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着肚子推了碗和杯,已是下午叁点多。

    程策见尚云对电视机犯睏,便关了窗,在地毯上摆好靠垫,叫她躺着闭目养神。

    “你们去哪里?”

    “哪儿也不去,陪你。”

    他知道这些天她睡得不好。

    夜半常去厨房发呆,发到深处,就会打开冰箱埋头翻吃的。他数次躲在门后偷看尚云,非常有冲动进去抱住她,告诉她别怕,一切都会变好,等下月去了英国,有他在,有他们在,不管哪国来的流氓都不能欺负她。

    他想对她发誓,挺胸抬头,像一位骄傲的骑士那样。

    然而程策最终只是转身离开,爬回卧房里去。

    每逢夜深人静,他总想和她在一起,躺在一张床上,给她说故事听。他的心愿美好,唯独不是以这具身体,不是在她脆弱的时候。

    程策害怕尚云会靠过来,怕她会倚着他,说一些他根本不想听到的话。

    他相信她。

    但感情的事,还是不要轻易测试比较安全。他这个人看着坚挺,壳子一戳就碎,只怕到时裂得稀里哗啦的,丢人。

    拉拢窗帘后,程策席地而坐,没有贴着尚云,略微保持了一点距离。他替她把毯子掖好,说一旦睡熟人就放松了,容易受凉。

    她摇头,说左右两个火炉烧着,怎么可能会冷。

    于是程策和赵慈一起躺下来,那时,左边掀起一阵淡香味,把她迷糊的神志搅得更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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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日日常相见的缘故,她最近竟觉得赵慈和程策越来越像。衣着,发型,小动作,眼神,甚至是身上的味道。

    但这感觉稍纵即逝,从未真的长久过。

    就好比前天下午,程策来看她,趁赵慈下楼取饮料时,原本平静的他突然伸手把她勾进怀里,搂得死紧,勒到她骨头发痛。

    他的冲动来得毫无征兆,迅猛又粗鲁,教人招架不住。他相当着急,不停地吻她的脸和耳垂,因为用力过大,他更不小心扯疼她的头发,嘴唇也差点咬破了,两人的牙齿互相碰着,刺激到头皮都发麻。

    他不管不顾的样子,仿佛他们正在站台道别,这只是短暂的久别重逢,吻过抱过,马上又要相隔万里远,再也碰不到了。

    她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但才刚一摸他的背,他就炸,反应大得简直不可理喻。程策表情凶狠,好像再多摸一下,他便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不可理喻。

    尚云想到这四个字,心里悬空,晃得荡悠悠的。

    她端详那张脸,却看见另一个人。一个总是偷偷摸摸,爱爬墙叩窗的老相识。他仍在楼下开汽水,还未归来。

    她觉得当时的自己非常可笑。

    因为这是妄念,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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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在赵家的鼎力相助下,尚家的屋赶着进度整修完了。

    重新入住的那晚,赵慈被推举为代表,给尚云送去了一幅风景挂画。它是赵叁哥从艺廊里买来的至尊好货,给他们添添平安和喜气。

    叁个人叮叮咣咣敲着墙,把它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随后尚老爷取出相机,说要给他俩拍合影。

    “爸,这也太隆重了。”

    “隆重啥呢,赶紧的。”

    赵慈笑得脸都开了,他揽住尚云的腰,停了片刻又转念将手向上移,按在她肩上。她抬头看过来,他就晃晃她,说看我做什么,看镜头。

    他是很上镜的,她也是。

    但他们从小到大的合影,始终缺些暧昧与情味,灿烂温馨一如兄妹。这让赵慈伤脑筋,他最讨厌程策屋里摆的相框,不知为什么,她只要跟程策站在一起,无论怎么拍,都有夫妻相。

    “爸,您瞧这个姿势怎么样,像不像杨子荣?”

