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男人拉着拉杆箱轰隆隆的跟在她后头,他表达完自己的立场后,似乎就安心了。

    一言不发亦步亦随的跟着,打到出租车后还很顺手的帮沈惊蛰开车门。

    “……”沈惊蛰动作一顿,到底还是坐了进去,出租车发动后,她才问,问得咬牙切齿,“多少违约金?我倒想知道江大少爷都付不出来的违约金到底会有多少。”

    “……”江立扭头看车外。

    沈惊蛰看了一眼一直很八卦的出租车司机,也闭了嘴。

    罢了,她有的是机会盘问。

    ***

    二十年前,沈惊蛰十岁,江立和沈宏峻六岁。

    n镇在二十年前还是传统水乡的样子,白墙灰瓦,有些破旧,两三家人挤在一幢楼里,用小而潮的天井隔开。

    那时候房间里没有卫生间和下水,自来水和厨房都还是公用的,夏天的时候,男人女人们会各自错开时间,在那个小小的天井里洗澡。

    沈惊蛰十岁,被划到孩子洗澡的时间,每天洗澡的时候天都还是大亮的,她一直觉得很正常,直到这两天总是隐隐的觉得背后发凉。

    所以她此刻赤着脚站在天井的青石板上,咬着嘴唇犹豫到底要不要脱衣服。

    盛暑的季节,她下午又上了体育课,她觉得自己动一动就飘着汗臭味。

    沈惊蛰皱着眉头咬咬牙,还是脱下了校服衬衫,正准备脱背心的时候,围墙外面一阵乒乒乓乓。

    然后是男人呼痛的声音,和小孩子叫嚷着不要脸的嘲笑声。

    沈惊蛰反应很快,披上已经弄湿的衬衫两三步爬到围墙上,看到地上躺着个男人。

    他们镇上出了名的鳏夫,非常猥琐,前阵子还因为不穿裤子在马路上吓人被关了两个月。

    “他偷看你洗澡。”沈宏峻奶声奶气的告状。

    江立没说话,拿着手上的木棍子用力的捅那鳏夫的下体,鳏夫又是一阵惨叫。

    “以后姐姐洗澡,我们两个就守着。”沈宏峻手里也有木棍子,挥了两下觉得自己真是男子汉。

    这件事最后怎么解决的沈惊蛰其实已经有些淡忘了,却记得一声不吭的江立在她打算跳下围墙的时候,伸手,手心里有几颗软糖。

    “我爸爸在外面买的。”江立踮着脚,“你吃。”

    果汁香浓的软糖,放在嘴里可以嚼很久。

    这个牌子现在已经不好买了,沈惊蛰每次一买就是十斤。

    第5章

    沈惊蛰住的屋子很大,一个人住,三室两厅,看起来只比毛坯房多了些家具。

    江立什么都没问,他进了屋子就低着头把两个箱子推到客房,然后再也没出来。

    而沈惊蛰的情绪一直处在暴躁的边缘。

    江立,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她的弟弟。

    从吸鼻涕的年纪开始,他和江宏峻就孟不离焦,连带着她也跟着一起参与了这两个孩子所有的青春。

    纠缠太深,所以哪怕八年没见,他也仍然是她的弟弟。

    只是这个弟弟变了,不再飞扬跋扈,眼神晦暗不明,表情欲言又止。

    一整个晚上,只有想住到她家的时候积极了一点,其他时候都畏畏缩缩的不像个样子。

    沈惊蛰就莫名的有了种自己带大的孩子长歪了的愤怒惋惜。

    “我去夜跑。”沈惊蛰换了运动服后敲敲客房的门,“冰箱里有吃的,你饿了自己煮,这屋子有两个卫生间,你用你隔壁那个,我房间那个上了锁,你别进去。”

    “今天很晚了。”沈惊蛰交代完就去玄关换鞋子,低着头专心系鞋带,因为低头,语气听起来格外低沉,“我明天休息,明天你给我好好解释下前因后果。”

    客房的门开了,江立站在门口,皱着眉:“快十二点了你一个人出去夜跑?”

    ……

    沈惊蛰直起身,挑眉看他。

    她倒是忘了,重逢后的江立除了对住她家很积极外,对于管她这件事也相当的积极。

    ……有些欠揍。

    “带运动服了么?”沈惊蛰重新弯腰下去系鞋带,“睡不着就一起。”

    江立迅速的退了回去,几分钟出来后已经穿戴整齐,沈惊蛰是内行,看了一眼他的行头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像是个常年坚持锻炼的人才会买的行头,而且明显是旧的。

    他们三人喜欢夜跑,那时候都还在读书,晚自习结束后总会绕着小镇跑几圈然后去吃街头的炸臭豆腐。

    总算还留着个不变的习惯。

    “你还是经常夜跑?”江立在沉默的陪着她绕着小区跑了四公里后主动开口,问得问题和沈惊蛰心底想的不谋而合。

    “嗯,只是这里没有那么地道的臭豆腐。”因为这样的不谋而合,沈惊蛰语气好了一些。

    江立笑了,呵出一团白气,加快脚步跑到了沈惊蛰前面,然后转身看着她倒着跑。

    “我在s市把夜跑改成了健身房,住的地方车子太多,不适合跑步。”可能因为运动后的肾上腺素让他放开了一些,也可能是因为沈惊蛰变好的语气让他觉得受到了鼓励,他终于不再被动。

