去。

    黄源朗紧跟着方伯丰,方伯丰忽然发现没见着祁骁远,便道:“今天这样热闹,骁远去哪儿了。总不会一个人先去了。”

    黄源朗嘿嘿一乐道:“他家里要给他定亲呢,他回家去了。”

    方伯丰笑道:“你倒知道他的事儿?”

    黄源朗面上一红:“我听别人说的。”

    方伯丰心知他两个样样相当,想必是祁骁远说亲的事儿叫他家里知道了,自然难免要替自家儿子着起急来。只是他素来不好与人玩笑,又见黄源朗羞窘,便一笑不语。

    那边齐翠儿几个同灵素打听这人是谁,灵素便道是方伯丰同乡的廪生。

    那几个一听说姓黄,忽然笑起来道:“可是那个黄大户?请了许多人去大酒楼吃过饭的,都出了名了。”

    七娘一听她们这么说话就有些心中不喜,再看看黄源朗那个头样貌,心道原来是个喜欢充大头的绣花枕头,却是出了钱买人笑,到底有什么好处。

    廪生们说话,难免要说到最近各处帮手的事,尤其还往乡下勘察了一回水路。个个说起来都万般劳苦,千样艰辛。方伯丰只听他们说着,并不多话。只闵子清说到“女人们哪里知道我们在外头的辛苦”等话时,方伯丰才笑回一句,“家务事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到了遇仙湖,果然见湖中间立了个大浮台。灵素细看一回,发现那浮台是四个略小一些的浮台拼起来的,上头正有人来人往搬运东西,像是在做什么景儿。

    湖边又起了一个扎棚大牌楼,鎏金点银,映着今日端阳烈日,好不耀目。

    那牌楼底下起了两层的高桌,桌上满放着供品。灵素瞧着那些当阳晒着的吃食,心里哀叹:“我师父这许多日子可不是在忙这些吧!那可真是太不值当了!别说神仙不吃你们这些东西,就是他们吃,这么一晒味儿也不对了啊!”

    旁人哪里知道她心思,倒是七娘说她:“你今儿怎么没簪个花草虫儿?上回同你说得那么仔细了,怎么转头就忘了?!”

    灵素这才发现姑娘媳妇们头上都簪了蝉儿蝴蝶花样的簪子,七娘头上自然就是当日在年集上买的“康宁府独一份”的鬓花簪对了。倒是陈月娘头上一只黄玉的蝶儿,叫灵素想起自家的野蚕来,心里道:“糟糕,差点把它们忘了!也不晓得结茧了没有。如今天热,若是一不小心都成蛾子又产籽孵出蚕蚁来,那可就……”想想都要抖三抖。

    七娘瞧她神色,就知道她不知道满心跑马又跑到哪儿去了,白她一眼懒得再说她了。

    人流越发拥挤,灵素问方伯丰:“到哪儿坐船啊?什么时候去湖上?”

    方伯丰道:“今年好像不太一样了,得看看再说。”

    人实在太多,为了防走散,两人便紧紧牵上了手。七娘是见惯这样世面的,并不怕人多,再说就算走散了她一个人回去也不怕什么。黄源朗就不行了,他这回可没带随从,一见这许多人,也不晓得接下来要干嘛,心里发慌,就差去拉方伯丰衣角了。余者几个听说过他的廪生娘子们看得发笑,不免又要暗讥几句,只他自己浑然不觉。

    一时鼓乐齐作,人流更疯了似的往牌楼那边拥去,这时候只要人在那里头,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有人被挤得双脚离地让人夹着往前跑,吓得直喊:“哎呀妈呀!你们慢点儿、慢点儿啊!”

    方伯丰看了皱眉:“今日这安排,可有些太过草率了,若是有人摔倒,就是一场大乱。”

    迟遇安听了也点头道:“确实,这回是谁主持的?真是乱来!”

    正说着,边上涌过去的几个人道:“快点快点,今天知府大人主持大祭,一会儿还要抢金箭呐!”

    迟遇安一噎,抿了抿嘴赶紧换个话头说去。

    第95章 抢金箭

    方伯丰并不是好热闹的人,又见此场面,更不愿往前头挤了。趁着人流涌动,一步步往边上去,拉着灵素渐渐被人群甩在了外头。直到围圈边缘,才站定了,看看灵素并无甚不妥,才笑道:“今日好似同从前都不一样,咱们还是站远些吧。”

    灵素也点头:“今天没意思,不如冬节和元宵那会儿,连个小食摊都没有,没意思。”

    方伯丰一笑,又面带忧色看着挨挨挤挤的人群,只盼不要出什么岔子。

    鼓乐声一停,又响起鸣钟,远远看着牌楼下的祭桌上起了许多烟雾,不晓得点了多少香烛。一会儿又响起一个人声,只远远的听不甚明白,全看风往哪儿刮。那人念几句,停一回,就奏一回乐;乐停,再念。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灵素原先听方伯丰描述,只当是个坐了船满湖看热闹吃好吃的日子,哪里想到会弄成这般无趣的样子,心里犯着嘀咕,神识就在灵境里干起活儿来。上次虽买了织机,那东西个大显眼,她也不敢没事收到灵境里去用。只大概摆弄懂了意思,便想在灵境里用综子、扎筘几件先简单织起来。

