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对面那一片残破的建筑,乌云压顶,淅淅沥沥的雨水不断冲刷着古楼。

    也不知注视了多久,雨越下越大,隔着接连天地的雨幕,也不知从何时起,那荒废的古楼里隐隐约约开始出现晃动的黑影。

    我拥有判眼,虽说无法完全看清楚,但我有六七成的把握,那些东西应该不是活人。

    古建筑当中的影子穿行在各个房间,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其中有一道矮小的黑影,抱着一个皮球一般的东西跟在最后面。

    它跑了几步,手中的“皮球”掉落,它想要去拾起皮球,趴在栏杆旁边,在抱起皮球的瞬间正好抬头看向白雅儿所在的房间。

    同样的高度,都是四楼。

    在被黑影注视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错乱了时空,某一刹那忘记了自己是在红楼里,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古旧的建筑群中,而那矮小黑影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

    就像是站在古井之上观看井中的月牙一般,随着涟漪消散,一切都变得那么真实。

    洗得发白的外衣,打着补丁,我目光上移,就要看到那矮小黑影的脸时。它忽然抱起皮球,转身离开,随着它的离开,那种奇怪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刚才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怎么回事?为何在和黑影对视时会出现错觉?这是阵法的力量?还是地势的原因?”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打起了白雅儿的主意。

    我碰了碰她的肩膀,这时候她才仿佛从噩梦中惊醒,脸色煞白,满头细汗。

    “现在能告诉我这么做的原因了吧?还有你所说的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有很多问题要问,疑惑越积越多。

    微弱的灯光重新照亮这个并不温暖的小屋,白雅儿瘫坐在地,喃喃自语:“它跟着你进来过,只是后来又走了,不对,或许它只是在门口停留了一会。”

    “你在说什么?能给我讲讲吗?”

    在我再三追问之下,白雅儿才终于松口:“我下面给你说的这些,你就当听个故事好了,不要当真,也不要深究,看在你把我送回家,又没有对我动手动脚的份上,我就给你指条明路。趁着还没到午夜十二点,赶紧离开红楼,朝南边跑,跑得越远越好。”

    “下这么大的雨,你让我一个人在荒地里跑?”我皱着眉头,看向白雅儿。

    “能跑掉就不错了。”她从地上爬起来,酒早已被吓醒:“知道对面是什么地方吗?隆昌小区!”

    “我刚到京海时听人说起过,这地方又叫猪笼公寓,似乎是当地的禁忌,大人都不让小孩靠近。”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只知道它叫猪笼公寓,你却不知道这个外号由来的原因。”白雅儿打了个寒颤,连说话的语气中都带着一丝冷意:“几十年前,京海是租界,当时华夏大地战火烧灼,为逃避战争,周围十几个城镇的难民都来到租界区外面,希望对方能放自己进去避难。可是寻求避难的灾民太多了,而租界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让这些人进去,为防止暴动,他们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建立‘猪笼’寨,也就是隆昌小区的前身。”

    “这里在租界和华夏的缓冲地带,其实并不属于租界,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安抚人心,战争到了那种地步,他们自身难保,哪里还会照顾别人?”白雅儿指着身前的那一大片建筑:“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保留下来的一部分,真正的猪笼公寓占地范围极广。当时难民就被安置在这里,往往一个几平米的单间里都会被塞进五六个人。”

    “那么小的屋里要住五六个人?”我持有一定的怀疑,五六个人挤在一起,睡觉都伸展不开。

    “五六个人还是最开始的时候,战争肆虐,租界外面的难民越来越多,在生死面前,绝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谁都想要进入租界里避难,可是房屋的面积就那么大,为了能住进猪笼公寓,私底下还发生过各种肮脏黑暗的交易。”白雅儿没有详细描述那些交易,似乎是太过难以启齿。

    战争是苦难的根源,只要战争没有结束,苦难就会不断发酵,最后将活人逼成怪物。

    “猪笼公寓里住的人越来多,有的房间里甚至塞下了十几个人,乡下的猪圈你见过吧?人挤着人,吃喝拉撒,只为了活下去,可是却活的一点尊严没有,宛如家畜一般。而这也仅仅只是开始,更加惨烈可怕的事情,是在几个月后发生的,侵略者围困租界,切断了粮食供给,想想看,那么多的人没有了吃的,他们该怎么办?”

