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个时辰,除却特地留下的三条鱼,其余皆被赶集上街的乡民们抢售一空。

    陆宴初把借的小板凳和麻袋还给修鞋匠大叔,并送给他一条大草鱼。修鞋匠大叔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谢,陆宴初回礼称谢,折身收拾余下之物,准备离开镇上。

    拎着木桶,他目不斜视地从高高的槐树下经过,穿过一片片斑驳叶影,走了十余步,陆宴初浓眉突然轻轻簇起,迟疑一瞬,他无奈叹了声气,转身重新走到树下。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低沉嗓音入耳,隐隐透着几丝不悦。豆苗儿猛地惊醒,她迷迷蒙蒙地抬头朝声源望去,哪知男子背对艳阳而立,身后是漫天满地的灼目阳光。

    “唔。”脸难受地揪成一团,豆苗儿伸手揉眼睛,她嗓音有点儿惺忪:“我在等你啊!”

    陆宴初一愣,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鱼卖光了?”等适应光线,豆苗儿惊喜地瞅来瞅去,高兴道。

    她双眸浸着薄薄的水光,脸颊透出两坨淡淡的绯红,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模样。什么等他?根本就是糊弄他!陆宴初扯唇,别过眼不轻不重道:“闹市之中都能倚在树背睡着,不错!”语罢,再不迟疑的拾步往前……

    诶!豆苗儿赶紧追上去,跟在他身后嘴硬道:“我没有睡着啊!”

    他步伐比来时快得多,她得小跑才能不拉开彼此间的距离。豆苗儿撇嘴,好嘛,她嗡声道:“我就睡了一会会,真就一小会,没想睡的,可谁知道就睡着了呢?我……”把剩余的话咽了回去,豆苗儿哼哼嘴,连着几日,她饱受折磨,深更半夜连连惊醒,能不困吗?

    陆宴初不理人,她跟在身后偷偷朝他背影扮了个鬼脸。

    走出镇上街道,豆苗儿才察觉出不对,她讶异又有所了悟道:“陆家哥哥,你不回家那你这是去哪儿?”

    “另有住处。”

    “这样啊!”豆苗儿颔首,“那你住在哪儿?”

    “泖河畔。”

    “哦……”长长应声,豆苗儿捋着垂在胸口的麻花辫,暗暗窃喜,打听到了陆宴初新住处,这样以后办起事情来就方便多了,她可以……

    等等——

    双眼圆瞪,豆苗儿生气。泖河那么那么长,况且还分东岸与西岸呢,陆宴初这回答与不回答有何差别?敢情纯粹是敷衍她?

    憋得脸颊更红,豆苗儿也没好意思再巴巴黏上去追究,若真继续不耻下问,她岂不是应了那句姥爷常挂在嘴边的歇后语,一堆脑瓜骨——没脸没皮了嘛!

    拧巴着小脸,突又有一计计上心头。

    不说就不说,难道当她没有旁的法子了?豆苗儿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脚步变得轻松起来。

    兜里还剩下几个没吃完的青枣儿,她摸出来当零嘴润润喉,也不问陆宴初吃不吃。

    田园风光每个季节各有各的曼妙,如今正是夏末,金黄的麦浪、起伏的荷叶,还有遍地桂花香!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溪水青石路,绕过荷塘野鸭,经过麦地,没入青翠竹林……

    走啊走啊,走到清晨他们碰面的泖河岸畔了。

    陆宴初行在前处,他脚步微顿,豆苗儿及时打住。他拾起步伐,豆苗儿便轻快地凑上去。

    如此反复两次,陆宴初面色不变,只蓦地转身,朝她走来。

    豆苗儿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原本站着不动的,许是心虚得不行,又许是见他步步逼近,她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往后倒退,但到底是抵不过他的步伐快。

    陆宴初眼中沁出几许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走至她身前,从木桶里提起稍大些的草鱼,递给她。

    “这……给我?”松了口气,豆苗儿眨巴着眼睛问。

    “嗯。”

    “谢谢!”豆苗儿接过来,那穿过鱼嘴系了结的松针叶温热着,像是染上了他指尖温度还未消逝。

    陆宴初低眉,没多说话,转身继续往前……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豆苗儿噘着嘴,对陆宴初,她又拿又吃的,瞬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矮了不少。

    可该跟的还是要跟呐!

    她默默、默默地跑过去,和他并排走在河畔。

    趁他扭头看她,豆苗儿咧嘴一笑,先声夺人:“这么巧呀陆家哥哥,我家也走这条路呢!真巧真巧!巧得不得了!”

    挑眉,陆宴初随她弯唇,笑起来如清风霁月似的。

    豆苗儿怔了怔,真心觉得他确实长得眉眼如画,怪道燕大姐说死心眼儿要嫁他的姑娘们从街头排到街尾哩!

