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过慈恩寺,其他门派掌门长老各有思量。瞬间许多人想清楚利弊,无声退后,做出两不相帮之态。

    程千仞打量四周,若要突破重围,登船离开,这是最好的时机。

    但傅克己没有出手。

    他微微侧身,说了今天第一句话:“您可愿与我对阵?”

    了悟正要回答,却发现他面对后山方向。

    他竟然在对圣人说话!

    话音刚落,众剑阁弟子阵型变幻,腰间佩剑铮然出鞘,如同一声。

    剑锋冷寒,映照四壁烛火,流光溢彩。

    他们周身气息发生微妙变化,合众为一,节节攀升。

    有人惊呼道:“澹山剑阵!”

    剑阁作为修行界第一宗门,底蕴深不可测,自然不止一位圣人,两把神兵。

    澹山剑阵,天下无双。

    程千仞明白了傅克己的意思。

    要走就光明正大的走,让慈恩寺送他们走。

    剑阁要么不来,要来就来最精锐的弟子,搬出最强大的手段。

    举全门派之力,做好与圣人一战的准备。

    慈恩寺僧侣何时受过这种屈辱,了悟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妄动。

    傅克己与后山对话,师父必然已知晓此方境况。

    他心中寒意渐甚。

    因为后山太安静了。

    傅克己也在等。

    对方不说话,不作为,看上去像一种无声的退让。

    多荒谬。圣人怎会退让。

    大殿空气近乎凝滞,甚至听不到喘息声。众人高度警惕,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圣人出山,风云变幻山崩地摧,亦或澹山剑阵发动,万千剑气齐发。

    分秒之间被无限拉长。

    直到一位灰衣僧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殿中。

    正处于剑阁与慈恩寺之间。

    了悟对那年轻僧人行礼:“师兄。”

    僧人淡淡扫他一眼:

    “师父在梅庐,与客弈棋。”

    他说完便走了,仿佛看不到这里紧张气氛。

    因为安静,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不由震惊失语。

    天下间谁配与圣人下棋?

    屈指可数。

    这意味着,还有一位大人物已在慈恩寺中。

    他们心中掠过许多猜想,有人猜出那人身份,却出于敬畏,不敢多说。

    那人来了却不现身,是什么意思。

    难道只为下一盘棋?

    了悟听得这一句,面色迅速苍白,身形微颤。

    慧德搀扶着他。

    傅克己平静道:“走罢。”

    顾雪绛笑了笑:“那我们就不打扰十寂大师雅兴了。”

    程千仞意识到那个人是谁,犹自愣怔。

    剑阁弟子收剑回鞘,齐声道:“请山主登船——”

    巨船轰鸣,将破碎青砖碾作粉末,在飓风中猛然升起,留下神情各异的众人和一地狼藉,绝尘而去。

    转瞬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程千仞一个人来,浩浩荡荡地走。

    他站在甲板栏杆边,身旁云雾飞逝,大风呼啸。眼见宝船掠过慈恩寺后山上空。

    荒山白雪寂寥,唯独一角姹紫嫣红,是深冬梅花林。

    梅林中有草庐,里面两个人在下棋。

    程千仞略感心情复杂。

    虽说与逐流了断,但他明白,只要在这世间行走,他们早晚都有相见的一日。

    今日未见,总有一天要见。

    所谓成熟,大概就是可以客观面对从前避之不及的问题。

    很少有人知道他与那个人有关系,准确点说,曾经有关系。所以朝歌阙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张牌。

    没人能猜到的底牌,绝境中的胜负手。

    当然这需要一些运气,因为程千仞并不确定,当自己某天垂死挣扎,那人会出手管他。

    胡思乱想只在一瞬,朋友来到身边,拍拍他肩膀:“你和姓傅的,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程千仞:“剑阁封山后,我们见过一次。”

    顾雪绛一开口林渡之就害怕,傅克己风尘仆仆赶来帮忙,咱还坐着人家的船,可别再说人‘不举’了。

    便出声提醒道:“现在,我们是一条床、船上的人。”

    他心情紧张时,带点蓬莱口音,床、船不分。

    顾二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回头见傅克己双臂抱剑,冷脸看着他。

    顾雪绛凑过去:“这船好威风,以前可没听说剑阁还有这玩意儿。”

    “邱北的手艺,工期一年零三个月。”

    顾雪绛歇了心思:“那还是算了,等他再造,仗都打完了。到越州降一点啊,我和林鹿要下去。”

    程千仞:“就送到越州吧,这次算我欠你。”

    下次你有事,我再陪你刀山火海闯一遭,平时我们各过各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傅克己没有说话,只拍了拍手。

    整齐脚步声响起,那些剑阁弟子自船舱涌出,再次跪地行礼:

    “恭迎山主归山——”

    程千仞彻底懵了:“你……来真的?!你们快起来,都起来!”

    傅克己低声道:“我告诉他们,要迎回一位战力卓绝、地位不凡、受人崇敬的传奇人物,做澹山山主,让剑阁重新开山,他们才一起来救你。否则我只能一个人来,马也没有。”

    他难得说长句,眉峰微挑,脸上写着“这么多弟子在看,给我一点面子”。

    程千仞震惊地看着他,仿佛第一天认识此人。

    “老傅,别人都说你是个剑痴,哪怕做了山主,也不懂算计,不通庶务……”

    傅克己:“神鬼辟易在,山主令牌也在,你做澹山山主,有何不可?”

    程千仞顺着他目光,看向自己腰间,确定对方神色严肃,没有开玩笑。

    这不是宁复还临走送他的玉佩吗?还抵了八十两的债,结果是块不值钱的染玉!

    当年顾二非要劝他,君子无故,玉不离身,他才没扔。

    好他个酒鬼奸商宁复还,山主令也拿出来抵债。

    程千仞立刻去解扣:“抱歉,这就还给你们。”

    傅克己厉声喝他名字。

    程千仞一怔,明白了很多事,沉默良久:“你确定要我做山主?我一天剑阁剑法也没练过。”

    剑阁分为烟山澹山两脉,傅克己以烟山山主的身份,调动澹山剑阵,本来说不过去。但如果是为了迎回另一位山主,那便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差错。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只要程千仞做了澹山山主,一切问题迎刃而解,程千仞得神鬼辟易,剑阁重新开山,两全其美,再没有更名正言顺的事。

    傅克己确实不懂太多谋算,他用最简单的方法破局。

    我们交过手、比过剑,所以我信任你。

    就这么简单。

    “我确定。”

    程千仞对上一众弟子期盼的眼神:“你们今天能来,我很感谢,但我真不觉得自己会是一位好山主。说得简单点,外面打架,我没问题;指导修行,我做不到。不要对我有太高期待。你们仔细想想,如果可以接受,再点头不迟。”

    那位慈恩寺出言,负责交涉的弟子站在最前,立即单膝跪地,抱拳道:“誓死追随山主。”

    一根筋的剑阁弟子们,又哗啦啦跪倒一大片:“我等誓死追随山主——”

    傅克己:“现在没有问题了?”

    “我,我还是需要时间考虑一下……你们先起来罢。”

    当年得知南渊院长选举一事,程千仞面对白雪星光,思考了整整一夜,才有了藏书楼上的果断离行。

    事起仓促,弟子们或许也没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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