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赵猛,有急事通报四少!”

    是自己人,屋里的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赵秉宁挥手示意把人放进来,这赵猛是他父亲暗地里交给他的人手,几次救他于危难之地,绝对信得过。

    “四少,出大事了,客院失火了!”

    赵四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只要火不烧到他这坚园那就没什么关系,吩咐下人去救就是了。他刚觉得这人小题大做,突然脑子里一道白光闪过,说话的声音都打哆嗦,“客院里住了谁?”

    赵猛为难,这吩咐不是您自己下的吗,这会儿又忘了,可主子问了,他也只能涩声回答,“今儿晌午接到的五少十少都在里面呢,火势十分凶猛,两位少爷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嘭”赵四这次真的是吓得肝胆俱裂,老五死就死了,料想二叔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可小十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不说祖父他老人家那里怎么交代,就是三叔五叔还有他们背后的邵家蒋家沈家,就绝饶不了自己,到时候别说执掌吏部的美梦了,他能捡条命就不错了。

    “主子,主子您怎么样了?”

    “废物!还管我干什么,赶紧去救人啊!”

    “可,可您这还得有人守着啊。”

    “守个屁!小十要是出事,一切就都完了,你们都去,不行,”赵四虽然心里急的很,但他还留了个心眼,要是把身边的人都调走了,那些人再对自己下手怎么办,可小十又不能不救,祖父真是老糊涂了,二叔三叔他们也不带脑子,苏州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派小十一个半大孩子来,会读书也不一定能应付的来官场上这些魑魅魍魉啊,府上不是开玩笑嘛。他摸摸枕头底下的账本,这是他的依仗,不能离身,迅速揣进怀里,压在胸口,这才算是平静了些,“坚园的人手分两拨,赵猛你带人去客院救火,不管折损多少人手务必要把十弟平安带出来,我携剩下的人马随后就到。”

    赵猛听到这话心头一凛,他知道,今晚要是救不出十少爷,那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是,属下必竭尽全力!”

    而在客院这边,一拨一拨的暗卫藏于来往救火的队伍里,他们将火油隐于水桶,游走在客院外周,不遗余力的把声势闹大。

    “十弟,老四怎么还没来。”打扮成差役的五少爷额头上满是汗水,既是被烈火熏烤的,也是心急所致,他望着身边同样提着水桶却面色平静的堂弟,第一次觉得父亲说的没错,十弟生来就是一个谋大事的人,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再等等吧,快了。”暗卫早就传过信了,后衙正中的坚园有重兵把守,不出所料,老四就应该龟缩在那里,赵秉安很清楚,以老四的头脑,绝不会允许自己丧生苏州,至少不能死在他的后衙里,可让他不顾己身安危全力施救,那也是痴人说梦,到时候他最有可能的做法就是分兵几路,那自己就有了可乘之机。至于州衙这些捕快,呵,层出不穷的起火足够他们焦头烂额了。

    事实很快就验证了赵秉安的说法,一队训练有素的常甲护卫很快赶到客院,他们身手比这些差役可要高明的多,一个个的都奔着卧房去了,偏偏卧房处在内深处,火势最是凶猛,隐约能透过被火舌舔噬的窗沿看见地上躺着的一道身着锦缎云杉的身影。赵猛几个对视一眼,咬咬牙,拔刀冲了进去。

    不过一刻钟,拄着拐杖的赵秉宁也终于出现在客院外,他瞧着这烈火熊熊,漫天红光,心都凉透了。

    “人呢,我问你们人呢?说话啊!”

    旁边的师爷被赵四拎着衣襟逼问,脸都勒红了,他苦丧着一张脸,几乎是哭喊着回话,“大人,火势太大了,咱们根本进不去,只能在外面往里头泼水,起不了多大作用,猛爷他们刚才执刀冲进去了,或许,或许能把两位少爷带出来,也,也说不定。”怎么可能,这样的火势,就算赵猛那样的练家子都不一定逃得出来,那两位侯府娇滴滴的公子哥估计早就被呛死了,这会儿派再多人填进去,最多,也就是能捞个尸体出来就不错了。

