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在府外的家仆闻声赶来,兵分两路,分别去找太医与御医。而陶平则轻而易举就将陆友林拿住,冷冷踹他数脚后,将他胸膛死死踩在脚下。

    “别睡,千万别睡……”陆宴初用手捂住她伤口,温热的血却不断渗出,染湿了他袖摆,一滴滴落在地面。

    陆宴初眼眶胀痛,心更是疼得没了知觉。

    他不该让她来这里,明明叮嘱好了,让她不要为他委屈不要为他落泪,她却好,将这话听进了耳,他没叮嘱她不要为他流血不要为他受伤,所以她就不管不顾地冲上来了是不是?他不需要,他真的不需要……

    第67章

    听到奴仆急匆匆叙述完事情经过,陆文晟双眼一黑,险些倒栽在地。

    上气不接下气,他用力抓住胸口,怒极攻心,蓦地呕出一滩鲜血。

    “老爷……”奴仆战战兢兢上前搀住他,也知大祸临头,这大公子是不是疯了,竟敢行刺首辅大人,还好首辅夫人替他挡下,可谋害朝廷命官的罪状已经板上钉钉,他们府上怕是要变天了,不,准确的说是天都要塌了。

    “她伤势如何?”陆文晟软软瘫倒在椅背,精疲力竭,他费劲地抬袖擦了把染血的嘴角,老态龙钟。

    “还不知。”奴仆顿时没了服侍的心思,大难临头,他在担忧自己的出路。

    阖上双眼,陆文晟嘴角溢出一丝疯癫的笑意。

    本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如是,哪知……

    陆宴初待那女子如珍如宝,这下完了,不仅常儿救不回,恐怕连他们阖府上下都难逃厄运。

    颤颤巍巍支起身子,陆文晟一路踉跄,拖着酸软的腿跨出门槛。

    前院雅间,太医正在紧张地为首辅夫人治疗。

    剑刃锋利无比,几乎刺穿右肩。

    清理伤口、止血、上药,每个步骤他都像站在悬崖边上,更严重的伤口他不是没见过,但他从没承受过如此巨大的压力。

    毕竟首辅猩红着一双眼睛守在旁边,目光如鹰如狼,直直盯着他所有动作,仿佛只要他有一点过错,他就会猛地扑过来勒住他咽喉。

    太医绷紧了身体,生怕出错,不过片刻,后背汗涔涔,湿透了。

    幸在不久后,宫里素有声望的老御医赶到。

    两人合力,一炷香内,终于处理好伤口。

    “怎么样?”待他们起身,陆宴初迅速上前,急切的眸中眸满是期冀。

    老御医写了方子,呈给他:“回首辅,夫人身子骨较弱,这伤不轻,后面连着几个日夜定要好生守着,若有发热症状,按照我交代的方子处理即可,状况严重时,可立即遣人来召。”

    陆宴初刚略微放松,冷不丁又提起一口寒气。

    郑重颔首,他拧眉望向软塌上面无血色的豆苗儿,嗓音低哑:“我现在将她抱回府中,可行?”

    御医随他目光望去:“可以是可以,请务必小心,夫人伤口才止血,万一……”

    这地方陆宴初是真再待不下去,但听御医这么说,他心底惶恐,便绝了心思,决定在此暂歇一夜,等明日再走。

    御医告辞,陆宴初哪能放心,又重金聘了个可靠的太医彻夜守在外间,随时待命。

    从府中带来的人不多,陆宴初示意陶平回府,调几支护卫队过来,同时也带几个绿韶院婢子到这来搭手伺候。

    还有福宝,想起孩子,陆宴初不得不强打起精神一一安排后面的事情。

    等说完,头顶昏暗袭来,他整个人晃悠了下,很快重新稳住。

    转身进屋,有奴仆在他身后磕磕绊绊道:“首辅,鸿胪寺卿大人就在院外,说、说要见您,您……”