    白雅儿的声音有些犹豫,每一个字都是斟酌了许久才慢慢说出口的:“有的人想要离开,可是整个租界包括外围地区全部被封锁,离开就是死。为了活下去,猪笼公寓的人想尽了一切办法,挖野菜,去水洼里抓鱼、青蛙,可是猪笼公寓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些东西根本不够。没过多久,为了弄到糊口的食物,他们不惜去偷、去抢、去用身体交换,无所不用其极,很快这片位于缓冲地带的公寓就失去了仅有的秩序,一切都崩乱了。”

    再往后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猜到,和饭馆老板当时透露的差不多。

    当第一缕肉香自隆昌公寓飘起的时候,一个全新的称呼也在悄然流转开来,这里的人们心照不宣,用人类群体的规则制定出了一套最荒谬的生存方式。

    食物从单间里挑选,被选中者就是食物。

    听完白雅儿的话,我胸口有些发闷,时光流逝,冲散了笼罩在猪笼公寓的血腥,只留下了那一栋栋破旧的、宛如蜂巢一般的古楼,它们拖着残破的躯体,匍匐在荒地上,仿佛正在诉说那一段病态疯狂的过去。

    “是挺恐怖的,不过这些都过去了。”我看了白雅儿一眼:“你不是京海本地人,才刚到这里三个月,这些东西是谁告诉你的?”

    白雅儿一时语塞,并未回答我:“刚才跑题了,下面我给你说正事,十几年前京海市被设为特区,经济飞速发展,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追逐梦想,关内房价物价飞涨,商人看到了机遇,料定关外也会如此,其中就有一人贪图便宜用极小的代价买下了猪笼公寓旧址。”

    “那人不信这些,想要推倒古楼,在确定了施工消息后,曾有很多人劝阻过他,其中就有当时猪笼公寓里的幸存者。可惜商人被金钱蒙蔽了双眼,一意孤行,结果没等到开工,这个大商人就意外身亡了。”白雅儿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他的继任者似乎知道其中隐秘,以难以置信的低价将这片荒地转手卖出,而后直接出国,听说再也没有回过京海。这片土地的主人换了好几个,没一个能平平安安,最后还是上头出面,接管了这片土地,更是有高人指点在猪笼公寓对面建起了这座红楼,因为这里和隆昌公寓很近,原本就是隆昌小区的地界,所以此楼也被当地人看做猪笼公寓的一部分。久而久之便起了个和隆昌小区一模一样的名字。”

    “大红色能震慑邪物,楼体外皮刷红漆可以理解,但是起相同的名字,这就有点奇怪了。”我在心中思索:“那么不吉利的名字,为何还要延续用下去?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这就是猪笼公寓的来历,至于我刚才说的它……”白雅儿偷偷朝着卧室方向看了一眼,声音有些不自然:“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它,只是听这里的老租户说起过,每到雨夜,它就会在楼道中游荡。”

    “你这跟没说一个样,它到底指什么?”

    “说不清楚,总之它肯定存在,我曾听见过它的脚步声,还有一次……”白雅儿压低了声音:“它敲了我的门,在我门外徘徊了很久,那还是我刚搬入这里的时候。”

    她说完推了我一下,脸色十分古怪:“总之,你赶紧离开吧,要是等到凌晨以后,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第709章 艺术!

    “为什么是凌晨以后?这个时间也有说法?”

