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管家李韬迎着暖融融的阳光,匆匆步入绿韶院,埋头进主屋,候在一边,欲言又止地唤了声“首辅”。

    陆宴初正搀着豆苗儿慢慢往外走,心思都在怀里温软的女人身上,他头也未抬的“唔”了声,算是回应。

    “能撑得住吗?”陆宴初紧张皱眉,生怕她受不住,摆出一副随时抱她去床榻的架势,担忧道,“伤口会不会痛?”

    豆苗儿无语,睨他一眼,抱怨道:“伤口在肩膀,又不在腿。”

    “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你难道没听过?”

    “没,你就欺负我没读什么书吧!”

    陆宴初顿时好笑:“不会还在为营养汤与我置气吧?最近些日子你总与我抬杠,这句话什么意思,你不懂才怪了。”

    “就是不懂啊……”豆苗儿挑眉,你奈我何。

    两人说说笑笑,并肩缓步而行,言语正经。

    落在旁人耳,却觉着像小夫妻在打情骂俏。

    李韬双眉拧得更紧,站在一旁尴尬得紧,若叫他选择,他绝对不会趁现在这个时候去打搅两人的亲密与温馨。

    奈何——

    “对了。”被扶着走到李韬身边时,豆苗儿想了起来,“你来找首辅是有什么事?”

    陆宴初被提醒,跟着抬头,问:“怎么了?”

    扯唇干笑,李韬很荣幸,托夫人的福,他终于有了点存在感,没被首辅大人继续晾在一旁了。

    “大人,外面……”但又迟疑,不知该怎么说。

    “有话说话。”陆宴初急着扶豆苗儿去花园散心赏景,十分不满意他的吞吞吐吐,出声催促。

    豆苗儿看他一眼,暗含不满,怨他语气不善。

    “好好好,你慢慢说。”对上她目光,陆宴初认栽妥协,蔫蔫重新对李韬道。

    首辅鲜少着急,李韬哪敢再慢慢说?把心一横,他道:“鸿胪寺卿……不对,是陆大人在外求见。”声音情不自禁的渐渐压低,李韬迅速把话复述一遍,“大人将要启程北下,说此生可能再无机会踏入京城,然后想在离开之前见您一面,还有……还有想见小少爷一面。”

    陆宴初驻足不言,室内寂静,一地沉默。

    豆苗儿抿唇,眸中划过一丝黯然。她不待见那一家子,甚至是厌恶恼恨,不只是因为她如今所受的伤所承受的痛,而是就差一点,多么危急的场面,那日她若没来得及替陆宴初挡下,陆友林手中的剑极有可能刺入他心脏,要是得逞,陆宴初还有命吗?每每思及此处,她后背都冷汗涔涔,就算现在要陆友林去死,她都不会感到丝毫内疚。

    “让他走。”很快,陆宴初神情冷漠道。

    “是。”颔首,李韬退出去。对于这个答案,他不算讶异。无论是谁犯下的过错,一家子就是一家子,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不愿影响她心情,陆宴初低眉牵住她手,重新搀着她小心往前,说些别的话转移方才的阴郁,以免她情绪不佳,“花园里的桃树已结了小小的果,青翠可爱,等到酷暑,便能尝尝了,就是不知味道如何。”

    豆苗儿笑了笑:“甜就这么吃,太酸可以做成蜜饯果脯。”

    “是啊,反正有你在。”陆宴初眉眼轻松了些,“有你在,是酸是甜都好。”

    轻咳一声,豆苗儿跟着他节奏走,两人行在长廊,温暖阳光略刺眼,她侧目望向阳光灿烂之处,突然又觉鼻酸。陆文晟是他爹,他前半生的脚步一直在追逐着他,如今……

    恨自然还是恨的,陆宴初或许一辈子都化不开对他的怨愤,但恨了这么久,可想而知,陆文晟的存在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要不,带福宝去见他一面?”豆苗儿轻声犹豫道,“他那两个儿子如此不成器,多是有去无回。现在他也要离开京城,此生,你们就再没见面的机会。”

    “那就不见。”猛地驻足,陆宴初双眸酸涩,他直直盯着她,语气不由加重,不知是恼还是心疼:“你就不生气?还是怕我舍不得?你放心,这辈子,我都不愿再见他们任何一人。”

    豆苗儿无奈望着他,心酸不已,“怎会不生气?我有多怕你受伤有多怕福宝受伤,也怕我自己会没命陪你们走下去,我只是……”

