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锦莹咬了咬嘴唇,跟在郑执身边,边走边思量以后的对策。

    郑执送了薛锦莹回来,就把湿发松开,准备睡觉,不料小满又跑过来说:“表小姐来了。”

    郑执随手把湿发拢在耳后,一边掀帘子一边说:“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门口站着的女孩子胖胖的,白白的,头发乌鸦鸦如上好的绸缎,正双手交叠端坐在椅子上,抬着头与他对视。

    是薛锦棠!

    郑执一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下:“什么事情?”

    薛锦棠暗暗摇头,这般披头散发出来见客,果然是小户人家的做派。她就是再胡闹,也不敢这般容貌出来见人,莫说外祖父会训斥她,就是她自己也接受不了。

    薛锦棠只装作没看见郑执披散的头发,若无其事道:“我想请郑表哥替我带些东西。”

    “带什么,你说吧?”

    郑执言简意赅,觉得薛锦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连这样的小事都要跟莹表妹争抢。

    “郑表哥帮我带几本女学考试的书回来,就买薛锦莹让你买的吧,你多买一份给我就行。”

    郑执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买首饰钗环胭脂之类的东西,之前薛锦棠总是要他买这些东西,真不知她怎么会这么俗气。

    不对啊,薛锦棠这么胖,她根本不能参加女学考试,那她买书做什么?

    该不会是她下午听到了母亲的话,所以……

    郑执想起薛锦棠定亲那天,他们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顿时觉得心浮气躁。

    “我知道,既然没有别的事,那我先走了。”

    郑执急匆匆出门,走出大门口很远才想起来这是他自己的屋子。

    夜里,郑执躺在床上,难以入眠。

    薛锦痴傻之后,薛家怕沈家退亲,就隐瞒消息,说薛锦棠体弱要常年在别院养病。又对外宣布薛锦莹得了怪病,脸上不能见光,只能蒙着面纱见人。

    这两年来,除了薛家西府的主子与心腹,其他人竟都没有见过薛锦莹的容貌。

    薛老太太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薛锦莹替代薛锦棠嫁入沈家。

    这件事情,母亲与他都是知情的,母亲虽然不满,但薛锦棠痴傻是不争的事实,她也只能忍了。

    因为心疼薛锦棠,母亲要郑执照顾薛锦棠一辈子。

    他当时答应了。

    薛锦棠醒了,他以为薛锦棠可以继续与沈家的婚约,不用他再照顾。只是没想到薛锦棠可能会一直这么胖,更没想到母亲竟然生出要他娶薛锦棠的念头……

    若是薛锦棠无意,他自然可以打消母亲的念头,可薛锦棠本就对他有意,今天还跑到他的院子里来了,母亲想尽一切办法也会满足薛锦棠的。

    薛锦棠的这样人嚣张跋扈、心思恶毒,与她说话他都觉得难受,何况是去娶她为妻,日夜相对?

    郑执辗转反侧了一夜,明明休沐有两天,次日一早就找了借口提前回燕王府当值去了。

    薛锦棠也没闲着,刚吃了早饭没多久,郑太太就让红姑来叫她,说是老大夫来了。

    老大夫年纪大了,为人严肃,但是医术医德很都好,前几天他告诉薛锦棠,说她脾脏有损,瘦下来的可能很小,却愿意试一把。先让薛锦棠吃几副药试试,要是脾脏能补起来,就有两三分的希望了。

    药吃了几天,能不能瘦下来就看老大夫怎么说了。薛锦棠把手伸过去让老大夫号脉,面上十分平静,心里却一直不停在打鼓。

    她直直地坐着,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影响了老大夫的判断。

    ☆、9.第二更:受辱

    郑太太也很紧张,一会看看老大夫,一会看看薛锦棠。

    前者老神在在,后者淡定从容,特别是薛锦棠,白皙柔嫩的脸上一派平静,菱角形的嘴唇微微翘起,得体又优雅。

    郑太太看着她,紧张的心情不由就放松下来。

    一刻钟之后,号脉才算结束。薛锦棠从容收回手,放下卷起的衣袖,抬眸看向老大夫:“怎么样?”

