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萝沉思片刻,道:“去将香香和奔奔带过来。”

    “是。”雪雁应声,将香香和奔奔一道抱了过来。

    苏锦萝攥着手里的小瓷瓶,里头还有点昨夜没用完的。她捻出一点,思索良久后,先将雪雁赶了出去替她守门,然后抓过两只毫无防备的小东西,小心翼翼的替奔奔和香香都抹了一点。

    两只白兔子正各自窝在榻上蹦跳,没什么不良反应,但不过须臾片刻,香香和奔奔就跟被一根线栓在了一起似得,直接激动的滚到了榻角,开始生儿育女。

    苏锦萝愣愣盯了半响,哀嚎一声,蒙着纱被躺倒在榻上。

    怪不得昨晚上那厮说的话那么奇怪,

    “王妃这是嫌弃本王体虚,特寻了好物给本王助兴呀。”

    得了趣的是他,得了理的还是他,明明该偷笑,却偏偏做出一副咬牙切齿之状,借着这物事,将自个儿折腾的没了人样。

    不过这事怎么说都是她的不是。若不是她方才装睡,还不知怎生面对这个伪君子呢。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歪在榻上,苏锦萝眼看着香香和奔奔“玩”的兴起,心中愈发烦躁,索性打了锦帐起身,将雪雁唤进来替自己沐浴洗漱。

    收拾完,时间已近晌午。

    “王妃,您今日要戴这步摇……”

    “不要!”苏锦萝霍然起身,一阵“噼里啪啦”后,将梳妆台上置着的金步摇尽数都扔回了妆奁盒子里,然后涨红着一张俏脸,闷声道:“日后都不要给我瞧见什么步摇。”

    顿了顿,苏锦萝又补充道:“只要是有响的东西,都别给我瞧见!”

    珠帘处,玉珠儿端了膳食进来。她单手撩开珠帘,那颗颗圆滚,晶莹剔透的珠子串在一起,在阳光下似染了五彩霞光,发出流霞瑶泉般的清灵空响。

    苏锦萝一扭身,看着那撞得清脆响的珠帘,咬牙跺脚,“把那珠帘给我拆了,换顶素娟屏风来。”

    玉珠儿被苏锦萝那张扭曲的小脸吓到,怔怔站在原处不敢动,还是雪雁给她使了眼色,这才放下膳食,急匆匆去寻人来拆珠帘。

    奇怪,王妃往常不是最喜这扇珠帘的吗?还说撞起来时声音极好听……

    用了膳食,依旧气呼呼的苏锦萝站在屏风后,换上一件大红遍地金对襟泥罗衫,下头一条翠云拖泥妆花罗裙,然后又让雪雁取了一柄白素绢扇儿,“呼哧呼哧”的扇着就往外头去了。

    “王妃,这天也不热呀。”雪雁随在苏锦萝身后,奇怪道:“这扇儿还是奴婢替您拿吧?”

    “不必,我挡日头。”苏锦萝扇了半刻,心头火气微降,便径直将这白素绢扇儿举起,遮在了头上。

    春日融融,新蝉蛙鸣,竹外桃花,红杏当墙。

    苏锦萝站在甬道处,头顶是灼灼而下的日头。她眯眼,踮脚,往正房厢庑游廊处看去。只见书房槅扇半开,露出里头一张黑油桌案,案旁置银制滴漏,侧边坐着两人,分别是陆迢晔与城阳郡主。

    “王妃?”雪雁见苏锦萝突然停了步子,便赶紧道:“王爷吩咐,说会等王妃到晌午的。”

    可不是会等嘛,这会子郎情妾意的,是怕她打扰到人了!

    苏锦萝原本压下去的心头火立时窜出来。

    她烦闷的扯了扯身上的衫子,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将视线落到粉墙上。那里种着一棵杏树,一枝红杏摇曳枝头,迎春风灼日,分外妖娆妩媚。

    连棵树都欺负她!