    “哦?”陆宴初低眉攫住她发呆的眸子,笑道,“你既住在泖河村,泖河村居于岸左,而岸右前方通往清莲村,你与我如何同路?”

    “啊……”豆苗儿愣愣应声,陡然醒悟,却死撑着犟嘴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泖河村?”

    陆宴初顿了顿:“你自己说的!”

    什么时候?豆苗儿不可置信,最后不得不承认,好像清晨她喋喋不休的是跟他报备了姓名与详细家庭住址来着,蠢死了……

    “陆家哥哥,你有所不知啊!”她死撑着绞尽脑汁的找理由。

    “嗯,我确实不知。”

    噎了下,豆苗儿见他又走了,只得黑着脸巴巴蹭过去,牵强地扯着嘴角笑:“陆家哥哥,你知……知道清莲村前方竹林里有一种野菜特别好吃么?我啊……”想好了理由,她话语连贯了许多,语气逐渐信誓旦旦起来,“我啊就是想去找那野菜,那种野菜口感脆生有嚼劲,开水里涮一下,捞起来,花椒辣椒在烧得滚烫的菜籽油里过一遍,然后倒在野菜盘里,并盐和切碎的姜蒜葱搅拌搅拌,特别下饭!”

    “原来如此。”

    “就是如此。”豆苗儿愈加笃定。

    笑而不语,陆宴初脚步放慢了些。

    轻咳一声,豆苗儿明面上特别镇定,心底却觉有些疑虑,瞧陆宴初笑得古怪的样子,怕是怀疑了?豆苗儿很生气,这个理由多么充分真实,她都以为她真要去竹林里挖野菜了,他凭啥不信?怕他等会问东问西把她绕糊涂了,豆苗儿决定先把他绕得没机会问东问西。

    “陆家哥哥,你知道你送我的草鱼有哪些吃法么?”

    “不知。”

    “吃的方法好多!清蒸啦水煮啦红烧啦,还可以煮豆腐煮酸咸菜呀!这几种其实都不算什么,到冬天雪下到小腿那么深的时候,若有机会得到一条活鱼,可以先将它清洗,用各种佐料腌制一个时辰。然后呢,在烧得正旺的火盆上架上铁丝,将腌制好的鱼放在铁架,用铁盒子罩上,再在上头放一个四四方方的火盆,烤啊烤啊,一边取暖一边往里头添柴火,等一刻多钟,香味瞬间从小窗里渗出去,好远的猫都能诱来呢……”

    “不错。”陆宴初抬头扫了眼前方,与她颔首道别,“我快到了,就此别过。”语罢,右转走入一条仅宽两尺左右的小径。

    小径两旁布满高高低低的杂草,地上还开了片如黄豆般大小的小蓝花。

    豆苗儿说得口都干了,心底却开心得不得了,终于要到陆宴初说的另一住处了么?她速度跟上去,在后面追着道:“陆家哥哥,我还没跟你说完鳜鱼的吃法呢!你送我的是草鱼,可我看你木桶里剩下的一条是鳜鱼!”

    越过杂草,不忍踩开得灿烂的小花,豆苗儿拎着鱼跳过去:“陆家哥哥,我知道松鼠鳜鱼的做法来着!只不过我是用独家酿制的果酱做的,就是刀工略差了些!不过现下天热,这道菜口味重,还是做鳜鱼清汤比较好,除却用豆芽儿豆腐煮汤之外,用新鲜荷花煮鱼口感更是清爽能解暑……”

    陆宴初脚步顿住。

    身后跟着这么个滔滔不绝的小姑娘,他倒没觉得厌烦,就是好笑,并且愈加好奇她心底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既然你深谙此道,这鱼你也拿回去。”陆宴初把另一条不大不小的鳜鱼拎出来,递给她。

    “不用不用……”拒绝着,却被他利落地塞入了手中。

    两人手指有轻轻的一瞬碰触,豆苗儿愣了下,脑中空白,直直盯着手里的鳜鱼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陆宴初退后一步,大大方方地指给她看:“穿过前方薄薄一片竹林,后面有一幢木屋,是乔猎户每年上山狩猎时暂时居住的地方,这阵子房屋空着,我便过来借住小段日子。”

    “哦!”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啊?”结结巴巴的,豆苗儿仰头睨着他,摇头,“没、没什么想知、知道的呀!”

    轻笑,陆宴初“嗯”了声,短暂沉默过后,他见她定定杵在这儿一动不动,挑眉道:“还不回家?”

    “回、回的!”豆苗儿暗暗郁闷,她嘴突然好笨啊!最后瞧他一眼,见他嘴角笑意稍显浓郁,豆苗儿猛地转身,脚步飞快地奔出小路,也不敢再回头看他……

    日头已近晌午,豆苗儿仰头望向烈日,拍了拍发烫的脸,太尴尬了!