    仿佛闻所未闻,陆宴初的步伐未曾有片刻停顿。

    奴仆见此,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继续多说什么。

    天色漆黑,房中燃起盏盏烛台。

    陆宴初怔怔盯着豆苗儿昏睡的面庞,时不时伸手试她额头温度。

    担忧心痛,后悔懊恼,彻夜不曾阖眼。

    翌日早,婢女匆匆唤外间打着瞌睡的太医进来诊脉。

    太医吓了一跳,心惊胆战跑进来,以为首辅夫人出了什么差池,结果倒是自己吓唬自己。

    “回首辅,只要小心伤口,转移回府并不存在任何问题。”太医拱手回答他的质疑。

    点头表示了解,陆宴初眼神示意婢子们打点好一切,等马车停到门前,他弯腰将仍旧昏迷不醒的豆苗儿抱起,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像抱着个易碎的陶瓷娃娃。

    虽是鸿胪寺卿府邸,眼下这个小院却被首辅府护卫团团围住,不准任何人进入。

    陆文晟无心睡眠,痴痴在檐下坐了一夜。

    当马车从院门驶出,他下意识起身追上去。

    无论如何,陆宴初是他儿子,他与另两个儿子都是他骨肉,至少他不想看见他们互相残杀。

    “大人。”护卫敏捷地挡在他身前,阻拦他步伐,一板一眼道,“陆大公子已押送刑部,夫人若无碍,就按流程定罪。”

    “那万一……有碍呢?”陆文晟吹了整夜冷风,头重脚轻,鼻子堵着。迷迷蒙蒙盯着面前的人,他尚且不知豆苗儿伤势究竟如何。

    护卫睨他一眼,不作声。

    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陆文晟知道问了句废话。

    待马车一走,把守在院内的护卫纷纷撤退,却留了一支在府邸门外,似是监视。

    蹒跚走在府中,陆文晟彻头彻尾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

    欲哭无泪,他跌坐在地面,望着湖泊出神。

    真的错了吗?

    错在哪里?是当年不该为了前途放弃一切?还是不该留陆宴初给他们重重一击的机会?

    可陆宴初走到今天这个地位,全是凭他自己的本事和气运,他有阻拦的能力?

    “夫人,夫人您要去哪儿?您身子还虚着,咱先回……”老嬷嬷哽咽扶着失明的德阳郡主沿河畔走来,话语一顿,突然看到了瘫坐在草地上的老爷。

    “老爷。”老嬷嬷眼前一亮,着急求助道,“老爷您快来劝劝夫人,夫人非要去找大公子。”

    德阳郡主双目缠绕着绷带,她双手摸索着往前,听到老嬷嬷话后,蓦地驻足,神情从冷漠逐渐变得绝望愤怒,甚至歇斯底里,“陆文晟,你不是说只要我听话喝下毒药,常儿就有活路,可现在连我们的友儿都被他陷害侮辱,你是不是疯了才留着这个小贱种?你是不是想帮着他把我们母子三人折磨致死才罢休?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今日走到这步,你走到这步……”疼痛难忍地捂住双眼,德阳郡主面目扭曲,尖锐嘶喊道,“啊,我的眼睛,眼睛……”

    “夫人,您千万别哭,太医说不能这样。”老嬷嬷陪着掉泪,忠心耿耿地哄着劝着,“不会有事的,两位公子都不会有事的。”

    嗤笑一声。

    陆文晟勉强撑地爬起来,漠然道:“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我瞎了眼才让你养着他们,反倒养出了两个祸害,一个比一个找死,今日可都是你们作出来的,却还怪我?”冷眼从她们身边经过,陆文晟一脸死气沉沉,“哭?别哭了,你慢慢等着和两儿子抱在一起哭吧!”