    她只是还在一心一意为他着想,哪怕满腹委屈。

    陆宴初自责地皱眉,双手用力将她手包在掌心,他什么都明白,但她实在过于低估他的承受力。

    “我真的没事。”拥她入怀,陆宴初闭眸,隐忍着沉声道,“知道吗?你受伤时,我有多想亲手杀了陆友林。可没有因就没有果,对于这一切,陆文晟难辞其咎,他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别担心我这一辈子都有心结,我为什么要有?这一切都是他们罪有应得,所有的处决都是圣上亲自下旨,我从头至尾没有参与,就算参与,我也不会亏心也不会夜半噩梦,反倒是他们,他们难道在午夜梦回会愧疚会自责?不,他们不会。这就是好人与恶人之间的区别,为什么恶人心安理得,好人却要心存阴影?”

    豆苗儿回抱住他腰身,任他发泄。

    这样也好,没事了,陆宴初难以放下的芥蒂,以后她与福宝都会慢慢帮他抚平……

    养伤半月,在陆宴初精心照顾下,豆苗儿恢复得很快,三人中,福宝却胖得最明显。

    因为每每喝不完的营养汤,豆苗儿就偷偷哄福宝帮她喝掉,这么久,陆宴初竟毫无察觉,豆苗儿免不得有些得意,不过福宝……就惨了些。

    “娘,福宝想吃清粥小菜。”午膳时间,福宝捧着比脸还大的碗,痛苦地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口,然后擦着嘴快哭了,委屈巴巴地看她,“娘,福宝明天能不喝了吗?”

    豆苗儿长长叹气,托腮自怜:“不能吧!”

    “爹好可怕,福宝要离家出走。”

    “去哪儿?”

    “去……”福宝滴溜溜转着眼珠,“去投奔学成哥哥。”

    说起这茬儿,豆苗儿眸中一亮,转而蹙眉:“学成怎么还不来与你一起上课?”

    “不知道呀!慕春姐姐难道生病没好?好担心慕春姐姐呀!”

    豆苗儿疑惑,暮春的身子向来不错,不至于一连生病这么多日,她思忖着道,“福宝,明日我们去拜访将军府,瞧瞧怎么回事。”另外关于暮春的婚事,在她没受伤之前,就该与她谈谈,不曾想,一耽误便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定下没。

    第71章

    告假十多日的陆宴初甫一上朝,就忙成了陀螺,晨出晚归,起早贪黑。

    都这么累了,还不忘检查她每日膳食。

    他这么在乎她,豆苗儿暖心的同时又觉烦人。

    这日清晨,天蒙蒙亮,等他换上朝服,人刚走,豆苗儿就睁开精神的双眼。起身梳洗,她找到福宝,二人偷偷摸摸……啊不,是正大光明地前往将军府。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首辅府邸里他是老大,大家都得听他的,但出了家门,他的手能伸那么长?所以豆苗儿与福宝决定,午膳晚膳都在外头酒楼饱餐一顿,就算护卫告状又如何?难道还能命令他们吐出来不可?

    许是被禁锢久了,又或者期待陆宴初气鼓鼓又无计可施的模样,两人坐在马车上都出奇的兴奋。

    “娘,等爹回来秋后算账,您可得护着我。”福宝甩着腿,心安理得道,“我可是陪您出去看慕春姐姐的。”

    豆苗儿瞅他一眼,“不是你急着要去看慕春姐姐吗?你还小,娘不能让你单独出门,所以娘必须陪着你!”

    福宝着了急,晃悠的双腿陡然止住,瞪大眸子盯着她,不可置信道:“娘,您怎么能这样对待福宝?”

    “你爹一向宠你,不会对你怎样。”豆苗儿哄他,“等这事儿过了,娘送你一套竹雕的文房四宝如何?”

    “先生教导,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更不能因为贿赂而做出违背道义的事情。”福宝晃着脑袋,正义凛然,“因此,娘,恕福宝不能答应您的请求。”

    豆苗儿无语地扭头望向窗外,得,她整天听陆宴初念叨这些便够了,现在居然还要听福宝给她讲道理?她这是多惨,才招惹上这这两位大爷和小爷……

    “娘。”见豆苗儿不理他,福宝跳下来抱住她腿,调整策略,小嗓音撒娇地不停唤她,“娘,娘,娘……”

    豆苗儿实在受不住,敷衍地点点头。自我安慰,反正量他陆宴初也不敢拿她如何?