    低眉盯着手里的两条鱼,她歪了歪头,陆宴初把仅剩的都给她了,那他自己吃什么呢?抿着嘴,豆苗儿半高兴半窘迫地回篱笆小院儿,高兴她终于找到了能让木念珠起反应的人,又窘迫方才在陆宴初面前出的那些糗,哎……

    远远的,大黄与黑妹隔着好长一段路就争先恐后迎她,等闻到鱼腥味后,更是殷勤激动得不得了。

    “陆宴初刚刚不喂了你们嘛?贪吃的小家伙们!”佯怒地瞪它们一眼,豆苗儿去厨房拿刀,去前头小溪畔将鱼整理干净。

    泖河里的鱼肉质极佳,豆苗儿蹲在河畔上清洗,脑子里有点乱。

    她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还有些郁闷。就好像她巴巴跟在陆宴初身后穷追不舍是为了讨鱼似的,谁在意鱼呀,她在意的是他本人好么?

    越想越不是滋味,又怕陆宴初会觉得她就是惦记着他的鱼。

    豆苗儿沉着脸,她顾不上跟在脚畔撒娇的大黄黑妹,面色别扭地回到厨房。

    将鱼藏进橱柜里,她飞快跑出去在附近的小荷塘里摘了几朵荷花,准备做荷花鳜鱼汤,至于剩下的草鱼嘛,就做下饭的红烧鱼块好了!她要把它们做的好吃极了,然后端去给陆宴初,告诉他,她才不是他想的那种人呢,谁惦记着他的鱼了呀……

    第5章

    艳阳穿透小木窗,均匀地散落在那抹忙碌的娇俏身影上。

    厨房内,豆苗儿手起刀落,将草鱼切成块状。紧接着又在鳜鱼鱼背切开几道刀口,洒上盐巴米醋,并着切碎的姜蒜与玉米面裹匀鳜鱼,然后放在一旁,静待入味。

    接下来就是处理其他配料了。

    天气好热啊!豆苗儿以手作扇,呼呼扇风,她热得脸颊红扑扑的,像嵌入了两颗熟透了的山楂果儿!

    用面巾拭去细汗,豆苗儿睨了眼趴在窗户上守着的大黄与黑妹,哭笑不得。厨房小,为了省事,她将门关上了,不准它们两进来碍事,这会儿,两只委屈巴巴地瞅着她,毛茸茸的肉爪子在窗棂横木上挠啊挠啊……

    豆苗儿嘴角挂着笑意,轻轻哼着一首音调简单的《采莲曲》,她把刚从荷塘摘来的两朵荷花花瓣依次取下,在清水里洗净。还有莲蓬,耐心地剥去绿油油的薄壳儿,豆苗儿往嘴里塞了一颗莲子,甜甜香香的,口感脆嫩。

    转身,她很是满意地把一碟剥净的莲子果慢慢塞入鳜鱼腹部,继而蹲到一旁去生柴火。

    浓烟滚滚,豆苗儿呛了两声,见炉子里逐渐窜出火苗儿,便来烧水,准备做荷花茶。待水沸腾,倒入盛满一片片粉红荷花花瓣的大瓷碗,沉在底处的花瓣霎时争先恐后地漂浮起来,像逢年过节飘入水面的荷灯……

    随着时间推移,荷花慢慢蔫了,粉红褪去,浓浓的清香融入水中,丝丝入鼻,勾人沉醉。

    荷花茶慢火炖莲子鳜鱼,大半个时辰过去,豆苗儿开始做红烧鱼块。

    土灶生火,麻油滚烫,倒入花椒辣椒姜片等翻炒,趁火势较猛紧跟着炸鱼块,直至两面金黄,豆苗儿往里放酱油米醋,另添了三勺她前阵子刚用山上野果酿制的果酱。这酱甜甜酸酸的,可以中和鱼块里的腥味儿,增加几分清爽的口感。

    等锅里的浓汤逐渐融入鱼肉,豆苗儿便全部盛出来,切碎葱苗,随意洒落。

    另边的鳜鱼汤也咕噜咕噜翻滚了很久泡泡了,她蹲着尝了口汤,抿抿唇,再加了一丢丢盐巴,下了小小几块切成方形的豆腐,闷片刻,用抹布将汤锅端下。

    忙碌了将近两个时辰,时间掐得正好。

    太阳定在斜西方,正是黄昏未至将至的点儿,夏日里,此时吃晚饭虽稍早,但孤男寡女的,天暗了当然不方便啊!

    豆苗儿呶呶嘴,托腮叹一声气,她虽很想永绝后患,按照道徵大师的说法,找个有福运的男子彻底破除所谓的那什么邪术……

    可说得轻松,她也不是谁都可以的!谁还没有点找个良人白头偕老的旖旎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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