    苏锦萝提裙,大步过去,踮起脚尖折了一枝红杏,然后唤住正要往书房去送茶的明远。

    “喏,给你家爷,将这个一道带进去,就说我先回门了,让他过会子赶过来。”

    说罢,苏锦萝将那枝红杏随意往装着白瓷茶碗的木胎漆盘上一扔,溅出几滴茶水,便径直去了。

    明远难得愣站在原处,他抬眸,朝雪雁看去。

    雪雁轻摇头,跟着苏锦萝一道去了。

    明远神思困惑的端着漆盘走至书房门前,轻声唤道:“爷。”

    “进来吧。”陆迢晔正在写字,头也没抬。

    明远低着脑袋进去,将手中漆盘置于书案上,特意将那枝红杏放到了陆迢晔眼皮底下。

    城阳郡主单肘撑在书案上,执着麈尾念珠轻转,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那枝红杏上。

    她抬眸,看了陆迢晔一眼,心头一喜,正欲去拿,却只听得男人道:“哪里来的红杏?”

    城阳郡主动作一顿,尴尬收手。

    明远不着痕迹的将漆盘放远,笑道:“方才在甬道处遇见王妃,王妃顺手折的粉墙那处的红杏,说是让奴才捎给王爷。奴才不敢动,这红杏是王妃扔在漆盘上的。”

    陆迢晔细看,果见木胎漆盘上溅落几滴清茶,那红杏的一半花枝都快要嵌到茶碗里头去了。

    这是……心中有气?

    男人伸手,将红杏取出。茶水顺着枝桠,滴滴答答浸了一手。

    明远见自家王爷只看花,不说话,也闷不吭声的往旁边站了站。方才他还不明所以,如今瞧见书房内的城阳郡主,立时便明了。怪不得要一个人回门呢。

    “爷,方才王妃说,要先回门,让您……”

    “让我什么?”陆迢晔把玩着手里的红杏,面上不显,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

    明远觑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城阳郡主,接道:“让您追去。”

    陆迢晔不恼反笑,“真是孩子心性,这是又在与我怄气了。”

    城阳郡主捻着手中念珠,声音清冷,“堂堂王妃,还如此孩童心性,有些不识大体了。”

    陆迢晔眸色一敛,脸上笑意未消,却已不达眼底。

    “嫁给本王,确是委屈了萝萝。她与本王差了整整一轮,整日里娇娇怯怯的,难得如此活泼。”说到这里,陆迢晔似叹息道:“也怪本王,昨日太过……”

    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陆迢晔转头看向城阳郡主,眉梢眼角,皆是柔意,却不是对她的。“郡主身子无碍,这几日好好安歇便可,这是药方子,让府中人去抓便行了。本王要去追人了。”

    话罢,陆迢晔起身,连个头都没回。

    城阳郡主眼见陆迢晔径直去了,气得攥紧了手中的麈尾念珠。她深吸气,垂眸,盯住书案上那张龙飞凤舞的药方子,暗暗咬牙。

    昨日太过,要去追人,配不上她……她苏锦萝,何德何能,能让堂堂静南王配不上!

    城阳郡主气得面色煞白,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厥过去。

    “郡主!”明远惊叫一声,赶紧唤了城阳郡主的侍婢冠珠进来。

    冠珠替城阳郡主服下清心丸,细细替她捋背。

    明远从木胎漆盘上端了一只白玉茶碗给人,城阳郡主方吃一口,便立时吐了出来。

    “咳咳……”

    只见那茶面上飘着几许浮尘不说,最引人注目的却是缩在茶叶里蠕动的青虫。

    “这,这应当是方才从杏花上落下来的……”明远呐呐道。

    城阳郡主终于撑不住,歪头倒了下去。

    “愣着做什么,你个笨奴才,还不快去请王爷!”冠珠一边扶住城阳郡主,一边急的直跺脚,冲明远嘶吼。

    明远虽是奴才,但在府中地位却不低,往常这冠珠对他趾高气扬便罢了,如今王妃另有其人,他却不受这窝囊气。

    “是。”明远施施然一拱手,出了书房,却不追人,只慢悠悠的去了前头,寻小厮道:“去,过半柱香后到书房回城阳郡主的话,咱们王爷今日回门,是大事,耽误不得,让城阳郡主自寻了府里头的大夫诊治,也是一样的。”

    反正死不了。

    ……

    马车内,苏锦萝靠在雪雁腿上,微微阖目,一脸懊恼。

    太冲动了,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敢这样对那个伪君子!如若那伪君子真的对城阳郡主有意,她不是最应该撮合两人的嘛,这样她就能脱离苦海了啊!可是她在气什么呢?