    马车一路轱辘轱辘行驶,很快抵达将军府邸。

    沈将军不在家,婢子引着母子二人行去后院。

    路上豆苗儿向婢女打听沈慕春的病情,心里有了底,隐隐又觉不对劲。

    得知豆苗儿带着福宝过来,沈学成飞奔出院子迎他们,然后与福宝亲亲热热的说话聊天。

    两个小伙伴大半月未曾蒙面,都牵挂得紧,叽里咕噜急着互相分享彼此的新鲜事,手舞足蹈,格外兴奋。

    豆苗儿好笑地听着,带着他们一起去找慕春。学成看起来依旧活泼,想来慕春身体还好?或许真如陆宴初所说,是沈临邑不愿在她养伤之际叨扰,所以才以这个理由推脱?

    “你姐姐近日都在忙些什么?”豆苗儿问。

    暂停与福宝的交流,沈学成抽空回她:“没做什么呀,爹让姐姐近日少出门,她上次染了风寒,许是未愈,这大半月经常头昏。御医说肯定是伤了元气,因此才会几次晕倒,得好好静养才行。”

    颔首,豆苗儿不问了,让两个孩子好好叙旧。

    小半盏茶功夫,就到了沈慕春居住的院落。

    婢子通传一声,沈慕春大大方方出来相迎。

    福宝一向对她喜欢得紧,立即凑过去关怀一番,倒把豆苗儿要说的话说了个干净。

    沈慕春拍拍他脑袋,身为主人,似模似样地带他们在庭院绿荫下小坐,令婢子沏上热茶,端来糕点,十分周到。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好奇心重,不过片刻,两人拿了糕点就待不住的一前一后跑远,要去林子里挖宝。

    几个奴仆紧紧跟上,豆苗儿很是放心。

    捧着热茶,豆苗儿坐在石桌旁细细打量她面色,确实不如以前红润,脸颊消瘦了些:“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大好?怎么了?”

    “没事,上次受了寒,还没好全,倒是赵夫人身上的伤……”沈慕春不以为意地摆手,日及此处,旋即气得胸脯上下起伏,怒不可遏地拍了下石桌,声音洪亮,“当时我要在现场,一定要把陆家那小子揍得遍地找牙。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幸好恶有恶报,那小皇帝还算靠谱,也算替你们出了口恶气!”

    豆苗儿忙示意她喝口水平息情绪,大喜大悲对身子并不好。

    望着她气得脸颊绯红的模样,豆苗儿又觉好笑,她一口一个小子,还小皇帝,说得她好像很大似的。

    “我已没有大碍,明日让学成来与福宝上课吧!不碍事儿。”豆苗儿想起来道。

    “好,等爹回来,我先与他商量商量。”

    豆苗儿颔首,两人话了些家常,她略不好意思地转到亲事上。

    沈慕春为人爽朗,提及女儿家私事,完全没有扭扭捏捏,她撇嘴道:“见过两次,人看起来挺好欺负的。”

    “那你是比较满意?”

    “满意?”沈慕春无所谓,“随便吧,反正我爹说,我嫁给谁都是我欺负人家,一个劲儿让我多收敛些性子。”

    豆苗儿轻笑出声:“你爹是对你过于苛刻。”她顿了顿,“我听别家夫人们提及,说世子品性良善为人谦逊有礼,如此看来,只要你愿意,这也算一门好亲事。”

    “我不愿意。”抬眸望向远处,沈慕春小口啃着糕点,语气平淡,“但那又如何?爹说,别人都是这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打听许久,再没有比世子更好脾气又出息的男人,我能嫁给他,是我的福气。”

    豆苗儿抿唇,眸中闪过一丝挣扎。

    她自小在泖河村成长,小门小户没那么多规矩,后头又无家人拘束,她的亲事她自己做主,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绝对不能委屈自己。

    但她只是个特例,离开泖河村后,直至现在,她知道越是大门大户,规矩越多。

    倘若爹娘在世,她或许与陆宴初都不会有任何交集,所以她又能对慕春说什么呢?

    “爹说,他想在离开京城前看我办完亲事。”

    豆苗儿扯扯唇,自是看出她的意志阑珊,只能宽慰:“等成了亲,接触多了,或许你就会喜欢世子。”

    “喜欢?”沈慕春托腮,指腹轻点脸颊,陷入思考。

    与此同时,福宝与学成在将军府玩的不亦乐乎,压根不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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