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都被这几句话给惊着了,老十三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小九他们招惹的是侯府本家的那位小爷,这怎么可能。

    “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三爷也急了,那位身上寄托着眼下守备府传承的希望,出不得半点差错,而且他代表的是京城本家,守备府与本家的关系能否继续维持下去看得就是这位的态度,但愿自家小子别犯浑。

    “我真不知道他是谁,我,我……都怪赵秉峻,都是他的错,要不是他在大街上和我动手,怎么会遇到那个人,爹,爹你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做……”

    这位哭的是涕泪横流,他真不知道那个小子来头这么大,就是以前没受过这么大委屈,今早三番两次被赵秉安着人绑捆便恼了,当时脑子一热他就搭弓射出去了,根本没想到自己能瞄的那么准。

    此时他跪在地上一手拽着三爷的袍角,一手指着拄着拐杖的赵秉峻,还妄想能把事情推托过去呢。

    “哼,没做什么,你暗箭杀人,这还不算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呢,是你、你、你还有你当街围殴秉峻,被人家看破身份之后带到酒楼里疗伤,要是没有那位出手拦着,你们几个还不得把秉峻活活打死。”

    这个时候了还想撒谎,他们真以为守备府能在北直隶一手遮天了,等着吧,侯府那位要是咽不下这口气,老爷子非活劈了他们不成。

    “混账东西,你们简直狗胆包天。”

    五爷六爷感觉要被自家几个蠢货儿子气死,当街杀人,别说是身份高贵的侯府公子,就是个寻常的平民百姓,这后续收拾起来也是很麻烦的事,尤其现在守备府正处在过渡的关键时刻,一点风吹草动说不定就会被人抓住把柄,这时候闯出这么大篓子,简直是要命了。

    “那位如何了,可有大碍?”这会儿连长房大爷都坐不住了,几个侄子什么德行他很清楚,他们说没伤着未必就是毫发无损。

    “背后一箭,侧身躲过去了。”

    “呼……”所有人松了口气,没伤着就好,没伤着就好。

    “但是,那位直接回了大宅,今日应该不会来府上了。”

    得,刚放松一点的心此刻又揪了起来,人家这摆明就是不想搭理他们了,心胸狭隘一点的此刻说不定已经记恨上他们了,往后别说相互扶持,恐怕不给守备府背后穿小鞋就是好的了。

    “都是你这个孽畜、祸根,我怎么没早早除了你。”躲来躲去还是没逃过这一脚,赵秉峻也早就麻木了,他蜷在地上不躲不闪,任凭赵老八打骂。

    “行了行了,他一个孩子怎么知道这些,不过是巧合罢了。”嫡庶不分到老八这样已经是疯魔了,几位爷不想看他再丢人,直接让人把秉峻抬下去好好休养。

    “等等,秉峻得先留下,待会还有事说。”赵十三直接拦住了下人,亲自把这个往常不怎么看得起的侄子架到了座位上。

    “这件事瞒不下去,谁去告诉老爷子?”

    茶厅里赵家爷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这个话头。老爷子对本家那位的重视大家都看在眼里,昨夜刚接到信就嘱咐他们准备着,一大清早反复的问到了没到了没,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人。刚才突发奇想要看看厨房的膳单,结果就因为没有京城的时鲜现在还在生气,他们在河北这么多年,除了长房几个人谁还知道京城是什么风味啊,老爷子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可现在,要是告诉他老人家,本家来人被你孙子一箭射跑了,哼哼,估计老爷子能把这几个小混账腌成咸菜下酒。

    “总是要说的,要不十三你再多跑一趟,反正养生堂你熟。”

    说的好像大家都不知道自家老子住哪似的,不就是欺负他年纪小势力弱吗,等着吧,等他攀上永安侯府,日后有他们好瞧的。

    形势比人强,赵十三再不愿意还是冷着一张脸去了养生堂,一刻钟之后,不出所料传出来一阵怒吼声。

    又过了一刻钟,北直隶从三品守备赵汝亭一身五彩绸袍从小院中踹门而出,手上还拎着一条二指粗细的马鞭。

    第130章 追究(二)

    “爹,手下留情啊!您再这么打下去他们几个就要咽气了。”

    “那不正好,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老子半生筹谋的家业说不定就要败在这几个小兔崽子的身上, 还留着他们干什么, 通通打死了干净!”