    最开始没有棉没有麻,手里没线没法织。后来好容易有了羊毛了,纺出了线来却发现那织布机上头的绳框和缯子同羊毛那线配不上,这是人家拿来织布织绸的。好容易后来收了许多野蚕茧,又突破了神识,直接在灵境里神识缫丝络线了,这下可算能大展身手了。

    可哪想到,这织布上机前还有那许多麻烦事儿。要理经,把经线按着花纹定好顺序,一根根理清。为了叫这些经线能作平,就得先穿杼,如此一线一位固定了,才不怕乱了。以此疏通整路经线,谓之引布。这之后,将经线按理清的顺序卷经上架,再穿综。这综有综眼,按花纹定起落上下,各线穿综。综与脚踏相连,将经线分出层来,梭子带着纬线从其间交错而过,方才成布。为了这布能织得平实,从综中穿过还得再穿一回筘。每过一梭,都用筘将纬线往织口处梳紧一回,如此一梭一筘一投一推,寸寸累积乃至成丈成匹。

    她在灵境中以神识为牵,省了许多事。理经引布这块她就省了,如今只等着穿综过筘就好。她又没打算织什么花纹,那丝线也没染过颜色,只两片综子,织个平纹绸子也罢。因此这会儿她觉着无趣了,便想先把那综子穿好。

    按着顺序,一线穿一综眼,单数穿前综,双数穿后综。她这里一头百无聊赖,一头聚精会神,好容易穿了一半不到,正用心呢,忽然前头号声大作,呜呜呜的声儿同从前打妖兽时候的传信相类,把她给惊着了。一使劲,那些经线也不经综眼,直直分了上下两层,在那里平平张开着。

    她才忽然回过神来:“对啊,还能这么着!”

    如此,索性把机械都一撤,神识将那片经线全裹住了,根根分明,心念一动,便按着单双数分作了两层,再一动念,上下倒个个儿,仍旧一丝不乱。哎呀!这可真是太厉害了!

    她在那里抿着嘴乐一会儿,从边上线团里牵起一根丝线当做纬线,直用神识启经过纬地凭空织起布来。一边高兴着,一边又可惜:“那织布机可是白买了。”又一想,“也不是,往后我织出这许多布来,总得有个幌子才好。唉哟,那不是还得穿综掏筘?!”

    黄大少紧跟着他们夫妇,他个头高,看得远,正告诉方伯丰:“上头那人往大船上去了,这是要做什么?”

    方伯丰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前头有人喊道:“都往湖边去吧!要抢金箭了!快走快走!”

    边上有人听了便道:“抢什么箭?往哪儿抢?”

    有消息灵通的道:“一会儿要往湖里投三个金箭,叫人下去抢呢!”

    众人听了都是一愣,有几个老者不满道:“怎么能往神湖里乱扔东西?!这要是触犯了神灵,还不晓得要降下什么天罚!这些官老爷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一会儿祝祷时候都得大声颂唱大人官名才好,也叫神仙瞧清楚谁是祸头子,万不要降罪于我等无辜之人。”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一群人在边上点头:“翁长所言甚是。”“有理有理!”“就这么办!”

    方伯丰听了不禁莞尔,看灵素在那里乐,以为她也听了这话好笑,哪里知道她一门心思在里头捣鼓什么织布的事儿。

    众人说着走着,一会儿都到了湖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这遇仙湖素有“入水不溺”之名,这许多人紧围在湖边,也没见个栏杆隔断。

    就见不知哪家的船坞里驶出一条大船来,知县大人陪着知府大人登上船,后头还紧跟上去十好几人。那船往湖上行了一段,在浮台相对处停了下来。

    这会儿灵素也顾不上织布的事儿了,散开了神识往湖里探去,却是没见什么异常。

    日头渐高,虽未盛夏,这日头也是明晃晃地晒人。忽然,灵素神识一动,不十分清楚似的,隐约觉出这湖上下有流波似的动静。非水非风,与灵能有两分相似,那流波缓慢绵软,却将这湖边湖上众生都笼在了其中。灵素心里一震:“这是……端阳梦的由来?”

    容不得她细想,那船上两位大人想必也晒得不成了,焚香祝祷了一番,便停了下来。紧接着,不知从哪儿出来十几个身着紧身水靠的汉子,在船头一字排开了。两位大人又说了什么,那十几个人齐声应喝,又都从大船上下来,上了几条小船,以大船为中心稍稍散开。

    知府高举了双手,一边两人抬出一个匾来,略朝岸上倾斜了一下,映着烈日三道金闪闪的光,想来就是方才所说的金箭了。

    岸边忽然响起一阵嗡嗡声,不晓得多少人在窃窃私语。

    船上又有人取了一个极大的鸟笼出来,一打开罩子,里头三只赤冠雪羽的大鸟。知府朝立在身边的一个人微微颔首,那人吹一声唿哨,那三只鸟便飞到大匾跟前,一只叼起一枚金箭,往三个方向飞去。

    知府又一点头,那人换了一种哨音,三只鸟忽然齐齐松口,三枚金箭便朝湖里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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