    “你说什么?陆文晟你不得好死,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真是瞎了眼,你给我回来……”

    身后声音撕心裂肺,陆文晟麻木地往前,没有回头。

    与此同时,马车一路平稳驾驶,停在首辅府邸门前。

    陆宴初轻轻抱起豆苗儿,回绿韶院。

    福宝尚不知情,被哄着与沈学成在翰承院上课。

    把人仔细放到床榻,陆宴初拧眉望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双眼渐渐泛红,多么希望她纤长的睫毛动一下,就动一下下。

    握紧她双手,陆宴初不敢再多想。

    唤了婢子进来,陆宴初解开她衣裳,亲自给她换药。

    雪白的肩头伤口狰狞可怖,不难看出,陆友林那一剑直指他心脏,是想彻底要了他命。

    抹了下眼睛,陆宴初努力抑制住颤抖的手,给她慢慢上药……

    府邸静悄悄的,大家连走路呼吸都不敢大声,怕这个当头惹得首辅不悦。

    中午,福宝下了学堂,听说爹娘回了,自然兴冲冲地要见他们。

    李韬来香等人轮流哄劝,实在没辙。

    小孩子一旦闹腾起来,绝对不容小觑,而且福宝又向来敏感,怕是早察觉出了什么,所以闹得更加厉害。

    寸步不挪地守在长榻边,陆宴初听到外面福宝吵闹的声音,让人将他带进来。

    “爹。”一把挥开李韬攥着他不让进的手,福宝敏捷地跨入门槛,直直朝他扑来,旋即盯着床榻好奇道,“咦,娘是睡着了吗?您和娘昨晚为何撇下福宝?是出去赏灯了吗?”

    “你先小点声,让娘歇息。”挤出一丝笑容,陆宴初把委屈巴巴的他抱在膝盖上,眼神示意旁人都下去。

    室内恢复安静,陆宴初耐心解释:“爹和娘没有去看灯,看灯我们怎么舍得不带福宝?”

    “那您和娘……”福宝噘嘴,蓦地歪头,定定盯着豆苗儿,小脸拧成一团,忽然担忧道,“爹,娘是不是生病了?娘的脸色好难看。”又重新盯着他近距离观察,伸手摸他眼睛,清澈的眸子里盛着心疼,“爹您哭了吗?为什么哭?您的脸色也好疲惫,您和娘都怎么了,福宝害怕。”

    “不怕,爹没事。”强打起精神,陆宴初搂紧孩子,“咱们小声说话,等娘醒好不好?”

    “好。”福宝乖顺点头,挠着脖颈眼前一亮道,“娘最喜欢听福宝背诗了,等娘醒了,福宝就给她背诗,这几日先生教了我们很多呢!福宝都能一字不落的背下来,先生还夸福宝好聪明。”

    颔首,陆宴初搂紧怀里的孩子,视线灼灼盯着她毫无动静的模样。

    听到福宝的话了吗?能感受到他心底不停的呐喊吗?快点醒来,他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这好日子才开始,他和福宝都不能离开她……

    第68章

    豆苗儿昏迷至今已两个日夜,陆宴初跟着守了两日两夜,期间他谨遵御医叮嘱,换药洗漱从不敢假以旁人之手,还得时不时安抚福宝,可谓心力交瘁。

    实在熬不住,便靠在床边眯会儿眼,但睡不安稳。

    一闭上眼,脑中浮现的全是破碎梦境,有好有坏,好的暂且不提,噩梦却能将人吓得不轻,倒不如清醒着。

    他太害怕,唯有时时将她望在眼底,心里才能稍微踏实。

    “爹。”第三日清晨,早起的福宝端着碗白粥在来香陪同下跨入门槛,望向床榻上安安静静的娘亲,他皱紧眉头,怀疑又担忧害怕的小声问,“爹,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睡醒?娘真的没事吗?福宝想和娘说话。”

    “没事,再等等,你娘很快就醒。”

    永远都是同样的答案,福宝只能暂且相信爹的话,娘是照顾他们太累了,所以要好好睡上几天,换他们来照顾娘。

    把粥递给他,福宝小大人地接过陆宴初手里的棉布,爬到床边稳稳坐着,弯腰用沾了人参水的棉布轻轻擦拭娘唇瓣,似模似样道:“爹您先喝粥,福宝来帮您照顾娘。”

    陆宴初哪能放心,目光锁定在他动作上,不停提醒:“慢些,轻些。”

    “福宝会的,爹您快喝粥吧!”小心翼翼用棉布描绘娘的双唇,福宝扭头催促他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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