    越说越来火,对着底下几个鬼哭狼嚎的孙子又是一顿抽,这些个讨债鬼生来就是要他命的,打死算了。

    都是亲生的,但凡有点人性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亲子毙命于眼前。

    赵三赵五赵六一溜边拦在老爷子面前,任打任骂,就是不起开。

    赵汝亭早就过了六十, 身体又被酒色掏空了精元, 就算手上还有几分力气也坚持不了多久。折腾这么老半天, 他已是气喘嘘嘘了。

    “呼呼呼……”用力将马鞭一甩,往后仰在座椅上,赵汝亭现在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三房五房六房已与本家交恶, 老八身上还有一份因果, 他膝下之子大有能为者所剩无几,看来迁调京城之事恐成悬念,而且最关键的是,月前他发完京城的求官信件到现在都没有回音,侯府对于守备换任一事好像不再热心,这让他心里忐忑不已。

    赵汝亭清楚的很, 他这辈子能活得这么滋润,全凭投胎投的好,父伯那一代子嗣稀薄,犯了天大的错处,只要摆出血脉传承这张大牌,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后来长辈们皆战死沙场,赵汝亭也没吃过亏,因为继任永安侯的是从小对他照顾有加的堂兄,他这一辈子什么本事没有,但每每升官发财必有一份,依仗的就是背后有人撑着,但是现在看来,这靠山好像不那么牢固了。

    “爹,儿子看也没到无可挽救的地步,不管怎么说那位都要敬您一声叔祖,今日之事不过就是场误会,待会让秉峰他们带着重礼到大宅去负荆请罪,让那位把气消了也就罢了。”

    “就是,那位是读书人,脸皮薄,咱们大张旗鼓的去他必不好为难的。”

    往常真看不出来老五老六这么自以为是,赵十三听见他俩说这话简直要笑出声来,还脸皮薄,当初那位可是眼见俩绝色佳人身前献媚而面不改色。他敢说,真要按照老五老六说的办,他们连门都进不去。

    “这就是你们的办法,让老夫倚老卖老?愚昧!”刚停下的火气霎时又冲了上来,抬手砸了一个青花茶盏,往日里个个人五人六的,一遇到事怎么尽出馊主意。

    侯府那位要是好糊弄他还用千叮咛万嘱咐吗,那可是刚从苏南官场携滔滔杀气而来的慧星,在那小子面前摆弄心计,与关公门前耍大刀何异。

    这罪自然是要请的,还要真心实意的去请,把事情摊开在明面上,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是看似糊涂却最适合对付聪明人的办法。

    眯眼扫过坐在角落里的赵秉峻,既然那位对他另眼相看,那就一起带上,说不准能有意料之外的结果。

    请罪之事宜早不宜迟,守备府这次算是老少爷们全体出动,几位惹事的少爷带着一身伤还要被五花大绑,搁往常绝对要哭嚎起来,但这次瞧见长辈们一脸铁青的神色,都识时务的把眼泪憋了回去。

    按理说守备府没有提前下拜帖,这样贸然登门是十分无礼的,但到底一脉相传,纵使那位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长辈,赵秉安也无意折辱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家。

    “让他们进来吧,肖明,你且代我去迎迎。”大宅里这座水榭修的极合赵秉安的心意,昨夜就想闲暇时过来赏玩,此刻倒是提前如愿了。

    沈林听见主子所言,忍不住抬眼扫了旁边的小子一下,随即又默不出声的掩下头去。

    赵佑也没动,少主有意栽培自己的心腹,拿分支那些混账东西练手也未尝不可,正好也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的地位,别张狂自大的忘了本。

    “是。”十岁出头的少年还梳着两个总角,一身安静清淡的风骨还未养成,世家的余晖仅仅调教了他一半礼仪与诗书,似奴非奴,倒更像赵秉安带在身边的童子。

    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不过相处几天的时间,他却一直在下意识模仿赵秉安的宠辱不惊,不是寻常人表面强撑的那种,而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一种低调的骄傲,因为不把你放在眼里,所以我从不在意!

