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队上轮武试险胜,两个师兄还躺在医馆养伤。这下怎么打?”

    “谁知道今年搞什么名堂。去年初赛一二轮之间,足空了十天休息时间!”

    登记抽签结果的执事被吵得头疼,无奈道:“莫叫苦了, 我们也不想这样。昨天北澜那边来信,说他们初赛已结束,即日启程来我南渊。执事长连夜上报给副院长……咱们做东,总不能让人家到了等我们吧?”

    众人面面相觑。有前辈师兄站出来,说几句风度翩翩的场面话:“理应如此,我等当然以客为先,接待周到。”

    第一次参赛的学生们不明所以,抱怨完便散了。

    这些师兄一出门,立刻破口大骂北澜阴险。

    “去年早早来信,说复赛因故延迟,让我们晚些动身,结果刚到皇都两天,板凳还没坐热,复赛就开始了。参加文试的师兄水土不服,有两位还被担架抬出考场!”

    “今年又说要早到?皇都人真是蛮横不讲理。”

    南渊学院禁赌,双院斗法期间的赌局却屡禁不止,胆小的悄悄避开督查队,胆大在院外公然开盘。一百零二队初赛首轮分数极高,不少人盯着他们。

    程千仞刚从执事堂出来,抽签结果已悄然传遍大小赌局。被称为‘好签运,稳胜局’。

    外面太热闹,四人在林渡之的诊室里躲清静。

    顾二:“有同窗塞给我一张暗契,问我要不要下注。”

    程千仞:“不赌。”

    徐冉还惦记着被没收的三十两:“嗯,要是到嘴的鸭子飞了,我宁愿没见过鸭子。”

    “不赌就不赌,我昨晚想到了别的来钱门路。”

    林渡之犹豫着:“你那个门路,会不会惹麻烦?”

    顾雪绛朗声大笑:“反正我的麻烦避不过,那大家都不要好过!”

    徐冉:“你们在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程千仞也没听懂。但他觉得顾二有分寸,捅不出大篓子,便随他去。

    半月之后,他后悔了。

    唉,狗屁分寸。

    ***

    北澜队伍进城那日,是个潇潇细雨天。

    五更三点州府衙门晨钟响起,值勤守军出巡,各城头传令擂鼓,十二扇城门同时打开。人流渐渐繁庶时,道旁的早点摊和板车便被清理一空,州府官差有条不紊的安排民众迎道。

    未来一个半月,南央城将迎来翻倍的游者与商旅,还有数不清的宗门前辈、世家供奉。双院斗法经过多年演变,已不仅是南北两院的较量。人们都想看哪个天才更名副其实,哪家后辈更出类拔萃。

    为了这场全大陆一年一度的文武盛会,学院、州府、军部三方协力,明处的城防布置,暗处的阵法检查,所耗人力物力不可计数。

    车队将从正北门入城,走中轴线上最宽阔的栾树大街。大道两旁持戟卫队肃立,其后挤满围观民众,手提花篮彩绸,衣着光鲜,笑容满面,排练时掌声热烈而整齐。

    萧瑟寒凉的雨水,热火朝天的长街。

    两旁视野开阔的酒馆茶楼座无虚席,价钱水涨船高抬破天,临窗雅间则被权贵提前定下。

    程千仞和朋友们没有包酒楼,所幸他家住柳烟路十七街,老巷萧索,唯一好处就是离学院近。车队总要入院,他们站上房顶,总能望见个边角。

    徐冉不耐久等,蹲在屋脊上,翻新买的话本。程千仞抱剑静立,在识海中演剑。他二人凭真元护体将细雨隔开,远望像笼着一层朦朦烟气。

    顾雪绛为他与林渡之撑伞,紫竹骨衬着苍白的指尖。天青底洒金描桃花伞面,是他自己画的。

    临近午时,远处忽然爆发热烈的掌声与欢呼,间有锣鼓乐声。徐冉合上话本,猛然起身:“要来了。”

    程千仞睁开眼。顾雪绛道:“前半段走的慢,还早着。”

    果然还早,又等了半个时辰,车队才驶过栾树大街,拐入通往学院的玉树街,出现在他们视线中。

    花瓣彩绸漫天飞扬,有异兽血脉的神驹异常高大,开道先行,骑手们金甲红披风,威风凛凛。其后车马浩浩荡荡,华盖如云,人潮追逐车队涌动,一眼望不到尽头。高昂的乐声中,整条街都仿佛在震动。

    徐冉突然惊道:“那是什么?”