    老大夫摇摇头,叹了口气:“纹丝未动。”

    薛锦棠心里一凉,面色却还好:“辛苦您跑一趟了。”

    她瘦不下来,可能要永远被关在这个别院了。

    不过,她不会放弃的。

    郑太太让红姑包了银子给老大夫,老大夫摆了摆手:“老生既然做了大夫,给人治病救人乃是本分,治好了病才能收钱,治不好病,不收钱。”

    “不过,小姐的病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话是说还有希望。

    薛锦棠豁然抬头,望向老大夫的目光里带了几分迫切。

    老大夫捻着为数不多的几根胡须给薛锦棠指明了方向:“北平府名医辈出,圆融大师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薛锦棠还未说话,郑太太就道:“圆融大师医术高超谁人不知?可是圆融大师四年前云游四方,早就音讯全无了。”

    “可他的传人还在,圆净法师座下大弟子慧明僧人跟圆融法师学习医术多年,尽得其衣钵,若是他说你的病没有办法医治,那才是真的没办法。”

    薛锦棠大喜过望。

    她怎么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背后有一座大靠山,那就是北平府潭拓寺的圆融法师。

    圆融法师是北平府公认的得道高僧,他博采众长、精通佛法,足迹几乎踏遍整个大齐,一手楷书丰腴跌宕、爽爽有神。莫说北平府,便是在整个大齐也是数得上号的饱学僧人。

    除此之外,圆融法师还精通相术,加以生辰八字参考,百无一谬,令人惊叹敬服。

    薛锦棠两岁那年在潭拓寺偶遇圆融法师,圆融法师为她相面,说她是少有的益命,天生旺夫,夫凭妻贵,若能娶薛锦棠为妻,则丈夫鹓动鸾飞,名扬四海。

    这一批语令人震惊,更令人震惊的是圆融法师亲自到薛家收了薛锦棠为徒。虽然只是记名弟子,也足够让薛锦棠这三个字在北平府声名赫赫了。

    薛锦棠之前能在薛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很大一定程度是因为圆融法师。

    若是圆融法师还在,便是薛锦棠痴傻了,薛家也绝不敢这般苛待薛锦棠。

    郑太太高高兴兴送走了老大夫,回来就拉着薛锦棠的手喜不自禁地说:“这可真是太好了,没想到慧明僧人这么有本事,圆融法师是他师伯,你该叫他一声师兄,想来他一定不会拒绝。”

    他当然不会拒绝,小的时候明惠师兄还带着她玩过呢。她现在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她连出自己的院子都要跟王石斛家的汇报,现在说要去潭拓寺,王石斛家的会答应吗?

    对于她出门的理由是为了治病这一点是万万不能说的。

    养一个痴傻的废棋对薛家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若是这个废棋不傻了,但又很胖又不想听从摆布呢?

    薛锦莹若是知道她瘦不下来,做梦也要笑醒了。

    幸好那老大夫答应了她会守口如瓶,只是郑执不见得能靠得住。

    薛锦棠叮嘱郑太太:“舅母,没见到明惠师兄之前,我的病一定要保密。特别是表哥,千万不能让他被薛锦莹骗了去。”

    郑太太也知此事重要,连连答应:“等他回来我就让他闭嘴,不许他见薛锦莹,他要是敢走漏风声,我就打断他的两条腿。”

    舅母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好像郑执不是她儿子,而是她的生死仇敌一样,薛锦棠见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断两条腿有些过了,到底是我亲表哥,舅母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发慈悲就打断一条吧。”