    赵四心里哀凉一片,他已经不寄希望能把人平安带出来了,现在,最后的挽救就是能护住小十和老五的尸身,让他对府上有个交代。他狠狠推开被吓住的师爷,深吸一口气,转头对身旁的护卫暗声吩咐,“你再带一队人进去,小十要是还清醒,那皆大欢喜,不惜一切代价把人救出来。要是他死了,就把尸骨带出来。可要是他半死不活或是……,就不用浪费功夫了,送他上路,做得自然点,省得给咱们日后添麻烦。”

    在这种情况下能站在赵四身旁的,自然是他心腹中的心腹,这人听到主子吩咐后,握着刀柄的手都开始发抖,可是瞧着火光映衬下主子那阴沉的目光,他一个激灵又清醒过来。

    “是,奴才记住了。”

    这主仆俩在火场外旁若无人的密谋,殊不知他们的一番动作一丝不拉的都落在了潜藏在旁边的赵秉安和赵五眼里。

    虽然因为火场的动静太大,赵秉安这边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可就冲老四吩咐后,一群人霎时转变的气势,就知道老四那个混账没打什么好主意。

    “十弟,要动手吗?”

    “再等等,差役已经被遣散,四哥的贴身侍卫也似是要进客院了,等他们进去之后就阖死院门,把那些人困在里面,到时候抓四哥易如反掌。”

    “好,都听你的。”赵五恨得咬牙切齿,老四这个丧德玩意,亏他先前还在十弟面前为他求情,可他呢,除了那些差役就没派府上一个甲士到他房里去看看,再怎么说也是堂兄弟,侯府还没分家呢,活该他被人收拾,怎不把两条腿都给敲断了呢。

    瞧见老四身边那些人一步步的走进客院,赵秉安这边几个人的心跳也开始急剧的跳动着,他慢慢地抬起手,直到最后一个人踏进去,才用力一挥,“关门!动手!”

    霎时,随着门缝突然阖死的一声巨响,隐没在差役里的暗卫齐齐展刀,眨眼间就突破了赵四身边的防线,四把利刃架到了人脖子上。

    局势转变的太快,赵四贴近身旁的护卫全部重伤,旁边的侍卫刀已出鞘,可主子在人刀下,皆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四哥,许久未见,可还安好?”

    赵四猛的一转头,就瞧见一个身量刚足的少年,虽是着一身差役服,可那通身的气度,瞧着就不是寻常人物。火光突蹿,把两人间的距离似乎都照近了,赵四瞧着那眉眼,依稀还能看出三年前的模样,这不是他十弟又是哪个?

    “好,好,好,小十你真是好样的,在州府后衙挟持一个正五品知州,你是要造反吗?”

    赵秉安没理会他,只望着中堂坚园的方向,算算该是有信了才对。

    赵四心弦一跳,小十在等什么,这州衙里除了他,还有什么东西是小十惦记的。

    赵四正要试探一二,就见一个黑衣男子疾奔而来,径直跪在了小十面前,只是他说的话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主子,苏州衙门大印在此,账本不知所踪。”

    赵秉安打开沈林递过来的包裹,对着火光一照,“苏州正堂”,偏角还加印了他四哥赵秉宁的名字,错不了。赵秉安也没给赵四解释,只是当着他的面,对着一份写得密密麻麻的奏折精准的盖了上去。

    “赵秉安!”

    “搜他的身,拿到账本连同这份奏折八百里急递进京。”

    “我看谁敢,小十,你现在收手,我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既往不咎,要不然,你就等着……”

    “啪”出乎意料,打这一巴掌的居然是不声不响的赵五,他声色疲惫,“老四,你消停些吧,这是祖父和大伯他们的意思。”

    “不可能!”

    赵秉安慢慢朝着赵四走了过去,对着还在警惕的那些侍卫,从袖子里掏出了永安侯的超品印章,“把刀放下!”

    侍卫们从小被侯府豢养,对这枚印章不可谓不熟悉,当下皆被镇住了,一个两个的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把刀放下!”又是一声厉喝,不少人已经开始动摇,“叮”有人扔了第一把,后面的都不难了,接二连三,终是所有人都卸了刀,看到这,赵四悔恨的闭上眼,完了,完了,都完了……

    “四哥,只要你听话,我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赵四瞪着赵秉安,眼神里的恨意直扑而来,“哦?十少爷又想做什么夭,我如今就是你砧板上的肉,想怎么处置不过一句话的事,何必再来作践我,你们这些嫡出的永远都是这样,自以为是高高在上,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用这种施舍的语气和我说话,我不稀罕,有本事你弄死我啊!来啊!”

