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回答能答的,不能答,就沉默。”

    朝歌阙:“三个。”

    程千仞:“五个!”

    “一个。”

    “行行行,三个就三个。”程千仞想了想,“你想亲自领兵赶赴白雪关,要我一起去?”

    朝歌阙:“不。”

    “你要做一件关乎人族存亡的大事,暂时不能说,要我善后?”

    朝歌阙:“算是吧。”

    程千仞想,魔族大军压境,如果朝歌阙不去守关,白雪关撑不过半个月。那件事一定很重要,比东征时几万人流血牺牲打下的白雪关重要。

    “你已经决定弃关,让镇东军退守朝光城?那半个东川的村镇百姓怎么办。”

    “这是两个问题。”朝歌阙道,“白雪关最终将被放弃,但不是现在。军队死守朝光城,百姓南迁。”

    他将木签掷回签筒,站起身掸掸衣袍:“解签的时间到了,按照仪轨,我该离开玉虚观。”

    程千仞也仓促站起来:“哦,我要送你吗?还是该喊人进来?怎么做比较像回事?”

    他看对方更熟悉这些规矩和弯弯绕绕,不自觉就问出口。

    朝歌阙竟然又笑了:“你去案后坐好,不要说话,衣冠整一整。等你的弟子来服侍。”

    “哦哦好的。”

    首辅重新戴上面具,拖着曳地长袍,柱着权杖走了,姿态庄严,目下无尘。

    山主扶了扶头顶玉冠,抱着繁复衣摆坐回案后,摆正签筒和香炉位置。乖巧如乖巧本人。

    不多时,怀清怀明进门。

    程千仞扯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谁知怀清大惊失色,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山主!您的礼服怎么乱了,有褶皱!”

    怀明倒吸冷气:“纱幔有破损!道祖在上,难道解签胡说被发现,你们拔剑打起来了?”

    程千仞心虚,摸摸鼻子:“哪里乱了,没有没有,不存在。我跟胡易知学过一点,糊弄他绰绰有余的。”

    肃穆礼乐声响起,朝辞宫的仪仗队浩浩荡荡下山。剑阁历史上,最荒诞的玉虚观解签,总算结束了。

    “大家这几日忙碌辛苦,都回去歇息吧。”

    程千仞打发了众弟子,回到澹山后山小院,长舒一口气。

    他推开房门,第一件事就是换身行头。

    可是里外许多层,璎珞流苏和衣带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剑气割裂,真元震碎都不可行,礼服看上去很贵,逢年过节还得穿,程千仞一边自嘲穷惯了,一边认命地解死结,满头大汗。

    窗边忽而响起一声轻笑。

    程千仞抬眼一看,怒火蹭蹭窜上头,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还有笑点低的毛病?

    “笑什么笑!这很好笑吗?不会来搭把手啊?!”

    你小时候还要我帮你穿衣服梳头发,我笑话过你吗?

    本该离开剑阁的朝歌阙,不知何时出现在小屋花窗边,笑意浅淡。

    一边向他走来,一边认真道:“你不要动了,越动越乱。”

    程千仞泄气,沮丧地伸平双臂,任他动作:“你行你上。”

    “这套青松云海大袖长袍,配饰多,衣料娇贵,还未绣符文,穿上不能有大动作,像你打签筒,盘腿坐,都是不行的。”

    朝歌阙行,他上了,他就要逼逼。

    程千仞只能忍着拔剑冲动,心中后悔。两人距离太近,令他隐隐不安,甚至如芒在背。

    动物尚且有领地意识,何况是攻击性强,防备心重的修行者。

    幸好朝歌阙动作不慢,也没再嘲笑他。淡淡说句好了,便去案边坐下,拿一本游记翻阅。像在自己家里一般自在。

    程千仞将礼服一件件挂上床边木施,除去玉冠,彻底放松下来。

    “噔噔。”

    恰逢叩门声响起,程千仞起身:“有人来了,你暂且避一避。”

    朝歌阙不说话。

    “应该是傅克己,我解签之后忘记联系他,他定是要来问问情况的,或者来问我突破大乘的事。”

    他和朝歌阙之间,不好向别人解释,解释也麻烦。

    可直到打开房门,身后人仍旧毫无动静,程千仞回头:“你就委屈一下…”

    朝歌阙掩卷,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静,但程千仞在他脸上看到了拒绝。

    也难怪,屋里藏个大活人,这叫什么事儿啊。

    “我不是让你藏,你身份贵重,没有见不得人的,我们俩也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对不对?我的意思是,你先避一避,能省很多麻烦……”

    朝歌阙无动于衷。

    敲门声再响。

    算了,君子坦荡荡,互相伤害吧。程千仞一把拉开院门:“老傅,进来坐!”

