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箱倒柜一阵,终于翻出来一件许多年不曾穿过的大氅,轻轻扫了扫发霉的部分,便一把抱起冲向了无望涯。

    无望涯是玉京山地势最高之处,连接着通往三十三天外的世界,相当于一处分界线。

    就如仙界与魔界的分界线怨河一般,所谓分界线,总归是有些特别之处,俗话说,站得高看得远,而无望涯的特别之处就在于能看得最远。

    且,那里的风很大,特别大,十分大,在那儿站上半天,保管能把你吹成个傻子。

    卿姒十分佩服她的十三师兄,能一站就是一日,还不带喘气休息的。

    她这位十三师兄左尘乃是师尊座下唯一一位凡人修道成功的弟子,根骨极佳,天赋异禀,精通阵法之术。

    但天才往往都是不合群的,他性格孤僻,与众师兄弟都不怎么亲近,几乎成日里都在这无望涯上站着。

    四师兄蓟云闲着无聊,曾根据他站立的方位以及身体的扭转幅度推算过,他看的应该是霓山的方向。好巧不巧,霓山顶端有一座神女石像,传说这位神女与凡人相恋,结为夫妻,触犯了天条,却还死不悔改,天帝便将她打落人间,化为了一尊石像。

    传说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十三师兄望的应该便是这座石像,是以,他便有了一个十分贴切的外号,名曰“望石人。”

    他听见别人如此唤他却也不生气,只漠然以对,偶尔还会应你两声,大家也便不忌讳了,就连沧笛亦是每日“望石人师兄”的叫着,欢脱极了。

    卿姒踏上天阶,提前将大氅披在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地上了无望涯。

    她站上去后,先照着左尘的姿势角度比了比,见他果真是在望那尊石像,心下对四师兄的推算之法一阵佩服,这才道:“十三师兄,你冷不冷啊?”

    左尘见了她,眸中划过一丝愕然,似乎有些惊讶:“你怎会来……你是为女娲石封印之法来的吧?”

    卿姒连连颔首:“对对对,我托五师兄带过话给你,你可曾有听闻过?”

    左尘微微蹙眉,道:“我翻阅了无数记载女娲娘娘生平的古籍,看了无数有关灵石破封之法的奇书,并未得出结论,但,有一事可以确定,知晓破封之法的唯有二人,一是女娲娘娘本人,二,便是九天玄女娘娘。”

    卿姒凝眉做深思状,难道她真是误打误撞?

    “我当时是用自己的血解开了封印。”她倏尔忆起。

    左尘的眉蹙得更深:“这,怎么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

    左尘摇了摇头,并不言语。

    罢了,天才也有脑子短路的时候,太过紧逼了反倒不好。

    无望涯上的风果真很大,卿姒拢了拢大氅,她本想立时下去,却又觉得就这样走了好像有些不近人情,留十三师兄一个人在这里吹风有点不太地道,免不了要关怀两句。

    她清了清嗓子,道:“十三师兄,你真的是在望那尊石像啊?”

    “嗯。”他答得很是简明。

    又问:“你不累吗?你不冷吗?”

    “不累,不冷。”

    天才果然是天才,能不多说一个字绝对不会多说。

    “那尊石像有何特别之处吗?”

    左尘静默半晌,并不言语。

    眼看这天是聊不下去了,卿姒正准备悄悄地遁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左尘倏尔开口,却依旧只是看着霓山的方向,眉目淡然。

    卿姒还未来得及点头,左尘已然开口。

    “有一位神女,她心怀温暖,泽被苍生,一心为这仙界众生而活。可后来天帝却将她打落人间,化为了一尊冷冰冰的石像,她并没有犯错,她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恰巧是个凡人。”

    这个故事听起来很耳熟啊,卿姒心道,难不成在哪个话本子上看到过?

    左尘接着道:“那位神女就是霓山上的那尊石像。”

    卿姒“哦”了一声,大约猜到了。

    “而那个凡人,就是我。”语气淡然无波。

    卿姒拉长嗓音“哦”了一声,又道:“这么巧啊……”

    左尘侧首过来,睨了她一眼。

    卿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问:“所以,你一直站在这里,是因为在等你的妻子?”

    左尘微微颔首。

    卿姒不禁回忆了一番,自她有记忆以来,十三师兄便守在这无望涯之上,算算也有好几万年了吧,他竟能坚持这么久?

    对一个人的爱和思念真的可以持续这么长的时间吗?

    卿姒很是困惑,这个问题她昨日才思索过,却不得而知。

    遂问:“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等不到她呢?”

    “没有想过。”左尘面上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只要还能等,那我便会一直等下去。”

    无望涯上的风愈来愈大了,卿姒忍不住又拢了拢大氅,她想回去,可总觉得该说些什么,思索半晌,她诚恳道: “师兄,你一定会等到你的妻子。”

    她说这句话完全是一种安慰,譬如你去看望一位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人,你总不能说:“你看你也活不了几天了,有何未了的心愿快了了罢。”这不是一味地加重别人的病情吗?显得你就跟巴不得人家死似的。

    是以,你虽明知这个人活不长了,却也只能做出一副胸有成竹深信不疑的模样,诚恳道:“加油,我相信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才是人之常情,世间百态。