    “四哥,你一死是痛快了,可柯姨娘和四嫂呢。想想看你在苏州这些年办的这些事,给府上捅了多少篓子,别说我现在只是挟持你,就是像你说的,我真把你弄死了,谁能把我怎么样呢,大伯是不能和我爹、五叔翻脸的,要不然他连永安侯世子的位子都坐不安稳,纵使他心里恨我又能怎么样呢,你死了,将来侯府就注定是由大哥继承,你说他对于我为他扫除了你这个障碍,会是什么态度?嗯……再想想,没了你的照拂,深恶于大伯母的柯姨娘会是什么下场,四嫂会是什么下场,我那位将将三岁你还未见过一面的小侄女会是什么下场?四哥,好好想想吧。”赵秉安靠近老四的耳朵轻声呢喃,谁也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四少爷的脸色慢慢变得呆滞苍白,整个人渐渐开始颤抖。

    “我都听你的……”咬着后槽牙吐出这句话,赵四就瘫在了地上,就像小十那个王八蛋说的,他死了容易,身后一家老幼怎么办,指望赵秉宣,不如给他们预备一瓶砒霜,至少还能落个痛快。

    “现在,立时,写一封血书,随奏折入京,内容我不多赘述,四哥,你都明白的吧。”

    赵四双眼无神,苦笑一声,“明白,参诚王结党营私,参苏南官场贪腐成风,参他们大逆不道,公然袭杀朝廷命官,够不够?”

    “够了,烦请四哥再下一条调令,以协查苏州谋逆案为名,请苏州边屯驻军进城。”

    “小十,你到底要干什么?”

    “四哥,既然已经决定要反诚王了,何不做得再彻底一些呢,织造署的账可还没有理清。”

    “你疯了,你绝对是疯了,居然想去碰织造署,你不知道织造署背后站的是谁吗,简直胆大妄为!”

    “知道啊,织造署背后站的是诚王嘛,只是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想来圣上也不会对织造署那巨大的亏空视而不见的!”

    赵四的眼都瞪大了,小十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想借着这次的事把织造署全栽在诚王头上,这怎么可能……

    第85章 四方云动

    “你说什么,苏州知州后衙失火, 抓住人了吗, 是哪个蠢货派过去的?”

    苏州知府梁新百半夜被心腹幕僚吵醒, 原本心情就不大顺, 这会儿听到这样的事更是气的快发疯了,衣服都没穿好,就把旁边的小厮捧上来的水盆给掀翻了。

    “一个个都是要疯了,怎么一点都稳不住,我不是交代了再等等吗,赵秉宁那个小子眼看就要松口了,现在可倒好, 功亏一篑!唉……”

    梁新百现在心里就跟油煎一样, 他虽是苏州知府, 赵秉宁的顶头上司,可他这个知府的辖区可比苏州知州的辖区要大多了,三州七县,近三百万户人家, 一个不留意就能生出事来。尤其是苏州, 织造署、市舶司都在那个地方,金流银出之地,是非岂能少得了。

    想起苏州,他就忍不住想到诚王,想到诚王,他就忍不住想起年逾花甲还在京里奔波的老师。要不是诚王执意重开苏州这个火葬场, 他一系师兄弟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境地,时时跟在一群蠢货身后擦屁股。

    “没有,传信的人只说苏州衙门火光冲天,死伤惨重,具体情况还有待查明。”

    “谭志鹏呢,他不是苏州同知吗,这个时候怎么不出来主持大局,好歹压一压场面也好啊!堂堂正五品的官衙居然被人纵火,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们是不是觉得朝中人放在苏州上的目光太少了,啊?一群蠢货!”

    “大人息怒,息怒……”

    梁新百生气归生气,但也知道这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勉强自己喘上几口,平静下来,

    “加派人手,一定要给我查清楚赵秉宁死了没有,通知谭志鹏,尽快接掌苏州,在上面来人之前一定要把苏州的场面压制住。”

    “大人,可若是赵秉宁这次又侥幸活了下来呢,毕竟他身边带的都是京中的好手。”

    “那就让谭志鹏再劳累一次,送他上路!”