    我刨根问底,白雅儿很快就不耐烦了,她朝我摆手:“你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想害你。”

    说完,她便一个人进入了卫生间,似乎是准备换下身上被雨水打湿,还沾有秽物的衣裤。

    “红楼里的住户一个比一个诡异,那位京海市主播就隐藏在他们之中,要想找到其本人,我必须要弄到更多的线索才行。”

    目露疑惑,我盯着女人的背影,直到她关上卫生间门为止。

    深夜听到楼道里响起脚步声,还被陌生人敲门,白雅儿在红楼的遭遇引起我注意,同时也让我有所怀疑。

    一个独居的女人在遇到这么诡异的事情后,非但没有搬走,反而还坚持留下,她住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此地到底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可以让她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坚持住下?

    我想不明白,趁着白雅儿不注意,看向她刚才目光注视的地方。

    卧室那面潮湿的墙壁,白雅儿在和我说话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的看向那里,她似乎心存顾忌,在害怕某些东西。

    “隔墙有耳?”我脑中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墙壁紧邻着画家的房间,白雅儿是在担心被画家听到?不对……”

    我突然想起了墙壁上的那些孔洞,一个有些惊悚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孔洞连通了两个房间,是不是有人在窥伺?”我第一次撕下墙皮的时候,看到后面有一团模糊的红影,但是我以为是红色颜料,可现在想起来,那艳红之色向外凸起,犹如血管一般在跳动。

    “那红绝不是颜料,是血!我看到的是一颗血红色的眼珠!”大脑震颤,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刚到四楼,我和画家打过招呼,当时他虽说只露出了半张脸,可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我却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画家一直在墙壁另一侧偷.窥!”我后知后觉,掌心冒汗,自己竟然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他的秘密。

    心跳放缓,冷静下来后,我又觉得事有蹊跷。

    那面墙壁上的孔洞不止一个,可以从各个角度窥伺到不同的景象。

    如此大胆的“偷窥”没理由不被发现,我强忍着去查看那些孔洞的想法,走向卫生间:“白雅儿家里所有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打扫的干干净净,可以看出这是个很爱干净的女孩,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选择住在散发臭味的卧室里?睡在别人的目光之下?”

    新粉刷的一层墙皮告诉我,白雅儿对于墙上的那些孔洞是知情的,明知道自己被偷.窥却还坚持住在红楼,连房间都不换,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我想我已经猜到白雅儿住在红楼的原因了。”

    推开卫生间的门,我看着刚脱下外套的女人,盯着她骨感纤细充满艺术感的身体,压低了声音:“住在你旁边的那个画家叫什么?”

    白雅儿抓着刚脱下来的外套,她里面只有一件浅白色单衣:“你问这干什么?”

    我进入卫生间,反手关上了门。

    密闭狭窄的空间里,我能清楚听到女人的心跳和呼吸:“你不用怕,他现在看不见了。”

    “你在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女人有些慌张,准备去开门,还没等她触碰到门锁就被我一把抓住:“听不懂?”

    我脸上带着一丝戏虐:“你就是画家的模特吧?他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死心塌地跟着他,住在这个散发臭味、步步杀机的鬼楼里。”

    我每说一句话,白雅儿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她开始挣扎,声音变大:“放开我!”

    一手捂住她的嘴巴,我将她按在地上,然后拖入卫生间最深处。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打量着这个精致的女人,她就好像是一件天生的艺术品,只可惜在她美丽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腐烂”的心。

    “说吧,你喝醉的时候我掀开了卧室墙皮,和正在偷.窥的他对视了一眼,我可以确定墙后面藏着的就是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什么?偷窥?什么偷窥?”女人力气很小,她的反抗在我看来羸弱无力。

    “在我面前撒谎是没有用的,我对你们之间的交易不感兴趣,也不会插手,你只需要把真相告诉我就行,否则我可能会做出让你很痛苦的事情。”我声音冰凉不带任何感情,拿起毛巾塞进她嘴里,同时手上用力。

    疼痛让女人脸上青筋暴起,我下手毫不留情,在生死危机面前任何怜香惜玉的行为都是愚蠢的。

    “现在知道了吗?”我看见她点头,这才取下毛巾,用膝盖顶着她的后腰:“说吧,你和画家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会住在红楼当中?”

