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一回的,时间也过去了不少,李家婶儿路过唐婶儿家时,脚步略顿了顿,往里头瞄了一眼。

    因为今个儿客来客往的,唐家这门是虚掩着的,里头倒是还有不少人,李家婶儿犹豫了一下,脑海里浮现了中午小儿子又哭又闹又叫又跳的情形,最终还是推门进去了。

    偏她来的不凑巧,正好一拨人听完了唐婶儿的科普,一个两个的都摇头叹气:“不就是卤个肉吗?咋还就那么麻烦了?就没个简单点儿的法子?光放油跟盐不成吗?”

    “这是吃肉呢还是吃钱呢?得了,就这么吃吧,反正都是肉,咋吃不都一样吗?回头我家那小子要再闹腾,我就让他老子自个儿收拾去。”

    还有特地带了孩子过来的,这会儿直接提溜起来拎出门去:“吃啥吃!再闹,连红薯饭都不叫你吃!”

    才刚进门的李家婶儿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状况,就见老街坊们一个两个的,跟来时那样,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不大一会儿工夫,就走了个一干二净。

    说实话,她有点儿懵。

    唐婶儿其实一早就看到她了,早先人多懒得打招呼,想着等其他街坊走了她自然会走的,没想到这人还真能赖着不走了:“他李婶儿你傻站着干啥呢?红玫,给你李婶儿倒个水。”

    搁往日里,唐婶儿铁定对她爱理不理,可到底快年关了,她决定积点德,不但叫唐红玫帮着倒了热水,还满面笑容的帮着解惑:“这是来跟我打听卤肉做法的?简单啊,我跟你说,你得先放花椒、桂皮、八角、陈皮、姜、葱、酱油……”

    “等等,这啥意思?”李家婶儿被这一连串的调味料惊呆了,而且其中有多半她只是听说过压根就没见过。

    “就是说,想要肉好吃,就得放大料。”唐婶儿也没藏私的意思,主要是她觉得吧,光知道需要啥料没用啊,唐红玫熬卤水的时候,她还在旁边瞧着呢,那有啥用?叫她上,她还是不会啊。

    “吃个肉还那么麻烦?”李家婶儿都傻眼了,她家人口多,家里又只有她男人李平原一个人赚钱,早些年倒是还好,因为家里就俩闺女,也没存钱的想法,拿工资吃喝倒也够了。可自打生下了小儿子李旦以后,她就发愁媳妇儿本的事儿,这也不舍得那也不舍得的,结果扣扣索索的好几年,却还是没攒下什么钱来,毕竟家里又多了一张嘴,她还舍不得亏待了。

    “要不咋好吃呢?”唐婶儿反过来劝她,“要我说,人这辈子不就是图个吃饱喝足吗?我是宁可不穿新衣裳,也想吃口好的,再说这大过年的,可不得整点儿好吃的吗?”

    李家婶儿是抱着希望前来,最后却浑浑噩噩的出了门,整个人感觉被掏空了一般,差不多已经到了怀疑人生的地步。

    吃个肉咋会那么烦呢?往常不都是煮熟了蘸酱油吃吗?不然就是跟大白菜一块儿剁碎了包饺子吃,也可以切个肉丝炒个小菜,除了盐和酱油,她完全想象不出为啥还需要旁的调味料。可唐家的卤肉好像是特别香,那也有可能是闻着香,吃着味道一般?嗯,就是这样的。

    及至家里再度恢复了安静,唐红玫还活在梦里。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有点儿不太够用,要知道,梦境里的她可不是单纯的卤肉吃,而是家里就是卖卤肉的,似乎是传承了十几代了,而她就是那一代中天赋最好手艺最佳的。虽说现在这年头不叫人做买卖,可她却觉得凡事都不能说死,以往她听娘家妈说,最紧张的那几年,那是连自由市场都被严厉打击的,而这一两年却是啥都放宽了不少。她琢磨着,说不定再过个三五年的,上头又改了政策,允许做点儿小买卖了呢?

    十年老卤是不可能自家消耗熬煮的,哪怕不算每次煮沸时添加的辅料,光是蜂窝煤又得耗去多少?大冬天的,零下好几度,搁上两三天都没事,换成夏天,只怕是一天就得煮上两回,不然还不得馊了?

    唐红玫做梦都想尝尝用十年老卤卤出来的肉,可除非将来做买卖,不然这个梦估计也就只是个梦了。

    就算这样,她也舍不得将方子给人,试想想,这要是别人家都会了,哪天上头改了政策,她就是想学梦里的自己做买卖,也没可能了。

    结果,根本就没等她想出法子糊弄街坊们,她婆婆就解决了一切潜在危机,还不费吹灰之力,顺便还吹嘘了一波。

    这厢,唐红玫还在沉思之中,那厢,唐婶儿自言自语一般的说:“我又不傻,凭啥拿压箱底的绝活告诉别人?就不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了,回头家家户户煮起来了,我又没得吃,那还不得馋死?”