    “得劲,阿慈你站稳了。”

    尚老爷绕着拍了好多张,赵慈上蹿下跳,最后才把尚云拉到身前抱着,下巴颏抵在姑娘头顶,就像一头温柔的大熊。

    天晓得他一碰她,整个人就融了,化了。

    可他留在相片上的身影总是利落,坚强明亮地找不出一丝破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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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机票上的起飞日期正式进入倒计时,打包行李的工作也临近收尾了。

    赵慈无疑是叁人中境况最难的那个。

    他的两只大箱子,在屋里摊了一月有余,但实际上,每隔几天,都会有人往里头扔点儿宝贝,满得压根合不起来。

    即便如此,大家仍每夜开会,声称自己放进去的才是必需品。

    “阿慈,都是好东西,都带走。箱子不够装,咱们再给你多整两个。”

    “爸,其实每年我都回家。带这么多,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

    屋里的热情冻成了冰。

    “孩子没良心,还没走,翅膀就硬了。”

    于是赵慈又蹲在地上,一个一个塞回去。

    然而没过多久,他发现两只铝镁合金箱子已经扣起来了,完美无缺,竖在那里宛如黑钢战士。

    赵家人多,心也多,到了最后,大伙又悄悄路过,漏夜把没用的东西顺了回去。

    说是轻装上阵,既有信用卡在手,孩子啥不能买。

    康师母小声告诉赵慈,她准备的小包裹里头有干木耳和干香菇,每周叁个人炖汤喝,健康热乎,女孩子补血,男孩子补肾。

    “补高了没处撒气,您这就是活活要我的命。”

    “怎么没处撒,学校里没别的姑娘吗?阿慈,我是劝你尽早找下家,只要有了新人,你就能把阿云放下了。”

    赵慈瓮声瓮气地说凭什么,他偏不找,他就给她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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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师母,大哥二哥的行前辅导较为干脆,没二话,直接给钱,他俩伸出手说每月这个额度,尽管刷,哥替你还。

    至于叁哥,走文艺路线,送了一支钢笔,助他学业飞黄腾达。它是定制款,金色笔身,镶宝石,粗粗大大像金刚杵子。

    “哥,神笔马良吗?现在都靠打字......   ”

    兄长兜头一巴掌。

    “马良马良,你知道这破笔花了我多少钱?”

    他爹阔绰,出手就是一块豪表,说养好了,将来留给小辈。就跟那表的广告宣传图一样,父子俩并肩站着,一股子百年传承的温馨之味。

    “哪来的小辈。爸,我决定不结婚,就一直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不给政府添麻烦。”

    他爹兜头一巴掌。

    “阿慈,天亮了,梦还没有醒?!你打算一辈子等着她?”

    “什么梦?她是谁?!”

    面对鼻孔喷火的老父亲,赵慈抬起胳膊挡风。

    “我说过要等云云了?我堂堂正正单身,自愿的,不结婚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们父子痛痛快快干了一架。

    由于干输了,赵慈被罚饿一顿晚饭。但宝刀不老的拳王在离开前,留下了逆耳忠言。

    “真的,你放阿云和那小子一条生路,要有器量。”

    “我又没赖着她,多个人多条路,这不都您教我的?假如她将来在家受气受委屈,至少还有我给出主意。”

    “扯淡,姓程的就差给她跪下了,他还能让她受委屈。阿慈,凡事适可而止,往后人家还会惦记你的好。”

    话不好听,却没错。

    可他是真正的男子汉,一年年让她钝刀子割肉,习惯了。

    他才不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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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发前两天,赵慈受邀去尚家吃晚饭。

    论起饭点的规制来,他觉得晚总比午要高级些,更郑重一些。

    比方讲,她是在程家吃的午饭,叁点多就回来了。赵慈算着时间,以为这不是自己过于敏感,而是真正的亲疏有别。

    他到底是她的老人,和程策不同。

    她还是很疼他的。

    尚云站在阳台上打电话,说了菜谱的大致安排,赵慈回话的态度很平,却偏躲在屋里偷偷看她,心扑通扑通跳。

    “......   喂,今晚你可不要拿个酱油荷包蛋糊弄我,没八菜一汤我不来的。”

    “怎么会?有正宗四喜丸子,做得最好的一次。”

    他嘴角翘老高。

    “嗳云云,你觉着我是不是应该穿个衬衫西裤,这破破烂烂的,怕配不上你搓的丸。”

    “阿慈,短裤拖鞋就行,大热天的别折腾。”

    他嗯嗯啊啊的,应付过去了。

    去做客前,赵慈欢喜地满屋子乱转,摊了一床衣服,挑出来一件件往身上比。

    他试得满面春光,仿佛高头黑马就候在楼下,连夏夜的风声都烙着玫瑰纹,它们会载着他一骑绝尘去她的城堡,吃完就被她留下来,再也不必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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