    沈惊蛰白了他一眼,加快脚步超过他,没理他这句意图明显的开场白。

    “我不会回去的。”江立又追了上来,这次没带上任何试探和借口,只是陈述事实。

    “一个人够了。”沈惊蛰没头没脑的回了一句,重新戴上耳机开始专心跑步。

    江立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夜色中沈惊蛰纤细有力的身影,忽然扯起嘴角笑了笑。

    他跟了过去,不快不慢的,踩在沈惊蛰的影子上。

    一个人够了,他一直也是这样想的,沈宏峻……其实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八年了,却仍然是一场僵局。

    而他,一个人太久了,久到现在踩着沈惊蛰的影子,都能觉得雀跃。

    身边终于有了一个能够完全理解他在做什么的人。

    一个人,其实,不够。

    ***

    江立那天晚上又做了那个梦。

    梦境太熟悉,n镇沈家祠堂门口,那些围着的模糊的身影和凄厉的哭嚎。

    太熟悉了,梦境中的江立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人群中的那个女孩,倔强的站着,被推搡的头发凌乱、脸上有红色的伤痕,她全程沉默咬着嘴唇。

    梦境里面,她没哭。

    “你就是扫把星!”老年妇人嚎哭着用自己粗壮的手一下下的打着女孩的头,“当初就不应该生你!为什么离家出走的人不是你?”

    梦里面太模糊,除了这样的嚎哭和女孩妈妈坐在地上边哭边拍大腿的样子,他看不到周围人的表情。

    他只能越来越清晰地看到女孩子脸上的伤痕和被拉扯的头发。

    他们逼她跪在祠堂门口,他们拉扯着她单薄的身体,而她唯一的动作就只有咬着嘴唇。

    梦的结尾,她被扯破了外套。一直沉默的女孩抬起头,恶狠狠的瞪了眼推搡她的沈家人。

    然后他就醒了,和每一次一样。

    他急促的喘息,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接近蓝紫色的天空。

    凌晨了……

    江立狭长的眼睛微微的弯了一下,他居然,找到了沈惊蛰。

    八年后,他居然有了个机会可以补偿这缠绕了他八年的噩梦。

    那个梦是真实的回忆,沈宏峻离家出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封信,要求父母奶奶对沈惊蛰好一点,家里的爱如果只够给一个孩子,他希望这个孩子是沈惊蛰。

    他是个男人,保护姐姐是他的责任。

    沈惊蛰的奶奶知道后疯了,拉上了沈家的族长,拽着沈惊蛰要她跪在沈家祠堂门口。

    她要把沈惊蛰从族谱里除名,她称沈惊蛰是扫把星,说她挑拨沈宏峻和她儿子之间的父子关系,说她是不安分的狐媚子,大城市里读了大学,脑子里都是让沈家从此绝后的歹毒念头。

    他当时是要冲过去的,却被自己的爸爸和叔叔用了全力扛了回去。

    江家在n镇是外姓,如果这只是沈惊蛰奶奶当街暴打沈惊蛰,他们作为邻居可以过去劝解,但是这一次,扯到了沈家祠堂。

    而且自家孩子居然还提供了沈宏峻离家出走的资金。

    所以他们只能回家,关好门,生怕那位动不动就哭天喊地满地打滚的老太太闹到他们家来。

    江立就这样五花大绑的听着窗外面的哭嚎声,听着那位沈家族长在烦不胜烦之后,真的把沈惊蛰从沈家除了名。

    他全程都没有听到沈惊蛰的声音。

    而那天之后,沈惊蛰也再也没有再出现在n镇。

    他们家因为在n镇算是有钱人,欺善怕恶的沈家哪怕时候知道了沈宏峻离家出走的资金来源,也只是在他们家门口吐了几口唾沫指桑骂槐的骂了几天。

    而沈惊蛰狐媚子的名声却越发的被坐实了,私下里大家都认为是沈惊蛰引诱了江立,才让江立拿出那么一大笔钱给沈宏峻。

    那阵子江立经常打架,但凡听到有人说沈惊蛰坏话,他就拿着砖头撸着袖子砸过去,却没想到这样的行为,让谣言变得更加隐晦真实。

    这件事最终淡下去,是在半年后。

    沈宏峻父母从远方亲戚那里过继了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愁云惨雾的家庭瞬间变回了满足的父慈子孝的状态。

    再也没有人提过沈惊蛰。

    除了他,甚至再也没有人去找过沈惊蛰,找过那个扫把星、狐媚子。

    ***

    江立揉着脸坐起身,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在电视台签的合同是元宵后开始的,昨天只是想去x县公安局混个脸熟,让自己以后的工作能顺畅一点,如果没有遇到沈惊蛰,他今天的计划是找房子。

    但是他居然遇到了沈惊蛰,一点都没有变的沈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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