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谈兵,春风说剑’,《开宴》这般弹唱,竟有金戈铁马之声。”

    已去藏书楼躲清静的几人,牌局未开,先听见观湖楼上铮铮琴音。

    胡先生凭窗远眺,夜幕中一朵朵烟花盛放凋零,色彩变幻,湖面人影起落,剑光纵横。

    “或许百年之后,南渊学院犹在,藏书楼也在。却再难有这样群星璀璨的盛会,睥睨天下的豪情。”

    观湖楼露台,众人聚在栏杆边,沉浸于琴歌剑影,心潮澎湃。

    徐冉回身找鹿,却见邱北拉着人在阴影角落说话。

    “折桂宴结束我就要走了,这四个锦囊是空间法器,里面各装有二十张传讯符、神行符、雷音符……”

    程府四人中,邱北最亲近表面冷漠的林渡之。因为对方似乎天生心灵手巧,雕刻东西、侍弄花草都有灵气。在他简单的价值观里,干活认真的一定不是坏人。

    徐冉喝遍邱氏毒鸡汤,心中警铃大作:“你打算卖自己做的符箓给我们?”强买强卖吗?

    邱北转头认真纠正她:“是白送。你们没钱。”

    徐冉气得发抖:“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多有钱!!”别想拐我们家的鹿。

    程千仞一战成名,南渊四傻一赌翻身,确实富裕,只是不如北澜四杰有钱。

    邱北不与她争辩,把锦囊塞进她手里。

    “斩金断玉,天下至刚。你与人比斗时,贴一张神行符,以符箓提升速度,武脉也能好受一点。”

    徐冉突然语塞:“谢,谢了。”

    ****

    第二日北澜车队启程,南央落了今冬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都早。

    铅灰色的天空浓云密布,细碎的雪粒落地即化,小毛驴滴滴答答踩在青石板泥水上。

    经州府安排好的南央城民众,撑着颜色艳丽的纸伞,夹道欢送车队。

    南北两院学生们道别,是没有依依不舍,泪雨凝噎这种戏码的,少年人尚不知离愁别苦,最多说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浩荡车队入城时,南渊四傻如临大敌,头顶一帘秋雨,站在程千仞家破旧屋顶。顾雪绛拿一本‘闲话皇都’指点江山。

    今日,他们在飞凤楼临窗雅间吃涮锅,推开窗户,视野正好,居高临下地俯瞰长街。

    铜锅下烧着无烟银丝炭,汤底咕噜噜滚泡,香气浓郁。

    林渡之感叹:“以后还会遇见他们吗?”

    程千仞道:“天地浩大,不见为好。再见不知是敌是友。”

    徐冉点头:“也对。”

    顾雪绛给林鹿夹菜。

    初雪天,宜送别,宜远行,诸事皆宜,最宜吃涮锅。

    天气越来越冷,意味着年终大考临近,南渊学子陷入紧张焦躁地复习中。

    期间程千仞应南山后院教习先生邀请,又去做了两场演讲,鼓舞士气,振奋人心,效果很好。

    他日常行走于程府、学院之间,早已习惯被人群围观注目,行止坦荡,却依然能察觉来自暗处的目光盯着他,准确地说,盯着他的剑。

    双院斗法落下帷幕,神鬼辟易引动的风雨,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ps:《开宴》唱词出自张抡的《满庭芳?寿杨殿帅》、‘夜雨谈兵 春风说剑’是吕碧城的名句。

    第79章 家书抵万金

    南央第二场雪后, 程府烧起地龙, 主人们换上繁复的冬装。

    只涮肉不算神仙日子,徐冉已与文思街所有住户熟络了, 练刀之余, 便请邻居们来自家花园打雪仗。

    于是路人常见一众美人出入程府, 明镜阁、醉红楼、软玉斋,各花各美。莺歌燕语, 恣意嬉笑声飘出院墙, 引人浮想艳羡。

    “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啊……”

    顾二决定挽救一下程千仞的名声,吓唬罪魁祸首:“下月年终大考, 你的刀术主课没问题, 但‘军事理论基础’这门副课很危险, 你再不用功,今年能过才见鬼。”

    徐冉有点慌:“那怎么办,我不想重修一年。”

    “好说,雪球放下, 这是我为你写的学习计划, 从现在到考试, 每天来鹿鸣苑一趟,我和林鹿出题考校你。来,书拿好。”

    徐冉快哭了:“换个地方行吗。”

    顾二慈爱微笑:“吃得苦中苦,方位人上人。”

