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眉难受的样子跟薛锦棠真的很像,赵见深几乎是本能地把手上的力道放轻了几分。待她这样娇媚地看过来,他突然清醒,手劲更重。

    一则,薛锦棠从不会这样看他,除非是在梦里;二则,她抬起头来,也让赵见深看清楚了,她跟薛锦棠哪儿哪儿都像,就是眼睛不像。

    眼前的这个人长着细长的眼眸,眼梢微微上翘,迷蒙惑人。而他喜欢的那个小女子,眼睛大大圆圆,清澈见底,高兴时眼睛弯弯,明亮动人,仿若摇曳的星辉。

    面前这个女子衣衫不整、刻意逗引,可他心里想的、念的,全是那个人,她高兴的、冷淡的、认真的、敷衍的样子。他的一颗心,早被那个人填满了,再也看不见其他人,哪怕这个人跟她长得像极了,只要不是他,他都不会动心。

    想起薛锦棠,他眼神不由柔下来,清冷的凤眼里带了温情,实在是又俊美又深情,让人不能不沉溺在他这样的温柔中。

    “殿下。”薛锦翎娇弱嘤咛了一声,再次靠过去,这一次却是青丝落下来,身上穿的衣服滑落,露出细白的身子,圆润的肩头。她肩上一粒小指甲盖大小的痣,粉红色的,花瓣的形状也就露了出来。

    赵见深眼眸一沉,缓缓笑了。

    原来是她,真的是她。他就说哪里不对,问题就出在这肩膀上,他隐约记得,前世陷害他的那个人肩膀上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他记得不清了。可是现在,这个肩膀、这个花瓣的形状再次出现,他的思维就清晰了。

    他呵地一声笑出来:“竟然是你啊。”

    薛锦翎见他笑了,心里觉得这事情成了一大半,正欲说什么,突然就被人推到了地上,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就被人再次捏住了下颌,强制张开了嘴,赵见深毫不温柔、粗暴地给她塞了一颗药丸。

    “殿下。”薛锦翎心中惶恐,却还强制维持着笑容,实在是惹人怜爱:“您给小女子喂了什么?”

    赵见深没有回答,因为下一瞬,薛锦翎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他是看她长得像她,所以等了晕了再下手,若非如此,就让她好好生受着。这个女人引诱的人手段真是一流,怪不得前世楚王世子爱她如命。只可惜,那只能是前世了,这一世,再也不能了。他绝不会放任他的仇人,因为对仇人手软,就是给自己下绊子。他也不能容许这世上有个人跟她长得一样。

    赵见深走了出去,薛家老太爷迎着:“殿下,人是要送到府上去吗?”

    赵见深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离开,薛老太爷还欲追上去问,数十个侍卫将他拦住,目露凶光,杀气腾腾。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赵见深出了院子。

    这是……事情弄砸了啊!

    薛老太爷神色大变,立刻转回头去找薛锦翎,还未踏进屋,就见服侍薛锦翎的丫鬟惊恐如见了鬼一般跑出来:“小姐……小姐的脸毁了、毁了……”都是血、都是伤口,全毁了。

    赵见深出了院子,范全立刻跑上前:“殿下。”他声音低了一下,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侍卫隐约听到薛小姐、来了、吃醋、生气等几个字眼。

    然后神色清冷的燕王世子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马车,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温暖的弧度,两只眼睛都带着暖暖的柔情。若是有人看到了,必然会觉得这个人跟平时的燕王世子大相径庭。

    赵见深大步走到马车旁,撩了帘子,一进马车就将薛锦棠搂在怀里,用力亲了亲她的脸颊。

    “乖,我不过是过来看看薛家搞什么鬼而已。那个薛锦翎不过是庸脂俗粉,如何能跟你比。”

    温香暖玉在怀,实在是舒服极了。他也再一次看清了她在他心里的地位。

    他以为她是仇人时,舍不得动她,给她治病下蛊,给她机会,护着宠着,怕她受委屈。

    原来害她的人不是她,他对那个仇人真是毫不留情,哪怕跟她长得很像。

    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她放在心里,疼着宠着放不下,他真的不知道。只知道越相处越爱她,几乎要为她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心里也有愧疚,将她当成心术不正的人,认为她去女学是汲汲营营攀高枝,对她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幸好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补偿她。

    赵见深亲吻她的头顶,声音温柔如春风:“累了吧,我抱着你,睡一会。”

    薛锦棠僵硬地靠在他怀中,原来他误会了。罢了,下次有机会再见薛锦翎吧。

    “殿下。”薛锦棠从他怀里起来,跪坐在他对面:“账已经算得差不多了,我想等账算完,就离开燕地去京城。”

    她写信跟沈鹤龄打听京城做女官的事情,除了女学还有另外一个途径,每年宫里都会额外给出一些名额,让当地有名望声望、在当地有一定影响力的夫人们举荐一人进宫,这叫做恩录。