    郑太太本来以为薛锦棠要劝她,听到后来也忍不住笑了,搂着薛锦棠心肝肉地叫了一通。

    第二天中午,薛锦棠没有午睡,趁着下人都偷懒打盹,她悄悄出了院子,沿着林荫小道,一路朝别院侧门口走去。

    多亏了这几天练五禽戏,虽然身体还是很肥胖,但是动作灵敏多了。也庆幸她的院子离侧门很近,她不至于太累。若是像大门那样远,没等她走到地方,怕就已经累瘫了。

    这一路都特别顺利,没有遇到一个仆妇。

    “哟,这不是我们四小姐吗?”略带尖锐的女子声音猛然响起,打破了午后的寂静。

    薛锦棠回头,见薛锦莹蒙着粉色面纱施施然从路旁的林荫里走了出来:“锦棠,这大中午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也不带个丫鬟,你身子弱,万一受不住摔倒了起不来可如何是好?”

    没了外人在,薛锦莹撕下了虚伪的脸皮,露出了狰狞的原貌。那句“身子弱”声音拉的长长的,眼中带着讥诮在薛锦棠身上扫动。

    “不牢你费心,你管好自己吧。”

    薛锦棠懒得理她,转身就要走,再拖延下去对她没好处。

    薛锦莹本就是个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陷害薛锦棠的人,眼下薛锦棠递了这么一个把柄过来,她又怎么会放过?

    “那怎么行?”薛锦莹笑盈盈上前,一把拉住了薛锦棠的胳膊:“你必然是犯了痴症了,要不然怎么会一个人跑出来?”

    “荷叶,还不快去请王妈妈来。”

    荷叶应声而去,眨眼的功夫就跑出十几步外。

    薛锦莹死死抓住了薛锦棠,得意地笑道:“好妹妹,安心等王妈妈来吧。”

    届时不光薛锦棠受罚,薛锦棠身边服侍的人,就连郑太太都休想逃过去。要知道去年薛锦棠跑出来一次,老太太生生打残了一个丫鬟的腿,还说若再有下次,就不仅仅是丫鬟那么简单了。

    薛锦棠看着薛锦莹,笑眯眯地问她:“薛锦莹,你高兴地太早了。”

    说完,她扬起一只手,狠狠给了薛锦莹一个耳光。

    薛锦棠趁薛锦莹惊怒交加之际,身子一歪,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薛锦莹身上,重重地将她压倒再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嘴里还说着:“你身子这么弱,怎么也不带个丫鬟?”

    薛锦棠出了一口恶气,心满意足而去。

    其实,做个胖子有时候也是很有优势的。

    回到屋子,薛锦棠一路走到郑太太房间,三言两语把话说了。

    郑太太一边拿帕子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夸她做的好,又让红姑给她倒茶。

    薛锦棠刚刚接了茶,外面小丫鬟来报,说王石斛家的来了。

    “你只管坐着。”郑太太眉眼飞扬好像要去上战场一般:“我去会会王妈妈。”

    外面有荷叶伶牙俐齿的告状声,薛锦莹细细弱弱的哭泣声,王石斛就事论事的询问声,然而这些声音很快就被舅母气恼的声音盖下去了:“好你个小妇养的,果然黑了心肝,我锦棠一中午都在睡觉,连门都没有出,又怎么会去打你?”

    “上次你陷害锦棠,今天又故技重施,打量我们锦棠没有人撑腰是不是?”

    桌子拍的劈啪作响,舅母大声质问:“王妈妈,人证呢?物证呢?谁看见了,除了她们主仆一唱一和演戏之外,还有谁?”

    “舅太太别生气,我只是过来问问……”

    “问问也不行!”

    “是老奴欠妥当了,不该听风就是雨,错怪了四小姐。”王妈妈息事宁人地道歉,不悦地看了薛锦莹一眼:“三小姐,还不快给舅太太赔不是。”

    薛锦莹气得直哆嗦。

    薛锦棠痴傻前,她是受过薛锦棠的欺负,可十回里头有九回是她故意挑拨,结果就是薛锦棠的名声却是大大地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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