    小小的身影在大宅的曲道里穿梭,虽只入住半天,但却已摸清了不少路线,不过一刻钟,他即出现在大堂门口。

    “诸位请跟我来,家主已在后院扫榻相迎。”

    “爹,这……”长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赵汝停伸手打断了,事关性命,岂是一时能消气的,摆两个下马威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想是这么想,但在河北说一不二这么些年,猛的受到这种待遇,赵汝亭心里也不是不介意的。

    众人脸上都不好看,只是他们此行是来请罪的,也就不好计较些什么。

    一行人走在新修的大宅里,瞧着这美轮美奂的园子,顿时就想起了自己掏出的那些银子,心里更不是个滋味。

    走到坊桥之上,距离水榭不过百步之遥,众人只见一玄衣少年端坐廊亭尽头,正对着一池春水烹茶。

    茶烟袅袅,倒是将诸多侍卫身上的杀气掩盖了些。

    “主子,客人到了。”

    肖明此话刚落,守备府诸人的眉头便都皱紧了。是客人,却不是叔祖堂伯,这侯府小儿是想罔顾人伦以势压人不成?

    “五老太爷,明诚给您请安了。”起身行了一礼,又朝旁边一圈拱了拱手,赵秉安便指着蒲团请人落座,伸手将一杯热茶置于这位叔祖面前,对亭子外面捆着的几个粽子视而不见。

    “咱们自家人就不绕弯子了,老夫养出这么些不肖子孙,真是愧对祖宗,这几个孽畜就交给秉安你处置,打死打残老夫绝无二话。”

    “跪下!”几个少年被自家父亲扔到了茶桌底下,也不敢妄动,一个个都老老实实的垂头趴着,身上的伤痕清晰可见,不用说,来之前肯定挨了一顿好揍。

    举到嘴边的茶盏稍顿,赵秉安略微勾起嘴角,不是算计的算计,这位叔祖的手段还真是比他几个儿子高多了。

    从木几下面抽出两支断箭,无视众人突变的脸色慢慢把玩。

    “五叔祖,今日之事明诚可以不计较,但是诸位堂兄弟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且不提暗箭伤人这回事,当街殴打自家兄弟甚至私下杀手,这是哪家的规矩?”

    提起这件事,赵八有意替几个侄子解围,可惜赵秉安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生而不养、养而不教,赵秉安最痛恨的就是这类不负责任自私成性的父母。

    “你也来了,过来坐吧。”

    右腿绑着夹板的少年一直拄着木棍跟在众人身后,没有人在意他的伤,一路上走得有多辛苦,倒是这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提出来让他坐坐。

    这大宅占地广巨,路径自然也长些,从府门口到这水榭可不近呢。赵秉安瞧那少年忍的满头是汗,心中不由恻隐了一把。

    “既是你堂兄让你过去,你便照做就是了。”赵秉峻是辛丑年腊月生的,确实是比赵秉安小两个月,这声堂兄倒是叫得。

    亭子里有座的基本都是长辈,赵秉峻压根不喜与他们靠近,瘸着腿默默地将蒲团扯到边角处,找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自己窝着了。

    “族有族法,家有家规,往日是老夫放纵了他们,日后必当严加管教,若再行恶事皆从国法处置。”

    “叔祖公务繁忙,无暇顾及儿孙之事亦是可以理解的。虽说这河北远离京中宗祠,但毕竟诸多分家齐聚此地,以明诚浅见,莫不如成立族老会,在族人中选出德高望众的长者来负责教导后辈品行,代行监查之责。”

    这也是赵秉安在水榭琢磨一早上勉强想出来的办法,侯府分支良莠不齐,一个一个的收拾费时费力,他还有乡试要准备,没功夫和他们磨蹭。

    莫不如成立族老会,接力打力。

    分支之间也不都是和平相处的,大家借用的都是永安侯府的资源,一人用多了其他人自然会眼红,往常他们没有表达意见的机会,现在赵秉安给他们,按人头选族老,平摊权利。能分给他们的政治资源是有限的,那为了往自家盘子里划拉,起码明面上的功夫是必要做的。