    还,还扔了枝杏花……反正抵死不认就行了,这送杏花,也能是因为它好看呀……

    “王妃。”突然,雪雁俯身,轻推了推苏锦萝,贴在她的耳畔急道:“王妃,您的月事来了。可是咱们出来的急,什么都没带。”

    苏锦萝撑着身子拉开那条翠云拖泥妆花罗裙一看,果真看到上头的沾着的血渍,湿润润的半干涸。而直至这时,苏锦萝才觉自己腹内翻搅,惴惴的疼。

    雪雁犹豫道:“要不,咱们先回王府吧?”

    反正也没出来多久。回王府,总比去理国公府要近些。

    苏锦萝使劲摇头。她才不能回去呢,方才刚刚撂下狠话要那伪君子来追她,若是伪君子不追来,她这般灰溜溜的回去,面子要往哪处放啊!

    不对,不对。那伪君子才恨不得自己走的远远的,好与那城阳郡主双宿双飞呢。所以自个儿这是挖坑把自己给埋里头了?

    苏锦萝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发髻,抓的青丝散落,珠钗松乏。

    “吁……”马车陡然一停,苏锦萝身子一滚,差点撞到马车壁。

    “怎么赶的车!”苏锦萝的小脾气愈发渐长,往日里遇到这事,不过就是拨开帘子瞧瞧动静,询问一番,这会子却连静南王府的马车夫都敢吼了。

    马车夫没回话,马车帘子却被人掀开了。

    日头很大,进来的人背着光,苏锦萝看不真切,只想着,难不成那马车夫被自个儿吼的心里不开心,要拿自己练马鞭了?

    真是的,她没事乱撒什么气呀,都怪那伪君子……

    “真是淘气。”男人慢条斯理的挤了个位置刚刚坐下,就朝苏锦萝脑门上下了个栗子。

    苏锦萝捂着额头,怔怔看向陆迢晔。

    还真追来了?心头酸酸涩涩的冒着泡,苏锦萝都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捏着手里的那枝红杏,陆迢晔动了动汗湿的后背,将其插到苏锦萝发髻之上。杏花美人,顾盼生姿。小妇人如今,却比这花中第一流的杏花还要再娇艳上几分。

    追的急了,陆迢晔的内衫都湿了,他端起茶案上的什锦小茶杯吃了一口茶。

    小妇人惯用这套茶具,每次他挪用,都要瞪着一双眼盯住了,待他吃完后,让雪雁或玉珠儿细细洗刷干净。

    “王爷,王妃她来月事了。”雪雁见苏锦萝那副愈发羞赧模样,陡然压着声音开口。

    可不能就这样回门了。不然丢的不是王妃的脸面,而是王爷和整个静南王府的脸面。若太后再因着这事给王妃没脸,那吃亏的还是王妃。

    陆迢晔眸色一顿,视线下移,落到苏锦萝那条翠云拖泥妆花罗裙上。

    “东西带了吗?”

    雪雁摇头,“出来的急,都没带。”

    陆迢晔沉默片刻,单手搭在膝盖上,一下又一下的敲着。

    马车缓慢行驶,拐过街口,苏锦萝只觉小肚子一抽一抽的疼,身下一涌,沾湿了缎面坐垫。

    面色燥红的缩在坐垫上,苏锦萝不敢与陆迢晔对视。

    青绸马车辘辘行驶,男人依旧没有说话,苏锦萝等的急了,“我,我们寻个地儿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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