    梁新百这决定早就在幕僚意料之内,他所虑的从来就不是赵秉宁,而是“那永安侯府那怎么交代,咱们花了那么多年心思,眼瞅着就要打通这条路子了,王爷要是能得永安侯府襄助,那在京中声势必然暴涨,现在要了赵四的命,会不会得不偿失?”

    “呵,你也太天真了。赵秉宁什么东西,不过是永安侯府上的一个庶子罢了,就是再得宠也代表不了一府的立场,你可别忘了,永安侯正经的姻亲是定国公府,那可是太子新出次子的母家,你说他们会向着谁?”

    幕僚刚想问,那为什么大人还和赵秉宁那小子虚与委蛇那么长时间,结果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卧房外有人通禀,“大人,苏州河道汪明全,苏州盐科提举马关成,苏州布政司主使杜闻携另几位大人到访,现在大堂等候。”

    “瞧瞧,瞧瞧,平时三催四请不来,这会儿倒好,出事了,想起我这上司了,他们那么能,五品官衙都敢烧,还来找我干什么,自己撒的摊子自己收拾去,我没空,不见!”

    “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其他人不见也就罢了,这小杜大人……”

    梁新百听到这名字,脑门也是一阵阵的抽疼,仰面长叹一声,走到如今这地步,他们哪还有回头路啊……

    “让他们等等,容我,换身衣衫。”

    “大人,何必如此丧气,局面,未必不能转圜,再说杜老在京中坐镇,不会对咱们不管不顾的。”

    “但愿吧。”

    苏州知府大堂,几个身着常服的中年男子都有些坐立难安,他们手里的那盏茶都快喝了两刻钟了,这梁府台怎么还不来。

    一个身形富态身着五彩蝙蝠团锦的矮个首先坐不住了,他把茶杯往案几上一撂,就嚷嚷开了,“等等等,这都什么时候了,府台大人怎么还不出来,后院里不能隔天再忙啊!”

    “老马,你还别不服气,谁让人家是知府呢,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愿意抽空见你就不错了,还要求这么多。”坐在左手旁下座的一位,在对面刚开口的时候就接话堵上去了,他就看不上这马关成一副莽夫样,一个捐出来的监生,死皮赖脸考出来的三甲挂车尾,要不是他命好投身马家,也配和他们共坐一堂。

    “汪明全,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阴阳怪气,要不是你一再阻扰我动手,说不定账簿早就拿回来了,今天大家伙怎么还用坐在这担惊受怕。”别看马关成平时一副鲁莽样子,其实他心里小算盘打得响着呢,这一句话的功夫就把在场大多数人拉到他这个阵营里。

    当初账簿的事一露头,他就主张先下手为强,收拾了赵秉宁那小子,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汪明全偏不答应,非说是那边还没查他们这边就急着动手,有不打自招之嫌,结果一拖再拖,就拖出事了。

    瞧着底下那些家伙接二连三传过来不满的眼神,汪明全真是气得想把手上的茶盏咬蹦,难道当初光他一人不同意吗,不都嚷着要慎重要慎重,现在一个个摆出这副嘴脸,真是令人作呕。

    “那你也不能纵火烧衙啊,你不知道这动静有多大啊,怎么压的下去?”

    “嘿,你别血口喷人啊,谁放火了?”

    “呵,有本事等你到了都察院大理寺也这么说,那我就信你。”

    “王八犊子,你咒我……”

    眼瞅着这两位冤家又要闹起来了,旁边坐着的赶紧起来拉架,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闹腾呢,身家性命都快折腾没了哟。

    “好了!都消停些吧。”众人循着声往左手上座一看,似是真恼了,赶紧收敛了起来,就连一开始吵起来的马汪二人也不敢再大声言语,相互瞪了对方一眼后就愤愤返座了。

    “马大人,真的不是你动的手?”

    “不是,我拿我信誉保证,杜少,您吩咐观望以后我就再也没敢妄动,在衙门里都缩了半个月了都……”

    “行了,既然不是你,那还会是谁?要是咱们这边的人,怎么到现在还没传回信来?”

    “是啊,可要不是咱们的人,还会是谁?唉,我当初就说谭志鹏这小子靠不住,这么大事,他到现在一点风声没递出来,你们说他是不是叛变了啊?”

    “不能吧,当初要不是梁府台提拔,他还待在苏北扒拉土疙瘩呢,哪有机会披上从五品的官服,我瞅着那小子平时感恩戴德的很,不能在关键时候扯后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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