    林医师近期在为顾雪绛温养新生武脉,每日熬三次汤药。鹿鸣苑脉脉花香被浓郁药草苦味取代,也只有林顾二人受得了。

    今年冬季格外寒冷, 安国大运河冰封十里,云桂山脉大雪压山,南央城中往来商旅减少一半,城阙与大道愈显宽阔空荡。

    北风正紧,程千仞冒雪来到学院,路上遇见打招呼的学生,他便点头回礼。

    “程师兄好。”

    “程师兄早。”

    年终大考压力下,就连春波台也少了许多拥炉赏雪、梅边吹笛的闲人。琅琅读书声飘出各学舍,诸生一派勤苦之象。

    藏书楼难得热闹,一楼挤满借书看书,临时抱佛脚的学生们。

    越往上越冷清,四层后空无一人,程千仞拾阶而上,寂静中只有老旧楼梯吱呀作响。

    这座南方最高建筑,他来过千万次,今天才算真正感受到它的高度。

    漫长楼梯尽头,不似传说中挂满南渊历代先贤挂像,或有复杂精密的机关运转。布置简单清雅,普通客厅有的它都有。

    虽未设地龙、暖炉,阵法庇护却使之冬暖夏凉,窗外朔风白雪仿佛另一个世界。

    “有点失望吗?”

    背后忽有人发问,程千仞回身行礼:“胡先生。”

    “这不是顶层,楼上才是南央阵法中枢,有空间阵法遮掩,你现在看不到。以后或许有机会……”

    胡副院长身着单薄春衫,还是初见时的书生打扮。神色温和,眉间却有淡淡倦意,正坐在案前斟茶:“坐。”

    程千仞依言入座:“先生气色不大好。出什么事了吗?”

    胡先生摆摆手:“方才起了一卦,有些累。”

    程千仞接过茶盏,等对方先开口。

    自神鬼辟易现于人前,学院替他承担各方压力。胡先生不知作何考虑,十分沉得住气,直到现在才召他谈话。

    “我能看看你的剑吗?”

    程千仞解剑置于案上:“先生请。”

    宝剑出鞘三寸,寒光乍现。

    胡易知捧剑端详:“人们说它万般不详,还不是为它抢破头。”

    神鬼辟易本就凶煞极盛,持剑者易遭反噬。上一任剑主又死在徒弟宁复还手上,使它恶名更甚。

    “你怕吗?”

    程千仞摇头:“怕它?当然不怕。怕外面的人?怕有何用。”

    胡先生闻言笑笑,收剑回鞘,递还程千仞:“今天找你来,却不是为它。”他自袖间取出一封信,“有东西转交给你。”

    熟悉至极的字迹,猝不及防撞入眼帘。程千仞一时愣怔。

    胡易知叹了口气:“你们通信没问题,让我转交也可以,发传讯符不好吗?”

    “空间通道突然开启,我和院判还以为,朝辞宫发来什么重要消息,圣上驾崩了?魔族大军打进白雪关了?结果呢?给你的家书!”

    他见程千仞魂游天外一般无甚反应,更觉胸中憋气:

    “年轻人,你这真是‘家书抵万金’啊。”

    程千仞被训得跟孙子一样:“抱、抱歉。”

    他接过写有‘程千仞亲启’的信封,不由呼吸急促,心情忐忑。

    逐流寄信来,会说什么?解释上次的事吗?那样的话,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信纸展开,四个大字跃然纸上——

    ‘往事已了’。

    逐流的字迹,落款写着朝歌阙。

    程千仞脑中轰鸣一声。

    原来如此。

    这意思清楚简单,我欠你教养恩义,替你解决一桩天大祸事。还如你昔日所愿,让你后半辈子过得安稳。

    你我因果干净,两不相干。

    他们之间,从不存在兄弟情深、‘家书抵万金’的感人桥段。

    真干净啊,多一个字都不写。连最后一封信,也要经别人转交。

    送走逐流时,程千仞确实想过这一天。

    等事情真正摆到眼前,才发现自己远不如想象中豁达。

    两道声音在他脑海中厮杀。

    “程逐流,出息了啊,跟我来这套,死白眼狼,捡你不如养条狗!”

    “你凭什么怪他,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还说只要他过的好,虚伪,假话!”

    胡副院长捡起飘落地板的信纸,看到落款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放心,毕业之后,你可以继续留在学院。”

    这不是家书,是朝辞宫向南渊学院传达意志。

    南央城里,很少有事能瞒过胡先生。他知道暮云湖血腥大屠杀,也知道程千仞养在身边的孩子,是被哪路人接走的。

    但他未留意过逐流字迹,更想不到算不到,就在今年秋天,朝歌阙这个名字,已换了新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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