    女学薛锦棠是不可能去了,那就只有通过恩录进宫了。

    她还没给沈鹤龄回信,因为她不确定赵见深会不会放她走。

    “为什么?”赵见深的确很不高兴,确切地说是生气。他一动怒,整个车厢的气氛都凝滞,薛锦棠觉得有些顶不住来自他的压力。

    她不敢掉以轻心,斟酌着语气恭敬又小心:“民女一直想去京城,这个您也是知道的。你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给民女办户籍,必然会做到。您的恩德,民女没齿难忘,他日若有机会报效,只要您说一声,民女一定在所不辞。”

    她这谨慎的模样,让赵见深心口发堵。他诱哄的小狐狸,慢慢朝他靠近了一步,现在又退回去了。他真想把她抓过来按在腿上狠狠打她屁.股问她,他不好吗?他哪里不好了?怎么她就非要离他远远的。

    偏偏他不能,他不能打她,不能吓唬她,那样她会跑的更远。她没良心地气他,他还得耐心地哄着,等着,谁让他贪心想要的不只是这个人,而是她的心呢。

    “你去京城做什么?”赵见深压着怒意,放柔了声音:“人生地不熟的,你一个人如何去得?薛家已经倒了,在燕地,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就留在燕地,给我做账房先生,好不好?”

    “殿下。”

    薛锦棠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后退了一步:“殿下的大恩大德,民女一辈子铭记在心。只是民女必须要去京城,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办。若是这事情办不成,民女一辈子都寝食难安,便是活着也跟死了一样。”

    仇不能不报。她既然重生,就要报仇。母亲一尸两命、她自己被人一刀毙命,而汝宁公主跟程濂安荣富贵、幸福美满。

    凭什么呢?

    “请您答应。”她伏下身去,以头碰地给他行大礼。

    何必如此呢?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样跪拜,他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既然你都说我一言九鼎了,我自然说到做到。”

    他答应了下来,从来没有这么好说话过,薛锦棠抬起头来看他,被赵见深搂住腰,抱在了腿上,像圈小孩一样圈着她。

    “殿下……”她用力掰他的手,想挣扎下去。

    “别动。”赵见深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我都答应你了,你也该给我点甜头。公平交易,你知道规矩的。”

    “乖,把眼睛闭上。”他擒住她唇瓣,疾风暴雨般掠夺。

    三日后,薛锦棠一行人踏上了南去之路。范全纠结地看着自家主子:“沈七公子在二十里外等候薛小姐,应该是要跟她一起去。”

    赵见深的脸色自然很不好看,他也知道沈鹤龄跟去了,他还知道他们有书信往来。内容他也偷偷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两个没有私情。”赵见深眉头紧皱,不悦地强调:“就算有,也是沈七对她有觊觎之心,她对沈七半分男女之情都没有。再说了,沈七又哪里能比得上我呢。”我一点都不担心。

    范全见主子几乎要把椅子扶手捏碎了,连连道:“是的,沈七公子哪里都比不上您。薛小姐一定不会喜欢上他的,不管他路上多殷勤,不管他们如何朝夕相对,薛小姐绝不对对他动情。”

    赵见深冷冷瞥了他一眼,范全觉得全身都凉了。他实在是不会劝啊,其他事情他信手拈来,他一个没了子孙根的人,哪里懂得男女之间的那点子事呢。

    “殿下!”范全一本正经道:“您放心吧,您这般英俊,薛小姐连您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得上沈七呢?”

    “咔”这下子,椅子扶手是真断了。

    ☆、64.抵达

    薛锦棠一行人与沈鹤龄在京郊汇合, 由通州登船南下去京城金陵。

    没想到郑太太晕船, 一上船就呕吐不止、头晕乏力, 连饭都吃不下。薛锦棠怕她熬坏了身子,跟沈鹤龄两个向有经验的人找了治疗晕船的办法, 虽然效果不是很大,好歹呕吐止住了。

    薛锦棠不放心郑太太, 每天都陪着舅母说话打发时间, 沈鹤龄也经常来,几人说说笑笑,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这天薛锦棠拿了五子棋过来陪郑太太下棋,她突然语出惊人:“锦棠, 你跟沈七公子是怎么回事?他是想重新求娶你吗?”

    她不瞎, 沈鹤龄对薛锦棠呵护备至, 她都看在眼里呢。要说沈七也不错, 长得好, 性子也好, 就是沈家人不行,沈大夫人更是一言难尽。

    薛锦棠哑然失笑:“舅母您想多了, 沈七公子只是顺路而已, 他是去苏州给他妹妹采买嫁妆, 这两天就要跟咱们分开走了。”

    郑太太半信半疑:“是吗?”她又觉得有些可惜,她原先是想让薛锦棠嫁给郑执的, 可惜郑执脑袋像榆树疙瘩不开窍, 对薛锦棠不好。她虽然想撮合, 却不想看到怨偶。夫妻、夫妻,总要两情相悦的好,她自己是深有体会的。

    这次去京城……竟不知是对是错。

    薛锦棠见舅母神色恍惚,像在回忆什么,就没有打扰,静悄悄走出来,去找沈鹤龄。

    刚好沈鹤龄也正要来陪郑太太,到了门口,见薛锦棠从船舱里出来,他先笑了,正要说话,薛锦棠摆摆手,示意他到船头甲板上说话。

    “怎么了?”沈鹤龄微微笑:“郑太太睡着了吗?”