    程千仞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六匹雪白如云的骏马并驾齐驱,一座描金画凤的巨大车架缓缓驶来,无数银质铃铛在风中清脆作响。车身笼罩在阵法的淡淡金光中,滴雨不沾。

    林渡之:“入住建安楼的贵人到了?”

    顾雪绛微蹙眉:“金凤车,白云马,这排场越制了。除非车里是位皇族。”天祈礼制不算严格,更有几大宗门算是法外之地。但今天双院斗法开幕,南方军部负责维持秩序,谁敢公然越制。

    徐冉感叹道:“原来这就是白云马,据说有异兽白泽的血脉,好漂亮。”

    换做从前,程千仞一定看过就忘,不甚关心。但如今他下意识对皇都多一分关注,或许是因为逐流在那里。想起顾二曾说太子未立,东宫无主,皇族忙于党争,不禁猜测哪位会来南央,又想来做什么。

    等到骑兵仪仗队、奏乐队、贵人的车架、北澜执事官的马车陆续进入南渊大门,队伍后半段才慢悠悠拐过弯来。

    有人白马扬鞭,目不斜视,姿态矜贵而骄傲;有人坐在马车上,拂起车帘向人群挥手致意,一派温和有礼模样。

    这些都是参赛学子,年轻俊美,风姿不俗。所到之处,欢呼更为热烈。当朝民风开放,不知多少手帕香囊与秋叶落在雨地里。

    顾雪绛解释道:“骑马学子多半出身大秋林,相当于我们的青山院,来参加武试。坐在马车上的,大多是石渠阁学生,相当于南山后院。”

    热闹都是别人的,他们站在屋顶上,只有天地间一帘秋雨。

    程千仞忽道:“倒数第三排最右边是什么?”

    徐冉定睛看去,惊道:“他们先生不管?”

    各色神驹中,赫然是一头毛驴。

    小毛驴滴答答,驴背上倒骑着一位布衣少年,摇摇晃晃,嘴里叼一根青草,仿佛漫步乡野小路,不在万人瞩目的南央城中。

    顾雪绛:“那个是原上求,原疯子。少年天才总有些特权,北澜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触他霉头。”

    “原上求,凝神四阶,兵器是青雨剑,成名之战是与傅克己初次交手,后称‘夜战淮金湖’。” 徐冉文荒时,常催顾二讲故事,早已倒背如流,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册子:“等我看看……你怎么没写他还有驴?”

    程千仞揉揉眉心,颇为无语。

    这就是顾二所说‘大家都不要好过’的来钱门路。这本册子介绍北澜风貌以及优秀学子,内容大胆,词锋犀利,没有深奥的修行名词,配图人物肖像栩栩如生。南渊学子买来看门道,普通民众买来看八卦。

    茶余饭后,人手一册,坐茶馆或者树荫下,津津有味地评说,好像每个人都能指点江山,论天下英雄。于是大受追捧,供不应求。

    顾二从前摆摊卖书画,与西市卖笔墨的老板相熟,托给老板印刷贩卖,盈利四六分成,半月下来净赚二百多两,徐冉大呼服气。

    初赛第二轮之后,程千仞沉迷练剑,知道此事已经晚了。

    “写点风流韵事便罢,你连他们的绰号也写进去?”人家不会找你拼命?

    顾雪绛笑道:“白美人,邱手艺,傅剑痴,原疯子……这些又不是我取的,皇都大家都知道,我让他们扬名南央,有何不可?”

    此时看着慢悠悠的毛驴,顾二恍然:“是我疏忽,下一本补上。”

    程千仞:“还有下一本?”

    “活少来钱快,我写三本,我们下月就买宅子!”

    林渡之见顾雪绛精神虽好,却脸色微白,许是不耐冷雨。便一手接过伞,一手握住他脉门输送真元,免他染得寒气入体。

    随口问道:“只听过‘圣人骑青牛’,骑驴又是什么说法?”