    卿姒下了天阶,路过玉虚宫大殿之时,倏地忆起在替师尊送东西给道德天尊之前,他曾叫自己回来后去偏殿的藏书阁内拿几本道经回去看。

    不料后来慕泽横插一脚,这件事也就搁置了。

    现下她回了玉京山,也无甚要事,不如看看道经,于她而言,这东西可比佛经有趣多了。

    藏书阁内,气势恢弘,一排排书架蜿蜒而上,直冲天际,似有飞入九天之上的势头。

    卿姒拿起入口处的一块木牌,默念口诀,木牌之上映出金色字迹,放出一道光芒后,几本书籍从书架上飞出,在空中盘旋一阵,落入她的手中。

    她接起道经,指尖相触的一瞬,灵台忽闪一道白光,一些画面竟无意识地闯入脑海之中。

    第47章 生死一线

    画面中的那人, 不是别人, 正是卿姒的师尊, 元始天尊。

    又名玉清紫虚高妙太上元皇大道君,仙界众人对其的印象乃是“顶负圆光,身披七十二色”的一尊金光闪闪的大神。

    其实不然, 在卿姒的眼里,他只是一个长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喜欢看道经,还喜欢闭关, 除此之外, 无甚特殊,无甚长处。奈何他一直保持着高度的神秘感, 以至于外界中人将他幻想的极其美好遥远。

    画面中的师尊尚且没有小胡子, 虽说看起来是有长小胡子的苗头, 但依然比现在嫩多了。

    他穿着一袭简朴青衫,眉目勉强称得上清俊,手上抱着几本道经, 见着她,很是欣喜,一边快步行来一边道:“我近日新得了几本道经, 有几处地方琢磨得不是很透, 想来,也只有你能与我讨论一二了。”

    师尊是认真的吗?

    找自己讨论道法?

    卿姒再一回神, 脑中画面已化为虚无, 如一阵薄雾飘散开来, 散尽于四周,任她如何回忆,也忆不清分毫。

    她抱着几本道经回了非亦殿,略略翻阅了几页,却始终心不在焉,无心读之。

    恰有小童子来敲门,唤她去避念厅用午膳。

    卿姒也不再过多纠结,丢下道经便推门而出。

    玉京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日三餐,餐餐定时,且需聚众而食,过时不候,禁独开灶。

    通俗来说,就是到了吃饭的时间大家就必须坐在一起吃,若是来晚了就没得吃,更别提什么开小灶单独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玉京山什么都好,什么都自由,唯独这一条,颇不近人情。

    到达避念厅之时,众人皆在打菜,沧笛端着两个碗行来,见着她,正欲和她招手,却碍于手上的两个碗,只得作罢。

    “师姐,快来!”他招呼着。

    卿姒踱步过去,睨了一眼他手上的两碗白粥,心底叹了一口气。

    “五师兄去打菜了,师姐我们先坐吧。”沧笛放下手中的碗,拉着她在蒲垫上盘腿坐下。

    避念厅中设一长几,由厅头延伸至厅尾,众弟子围坐而食。

    落九央端着菜而来,见了卿姒,问:“睡了一上午,休息得如何了?可还疲累?”

    卿姒是真怕五师兄追问,打着哈哈道:“不怎么好,待用过饭后我还需再回去躺一躺。”

    落九央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卿姒扫了一眼长几上的几样小菜,一盘清炒油麦菜,一碟凉拌苦瓜,一碗蒸红薯,再配以面前的这碗白粥,果真是避念绝欲,任你如何肝火旺盛都免不了被这几盘菜下去降降火,转而化为一腔清心寡欲。

    她默默地叹一口气,抽出竹筷夹了一块红薯,咬在嘴里,食之无味。

    沧笛早已注意到卿姒这副恹恹的样子,不免关怀道:“师姐,你是不是吃惯了天宫的山珍海味,不习惯山中的吃食了啊?”

    话音刚落,十几双眼睛聚集而来,齐刷刷地盯着她,携着各种不明意味,卿姒的筷子抖了抖,真想缝上沧笛的嘴巴。

    她能怎么回答?她总不可能说:“是啊是啊,我就是去了天宫一趟习惯了山珍海味,吃不惯你们这粗茶淡饭。”

    这不是明显在招仇恨吗?

    她只是单纯地在想事情而已。

    卿姒放下竹筷,干笑了两声:“早上吃得有点撑……”

    众人东一句西一句地关怀了两声,继而又埋下头吃饭。

    沧笛却担忧地看了一眼卿姒,他晓得师姐其实就是吃不惯粗茶淡饭了,明明她早上吃得也很少。他有些焦虑,师姐若是因为吃食问题一怒之下又去了九重天,那他可怎么办?

    天知道师姐不在的日子他过得有多惨,凭他一个人怎么能说得动厨房的小藜姑娘给他们开小灶?虽说小藜姑娘爱慕五师兄已久,但五师兄太过避嫌,眼看着小藜姑娘那点儿爱意都要消磨殆尽了,连带着对他亦不如以往热情。

    再有,若是师姐走了,以后谁还带他去后山打野味?后山里养的那些东西都是九师兄的宝贝,若他一个人被逮着了,定是要被九师兄收拾的服服帖帖,皮也要掉两层。

    最重要的是,若是师姐走了,四师兄又得找自己下棋了。他不想下棋,他只想吃东西啊!四师兄好歹还要许诺师姐几个牛肉包子,轮到他,却只有威逼的份儿。

    沧笛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后怕,心中暗暗有了盘算。

    卿姒用过午膳后,为了圆自己的谎,不得不乖乖地回了非亦殿午睡。

    不过,她也确实是累极,躺上床便睡了个昏天暗地。

    直至酉时时分,她估摸着晚膳时间到了,这才悠悠起身,打算去用个晚饭。

    她刚走出非亦殿,迎面跑来一个小童子,慌慌张张,冒冒失失的,见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卿,卿姒,卿姒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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