    “舅母在想事情,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薛锦棠倚着栏杆,问他:“明天泊岸了,你就换船吗?”

    她与沈鹤龄对面而站,河上风大,吹得她青丝飞舞,白皙的脸庞微微有些发红。河水清清,映着光波明亮璀璨,却盖不住她双眼里的光芒。

    他的盈盈,不管变成什么样子,眼睛总是最漂亮的。

    “我想把你送到京城,然后再转道去苏州。”沈鹤龄顿了顿:“郑太太身体不适,你一个女孩子,我实在不放心。”他也舍不得,没有纪琅,只有他跟她,这样的日子,是从来没有过的。

    等到了京城,她就要回到纪琅身边,他再也没有现在这样的好时光了。像是偷来的,他格外珍惜。

    “那怎么行?你别担心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薛锦棠好说歹说,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要是沈鹤龄没事也就算了,这次他是要去苏州买东西的,她怎么好耽误他?这一路为了照顾她们,已经放慢了行程了。

    她没有一丁点的不舍,沈鹤龄笑了笑,掩去嘴角的苦涩,伸手把自己穿的斗篷脱下来给薛锦棠披上:“你怎么也不穿厚些。”这样他如何放心得下呢?

    他不说还好,说了薛锦棠还真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走吧,我送你回去,再吹下去,你就要伤风了。”

    沈鹤龄想了想,笑着说:“我今天给纪琅写封信,让他来接你?”

    薛锦棠沉默了一会,思索良久最终摇了摇头:“等我到了京城再说。”

    外祖父死后,纪家老太爷就毁亲了,他想让纪琅娶别的名门闺秀。纪琅不答应,以死相逼,顶撞纪老太爷,挨了家法,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才修养好身体。

    那时候,她还活着,纪琅不愿意负心理所当然。可是,后来她不在了,纪琅还能顶住纪家的压力吗?

    若纪琅已经有了心上人,或者已经娶妻,她还是默默祝福他吧。坏人姻缘的事,她不干。

    ……

    两天后,沈鹤龄换船去了苏州,又过了一天,她们抵达金陵城。此时正是上午,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绿瓦红墙,道路平整宽阔。路旁商铺林立,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郑太太、荣姑、杜令宁、杏枝跟所有初初抵达京城的外乡人一样,都被金陵城繁荣昌盛的景象所吸引。

    薛锦棠很是平静,毕竟这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京城。她轻车熟路地领着她们去了鸡鸣寺,那里有很多便宜的院子出租,里面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因为户主是鸡鸣寺,所以治安很好,寻常宵小根本不敢寻衅生事。

    几人住了下来,当天下午去采买了一些生活用品,薛锦棠买了文房四宝颜料等物,还找了刻字先生刻了一方印章。

    郑太太愁得眉头不展,她第一次出远门根本不知道京城的物价这么贵。本来还以为顶多比燕京城贵两成,没想到所有的东西价格都翻番,她的那点子钱根本不够花的。

    都怪她胆子小,觉得薛锦棠给她的那匣子钱来路不正,走的时候没敢拿,留在那个屋里了。

    “锦棠。”郑太太道:“我明天就出去找事情做,刚才我在街上看了,有好几家铺子招绣娘,五两银子一个月呢。”

    她这次来京城,一方面是薛锦棠想来,另一方面也是好友一直写信催促她。本来想一到京城就去跟好友见面,可现在她如此窘迫,好友若是见了,必定要接济她。她不想被人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还是想赚点钱,在京城里站住了脚再去跟好友见面吧。

    薛锦棠见她愁眉苦脸,就笑:“舅母放心吧,我手上还有一副画,明天拿出去卖,很快就有钱了。”

    这里是京城,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地方,也是她“甘棠楼主”的画最畅销的地方,挣钱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当天晚上,等郑太太、杜令宁都睡了,薛锦棠悄悄起身,在明间铺开画轴,挥笔泼墨,很快就画了一副仕女揽照图,还不忘盖上了甘棠楼主的私章。

    次日早上,吃了早饭,薛锦棠就跟杜令宁一起去卖画。踏进画斋,薛锦棠有恍若隔世的感觉,画斋里的摆设布置跟从前一模一样,就连来招呼他们的店小二都没变:“两位小姐,是要看什么画?”

    薛锦棠长得美,店小二态度格外殷勤。

    “我要卖画。”薛锦棠走到后堂,打开画轴。画上的美人削肩柳腰、樱唇凤目,神态闲适懒散,嘴角带着淡笑,持镜的身姿、飘逸的纱裙,无一不精致,那美人像是活的一样,怎么看怎么逼真。

    杜令宁都惊呆了,摸着那画爱不释手,店小二比她镇定多了,把画收起来,喜气洋洋说:“既然是甘棠楼主的画,那就老价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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