    顾雪绛漫吟道:“‘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原上求最喜欢这两句诗。南央有雨,腰间有剑,怎么能没有驴?”

    林渡之虽不通刀兵,但修为高,感知敏锐,闻言失笑:“他可不像个诗人。”

    顾雪绛:“没错,他弟弟原下索倒是更像。八成就坐在他身边那辆黑色马车里,或许车中还有他们共同的朋友,邱北。”

    徐冉对照册子找了半天,发现队伍漏了一个人:“傅克己没来吗?”

    顾二今天专职答疑解惑:“不来也正常。傅克己是剑阁子弟,出山入世历练,到皇都游学而已,以他的傲气,未必愿意代表北澜出战。”他想了想:“即使来了,他也不喜欢这种排场。要么在郊外练剑,等黄昏后人群散去再进城,要么已在城中。”

    三人看着车队闲聊,程千仞静默不语,注意到驴背上的少年身形后仰,似大笑几声。突然心中微动,只觉方才一瞬间,那人竟转头向他们望来,张口吐出野草,舔了舔犬牙。

    他下颌削瘦,眼尾长而低垂,不知为何,一张俊美容颜,却渗出令人心惊的不羁邪性。

    那道目光仿佛穿过重重雨幕,直直落在他身上!

    初秋的缠绵细雨变得冷入骨髓。

    林渡之亦有所察觉,与程千仞对视一眼。

    程千仞:“他能听到我们说话?”

    徐冉摆摆手:“不可能,这个距离,他又不是小乘境。”

    作者有话要说:

    ps: 文中诗出自陆游 此处与原诗内涵无关 ‘圣人骑青牛’出自老子骑牛过函谷关 当然这个世界没老子 只是有圣人 我想到就胡写了……

    第42章 神兵通灵 见类则鸣

    程千仞再看, 秋雨如旧, 小毛驴不紧不慢地跟在黑色马车旁边,那少年低着头。

    或许刚才他只是随意一瞥, 寒意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顾二:“车队走完了, 有几个没露面的, 下次再讲给你们听。”

    乐声已远,道旁守卫收兵, 围观人群渐渐散去。程千仞最后望了一眼黑色马车:“回去吧。”

    车轮滚滚, 穿过雨幕,安静行驶在华盖如云的车队中, 毫不起眼。

    马车内也同样安静, 看似单薄的车壁竟然将繁密雨声与震天欢呼隔绝在外。玉案上点着香, 青灰色烟气袅袅升腾,笼罩一室。

    北澜学院入城阵仗风光无限,一路上却着实辛苦。自北方南下,八千里风尘, 舟车劳顿, 何况是与金凤车同行, 怕安排不周冲撞贵人,又需时刻提防刺客。许多学子不耐旅途枯燥,心情烦闷,唯有黑色马车里几人好似秋日出游,自在舒服。

    因为这辆车是邱北做的。

    它足够大,足够稳固舒适, 出行所需一应俱全。设计之初,甚至给原上求的坐骑分配了一方休息空间。但傅克己好洁,不愿意让驴上车,还因为这事与原上求打了一架,邱北便只得作罢。

    现在车里有三人,一人靠在软垫上读书,一人伏案雕刻木料。另一人在擦剑。

    他们各据一面墙,各有桌案,专注于不同的事,却互不干扰,奇异地和谐。

    傅克己就在车内,证实顾雪绛猜测有误——他毕竟离开太久,皇都变了,故人也变了。

    不变的是傅克己依然每日擦剑两次,每次都很认真。坐姿端正,如孤山松柏,神色肃穆,仿佛除了手中一块绢布一把长剑,世上再没有能影响他的事。

    忽然他停下动作,敲了敲车厢侧壁。

    外面传来原上求懒洋洋的声音:“嗯?”

    “东南边,高处,两条街外,有人带着剑阁的剑。”

    原上求刚想说“关我屁事”,却念及对方除了‘克己剑’,身上还有一把‘山河崩摧’,乃剑阁烟山一脉的镇山神兵。能与其遥相呼应的宝剑,定然绝非凡品。配剑的人,怕也绝非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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