    第95章 怒海行舟 险中求胜

    “山主, 我们忘了帮您收拾衣服!”

    “您在等傅山主?他刚送走朝辞宫的仪仗队, 正在云顶大殿与长老们议事。”

    院门外是怀清怀明两人。看到程千仞已经换好一身便服,神色惊讶又崇拜。

    “您真是什么都会, 那就不打扰……”

    程千仞汗颜:“且慢, 你们来得正好。我决定明日闭关, 如果一切顺利,将在开山大典前出关, 这期间澹山有什么事, 都由你二人决定,觉得为难的, 报与傅山主知晓, 请他决断。”

    怀清大喜:“恭喜山主又得突破机缘!”

    “住进澹山的南渊弟子怎么样?你们相处如何?”

    剑阁是远在深山的宗门, 南渊是身处闹市的学院,环境、风气、文化差异甚大,两边弟子生活习惯不同,现在住一个屋檐下, 结怨可不好。

    怀明:“我自幼上山, 除了剑谱, 没读过多少书,只是练剑,其他弟子差不多跟我一样。南渊的师兄弟们读书多,练什么的都有,大家正好互相切磋,取长补短, 很有进益。”

    论修道精深刻苦,剑阁弟子为最,论知识面开阔,见多识广,还是南渊学生优异。

    主要原因是大家一起吃饭,各地烹饪方法百花齐放,使他们告别白水煮鸡阶段。

    但怀明没说。

    怀清不知突然想到什么:“山主,您从前真的学过算经科?”

    程千仞莫名其妙道:“是啊。”

    南渊的修行者之间,有个玩不腻的老梗,茶余饭后闲聊,时不时就说‘我认识一位算经班学生。’

    他们说完相视一笑,笑得剑阁弟子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后来才知道,那个算经班学生就是程千仞。

    程千仞是南山后院算经科出身,据说算盘打得很快。

    这实在太突破固有认知了。

    就像大多数人想象不出宁复还拉面炒菜的样子。

    程千仞不明白他们的纠结:“这样说来,山上什么问题都没有?”

    情况了解清楚,他才好安心闭关。

    怀清想了想:“还真有一件,是弟子们最关心的民生问题。”

    程千仞:“说来听听。”

    怀清严肃道:“有道是‘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虽然我们后山辽阔,野味数不胜数,但吃鸡也不能不加节制。还请山主下令,让贪嘴的弟子不要吃小鸡崽,也不要赶尽杀绝,这样才能年年有烧鸡,天天有鸡蛋。”

    怀明大力点头。

    程千仞懵了一会儿,脸色涨红:“咳,你说的对,按你们想法去办吧。”

    吃鸡养鸡的事,平时当然可以讨论,但此时朝歌阙不知正在哪里听他们说话。

    以后会怎么看待剑阁,怎么看待他?!

    太没面子了。

    怀明怀清却像得了大差事,昂首挺胸:“必不负山主信任!”

    程千仞不忍直视。

    幸好傅克己和邱北及时叩门,两位澹山弟子告退。

    邱北带来三张静气符箓,据说闭关突破前使用,有安定心神的功效。程千仞将他们迎进院中,这次吸取教训,没再客气地问吃了吗。

    他想跟傅山主谈点正事,挽救一下逼格。

    傅克己不负期待,开门见山地问:“今日解签如何?”

    程千仞:“不好说。首辅没有对剑阁提出要求,我不知道他具体想要做什么。”

    这是真话。而且是说给屋里人听的。

    他今天见到一个好脾气、笑点低的朝歌阙。

    但他不信。

    他更愿意相信一种合理解释,那人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自打见面,便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们的相处方式,只为让自己放松戒备。

    一想到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每个笑容背后都隐藏深意,程千仞就心底生寒。

    打翻签筒是冲动,换礼服时发火是试探。

    朝歌阙越是伪装忍耐,意味着他要让自己善后的事越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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