    白雅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挣扎了两下,发现身体根本动不了,这才认命:“我承认我之前认识你口中的画家,我住在这里也全是因为他。”

    “果然。”女人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测:“那个画家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关于他的具体信息。”

    软硬皆施,白雅儿终于松口。

    “他叫朱立,是一个艺术家,不止绘画,他在很多艺术门类上都有惊人的才华,他是个天才,不,他是天才中的天才!”女人声音里透着一丝狂热,她的描述也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那个蓬头垢面、满眼血丝的落魄画家竟然还是个艺术天才?”我目光一转,女人的语气很不对劲:“你和他是如何认识的?”

    “我在网上看到了老师的作品,很喜欢他那种直击人性灵魂深处的风格,所以就不断在他的作品下面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希望有一天能够见到他。”白雅儿并不知道,她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有那么可悲:“后来老师主动联系到了我,他想要让我参与她的下一件作品当中,让我成为他的模特。”

    “所以你就来到了京海市?住到了他的隔壁?”我很不理解白雅儿的做法,那个画家明显有些心理变态,虽说很多天才都有疯狂的一面,但这并不是说只要是个疯子就一定是天才,我不认为一个偷窥者会是什么高雅的艺术家。

    “是的,为了协助老师完成作品,我很荣幸和他成为了邻居。”已经说破,白雅儿脸上带着一丝自豪。

    “你刚才说你到京海已经三四个月了,什么作品需要这么长的创作周期?你们之间恐怕不仅仅是画画那么简单吧?”我总觉得她在隐瞒着什么很关键的东西。

    “以你龌蹉的思想肯定不会理解朱老师的艺术,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他的模特,他从未对我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白雅儿脸贴在地上,朝我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你说我龌蹉?那一个偷窥者能比我伟大到哪去?”我扣住她的双手:“他每天都对着你画画?能让我看看他的作品吗?”

    “你们这些人永远理解不了真正的艺术,绘画只是表现意识的手法之一,就算再抽象的绘画也不过是在描绘一种思维罢了。”白雅儿不屑一顾:“朱老师的艺术你们不可能理解,那才是艺术,那才能被称之为震撼人心的创作!”

    她脸色通红,似乎仅仅只是谈论就让她内心激动:“我的手机里保存有老师的作品,你如果想看的话,我可以帮你打开。”

    “躺在这里别动,我去拿手机。”我缓缓松开双手,看到女人老实趴在地上,这才离开,找到她的手机和充电器又快速回到卫生间。

    插上电源,开机,我把手机屏幕放到女人手边。

    她点开了一个隐藏文件夹,输入密码后,一张张照片以日期为编号出现在屏幕当中。

    我随便点开了一张,照片拍摄在几年前,画面中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手持碾子砸向一个人脑标本。向后翻动,接下来的几张照片记录了医生将人脑碾碎的全过程,这一组照片被起名叫做智慧。

    “这就是那位朱老师的艺术?”

    继续翻看,点开第二个文件,里面是一个蒙面男人,把猪皮缝在了自己大腿上,照片的名字叫做植皮。

    往下随着日期推移,这位朱老师的作品越发病态和疯狂。

    其中有一副是将婴儿放在流浪狗身边,镜头捕捉下了恶犬张口的一瞬间,这件作品的名字叫做献祭。

    还有一张是在加长的餐桌上,一个活人标本被分尸做成菜肴放在餐盘中,而在桌子另一侧则坐着一头被套上了西装的猪,照片左下角写着两个字——晚宴。

    这些根本不是绘画、虚构出的,全都是照片,真实记录的,歇斯底里,让人看了胆战心惊、头皮发麻的照片!

    “怎么样?怎么样?!”白雅儿兴奋的叫喊着,我用力将毛巾塞进她嘴里,强忍不适继续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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