    而且赵秉安开头就设定好了族老的标准:德高望重,被人抓住私德有亏的老不修肯定就不要妄想了。没人是傻子,有这么一条,要想保住自己一支在宗族里的权利那就势必要低调收敛小心行事,能做到这些,永安侯府在京城就足以松口气了。

    赵秉安来河北之前就查清楚了这里分家势力的排行,当属守备府为首,但也还有实力不弱却稍不显露的几家,往常因为已出三代,与侯府关系淡漠,所以他们的底气不足,赵秉安现在想把他们聚成团,提高赵氏分支在河北的影响力,名门望族非一家可成,既然守备府里没他瞧得上眼的人才,那就广撒网,反正姓赵的也不止这一户。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能提供足够的利益,要不然谁肯听你的。赵秉安此次就打算抛出两个兵马司六品参将,不愁无人动心。

    本土赵氏多年来就靠族老会运行,所以赵汝亭对那一套熟悉的很,他知道,一旦同意此事,那些被他压在身下多年的族人立即就会奋起,到时候人人都可以在侯府这块大饼上咬一口,他们能抢到多少就全看自家实力了。

    “如若老夫不同意,是不是侯府就不会再为我儿继任守备一职出力?”

    “爹!”

    父亲是不是老糊涂了,就算同意成立族老会又怎么样,只要大哥能成为北直隶的守备,那他们这一支就还是实力最强的,其他人不都得看他们脸色,到时候宗族汇聚的势力说不定还能为他们所用,这是多好的事还考虑什么。

    “闭嘴。”

    压低声音训斥着这些鼠目寸光的混账儿子,赵汝亭简直要气死了,同意族老会就相当于在自己头上加个金箍,哪天被勒死了都不知道,再说他这些儿孙心计出众者甚少,到时候单凭他们与族中那些老狐狸斗,不被人吃的渣都不剩才怪。

    “呵呵呵……,叔祖,一府守备是从三品的武衔,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怎么,您还想着世世代代霸着不成,本少就直说了吧,侯府可将大堂伯往上再拱一层,可接下来能走多远就看他自己的了,不过您在河北经营这么多年,想来也够他自保了。”

    坐在这的要是赵秉安父叔那一辈的说不定就答允了这要求,毕竟要顾及两位老爷子的兄弟情分,但赵秉安不在乎,他刚刚从守备府箭下逃生,此刻完全有任性的权利,什么话都可以不加掩饰的直接说出口。

    随着赵秉安一席话,整座水榭都安静了下来,守备府十三位老爷此刻看着对面谈笑风生的少年,心头不约而同冒出一股寒气,刚刚那最后一句绝对是威胁吧,他居然敢在老爷子面前直接拿长房做筹码,谁给他的胆量。

    “你别欺人太甚!”

    赵九最是莽撞,向来受不得轻慢,今儿一再给一个黄口小儿低声下气已经很憋屈了,现下居然还当着他的面胁迫老父,简直不能忍。

    不过他不忍也得忍,因为在他暴起的瞬间,赵佑的剑就已经出鞘,快如奔雷,不过眨眼之间已到赵九颌下。

    “刷”藏于大宅各处的侯府护卫急速涌出,手持箭弩,直接瞄准了水榭之中所有外人。

    “老九,冷静,你先冷静。贤侄,都是误会,误会,咱们好好说话,何必刀兵相见。”守备府是来请罪的,身上什么兵刃都没带,现下闹将起来肯定吃亏啊。赵五赵六赶忙拉扯住暴躁的老九,给赵秉安赔礼道歉。

    大宅里绝对藏了不止一百护卫,这位本家之子到底是来河北做什么的,难不成乡试只是个幌子,目的就是为了打压他们这些分家。可是不对啊,他们一向以侯府马首是瞻,从无二心啊。

    “退下。”

    赵佑准备这些不过是防范于未然,倒没想先用在了这些分家身上,挥手让诸多护卫继续隐身,他慢慢退回赵秉安身边,倒是没把剑收回鞘中。

    “叔祖得罪了,这是本少的一些私事,无妨其他。来,咱们接着谈。”

    还谈什么,都已经摆出了这么强硬的姿态,赵汝亭哪还能招架得住,分支依附本家生存,原就是仰人鼻息,难免受制于人,此刻守备府法理皆不占,除了妥协没有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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