    唐红玫:………………

    说的太有道理了,她完全无力反驳。

    行吧,她还是继续做她的针线活儿去。

    唐红玫的卤肉手艺是来自于梦境的,她做的其他家常小菜,那味儿也就一般。这也没办法,前些年乡下地头连温饱都没解决,经常数着米粒下锅,谈厨艺太扯了。也就是最近这几年,一直都风调雨顺的,收成好了很多,连带她也会做几个最常见的家常菜。

    事实上,在介绍人的嘴里,唐红玫的特长根本就不是厨艺,而是一手针线活儿。主要吧,她前头俩姐姐,下地干活几乎用不着她,加上她妈一直觉得是她带来了俩弟弟,多半时候都是叫她待在家里照顾弟弟们的。

    乡下地头带孩子真没那么精细,尤其等弟弟们大了些,那根本就不需要她操心,天没亮就跑出去疯玩,不到饭点不着家。偏她又是个闲不住的人,加上心疼爹妈姐姐们,索性将旁的杂活儿都揽了去,尤其是缝补旧衣的活儿。

    这年头啥都缺,衣裳那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唐红玫特别会补旧衣裳,针脚细密不说,就连补丁瞧着都比别人缝的顺眼多了,而且她打补丁还不费布,亲近的几房常叫她帮忙,当然作为感谢,也会常拿一些自留地出产的蔬果给她尝个鲜。

    等到了县里就不同了,还是那句话,吃供应粮的城里人甭管咋样都过得比乡下人要好。

    唐婶儿那屋里有个陪嫁的大樟木箱子,里头全是她这些年存下来的布头。毕竟这布又不同于吃食,保存着仔细点儿,能放好多年的,她本人就仔细,又因为早年丧夫的缘故,格外得节省,愣是这边抠一点儿,那边省一点儿,攒下了不老少。

    这不,眼瞅着离年关也没多少日子了,唐婶儿昨个儿特地寻出一大块料子,想着新媳妇儿刚进门,怎么说也得多备点儿衣裳,尤其唐红玫除了结婚那天穿的新衣裳外,带过来的只有两身洗得发白打满了补丁的单薄旧衣。

    哪怕唐婶儿不在乎衣服新旧,这一季的衣裳总该准备两身吧?好歹要替换着穿呢。

    唐红玫舍不得用那么一大块料子,问了婆婆后,又跟她要了些碎布头,哪怕用一半好布,再加上碎布头拼一下,这不就节省下不老少了吗?刚才她虽然被婆婆那番话忽悠得云里雾里的,可并不耽搁她手里的活,半下午工夫,这就完成了三分之一。

    离晚饭时间还早得很,唐婶儿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关上门,又拿笤帚简单的打扫了一下,就凑到唐红玫跟前看她做衣裳。

    “这手艺可真不赖,街面上专门给人缝补旧衣的,怕是都没你这好手艺。”唐婶儿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夸赞道,“我儿媳妇儿就是好,卤肉香,针线活儿也好,还有啥是你不会做的?”

    唐红玫被夸得小脸一红,喏喏的说:“哪有妈说的那么好?这不是人人都会吗?”

    “烧肉不也人人都会?她们干啥要上赶着来咱们家问东问西的?”唐婶儿振振有词的反问道,直接把唐红玫给问倒了。

    算了,还是专心做衣裳吧。

    手上的动作不停,唐红玫问道:“妈你那头有啥要缝补的吗?我一并做了。”

    “我就说我儿媳妇儿样样都好,还孝顺!比人家亲闺女都好。”唐婶儿笑得见眉不见眼的,“妈这儿没啥要缝补的,你要有空,倒是可以给学军做个衣裳。料子妈那儿有,棉花也都是攒够了的,给他做身能出去见客的衣裳,好叫他正月里去老丈人家里拜年别丢人。”

    唐红玫还能说啥?赶紧“好好好”的一口应承下来。她忽的明白了,为啥许学军不善言辞,就她原本还算能说的,在唐婶儿跟前也总是寻不到能接的话。

    她决定,干脆就当个听话的乖宝宝,旁的事儿由着婆婆安排去吧。

    ……

    越接近年关,各类供应就越多。唐婶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永远都能得到第一手消息,能自个儿排队买到的,她自然是亲自上阵,要是格外抢手的供应,例如鸡鸭鹅鱼之类的,她就指派儿子半夜里排队。

    别看唐婶儿没念过什么书,这些年来每回都听厂子里领导讲话,也学会了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至于究竟是啥意思?

    “就是要你知道,想吃肉就得半夜里去排队!”唐婶儿如是说。

    尽管许学军只念完了初中就厂子上班了,可他还是不敢苟同亲妈这话。然而,他也没敢吭声,反正妈说什么他干什么,听话得不得了。

    就有那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工友见他娶了媳妇儿还那么听妈的话,就打趣他,问他要是哪天媳妇儿和妈闹起来了,他听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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