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杜嘉贞他们,袁三捏捏拳,喊住要回房换衣的傅云章。

    “二哥……老大她……真的成亲了?”

    傅云章回头看他一眼。

    袁三双手握拳,半是期冀,又半是忐忑地望着他。

    “那次成亲,是假的吧?”

    傅云章反问:“她当时和你说了什么?”

    袁三愣住。

    仔细回想,老大那时非常认真地对他说,她要成亲了,还说有件事不能对他说出口……

    袁三明白了。

    老大没有骗他,她真的成亲了。

    他一脸懊丧。

    老大可以告诉他实情的,他不会因为她是个女子就瞧不起她或者借机要挟欺负她。他怎么会做对不起老大的事呢?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老大,可是……可是如果他更努力一点……

    如果他知道,至少有个参与竞争的机会。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老大已经成亲了。

    感觉自己好像错过特别重要的东西。

    袁三脑子里一团乱,一拳挥向旁边的廊柱,“咚”的一声,手指都青了。

    傅云章能看懂袁三的失落。

    不过他知道袁三很快就能想明白的。

    就像他从傅容口中得知英姐不是自己妹妹时一样。

    曾以为自己是不顾伦理的万劫不复,没想到柳暗花明。

    然而花期已过。

    往前走,为难她,也为难自己。

    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微微一笑,抬脚走出花影、光影交相辉映的长廊,风鼓满袍袖,洒脱清朗,飘逸出尘。

    ……

    姚家。

    姚文达年事已高,天还没亮就醒了,辗转反侧,怎么睡都睡不着。

    披衣起来,扬声叫老仆的名字,老仆半天不答应。

    他只得自己摸黑去屏风后面解手,燃灯看书。

    借着昏黄的灯火看了半个时辰的书,天渐渐亮了。

    “茶。”

    姚文达起身,拉开房门,道。

    没人应答。

    “水!”

    还是没人应声。

    姚文达两袖清风,这么多年身边只有几个老仆伺候。

    他忍气吞声,自己去灶房倒水洗漱。

    虽然穷了半辈子,他却没自己动手做过家事。以前老婆子在的时候,什么事都是老婆子干,老婆子疼他,说他是读书人,怕他伤了手,不让他干活。后来老婆子走了,就是老仆伺候他。

    他打了盆冷水,忍着刺骨的冷洗完脸,坐到桌旁,等着吃早饭。

    敢饿着他,今天就把老仆给赶走!

    催了好几次,老仆才懒洋洋应一声,“哐当”一下,把一碗剩饭往他面前一砸。

    “喏,吃这个。”

    姚文达拿起筷子戳了戳,一碗又干又硬的剩饭粒,一点菜都没有,这怎么吃得下去!

    他还没抱怨,老仆哼了一声,“官人,如今家里没米没菜了,这还是特意给您省着的,您将就着吃吧!”

    姚文达怒道:“前天才发了俸禄,全都给你收着了,怎么就没钱买米了?”

    老仆倚在门前,拿耳挖簪子挖耳朵,“有钱买,没人愿意卖啊!您陷害忠良,要皇上处死傅大人,那卖米的听说我是姚家的下人,当面吐我一脸唾沫!找人借吧,这巷子里的人家都不肯和我搭话,更别提借米给咱们了!”

    说完这些,老仆幽怨地瞪姚文达一眼。

    “您要是不挑拣,我把外边那些烂菜叶捡回来,好几大箩筐,能做不少菜呢!”

    姚文达气结,抄起筷子扒饭。

    吃完饭出门,刚走到门口,就被摔了一身烂菜叶。

    “恶人出来了!恶人出来了!”

    人群爆出几声高呼,烂菜叶帮子像落雨一样往他身上掉。

    姚文达脸色铁青。

    他这人脾气臭,性子执拗,当了阁老也依然没钱买豪宅大屋,护卫跟着他生活困苦,想方设法找门路调到其他地方去,宁愿守城门也不远跟着他。

    昨天刚好是调来的新护卫第一天上岗的日子,新护卫不知道他的脾气,被他臭骂一顿,今天没敢进巷子,站在外边长街等。

    姚文达颤颤巍巍,拍掉肩上的菜叶,昂首挺胸往前走。

    走出很远后,身后传来噗通一声沉重的撞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摔倒在地,随即响起一阵嘲笑声。

    他没有理会。

    “老爷……”

    听到老仆的呻、吟声,姚文达一愣,转身。

    老仆躺在门前地上,神情痛苦,嘴里直哎呦。

    姚文达转身走回老仆身边,“你这是怎么了?”

    老仆苦着脸道:“我给老爷捡菜叶……让台阶给绊了一跤,唉哟……”

    他脸上疼得一抽一抽的。

    “老爷,我骨头可能摔断了,起不来,您拉我一把。”

    姚文达气急,谁要吃烂菜叶了!

    弯腰要扶老仆起来,结果刚躬了一下背,就听到几声咔嚓响,年纪大了,骨头脆,根本弯不下去。

    老仆还在叫唤。

    姚文达抬起头,环顾一圈。

    周围的人立即躲开,姚大人是恶人,那他的下人也是恶人,他们不会救恶人的!

    姚文达咬咬牙,蹒跚着回屋,翻出老仆藏在米缸里的碎银子,出门找车把式。

    车把式认出他,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姚文达气得七窍生烟。

    老仆还躺在一对烂菜叶里痛苦呻、吟。

    姚文达要拉他起来,扶他回房。

    老仆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不让他碰,“老爷,我骨头断啦!动不了!”

    姚文达束手无策。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有人骂姚文达:“活该,狗官!”

    老仆疼得龇牙咧嘴,听到这句,立马板起脸反唇相讥,“我们大人是清官!好官!”

    周围的人撇撇嘴,不信。

    老仆躺在地上和他们解释:“我们大人真的是好官,真的!”

    姚文达脸上皱纹轻轻颤动。

    这时,看热闹的人群让开一条道路,一个身穿月白色交领大袖杭绸道袍的俊秀青年走了出来。

    他风姿出众,正在交头接耳的众人看到他,一时噤声。

    青年走到姚文达面前。

    姚文达轻哼了一声,抿唇不语。

    傅云章没看他,朝人群招招手。

    几个身穿窄腿裤的随从立马走了过来,合力抱起不能动弹的老仆,送到一辆驴拉的板车上。

    板车驶出小巷。

    姚文达嘴唇颤抖了几下,看一眼满脸是汗的老仆,无奈地叹口气,拔步跟上。

    傅云章命人将老仆送到最近的医馆里。

    坐堂大夫懂跌打损伤,给老仆正骨开药。

    药童把药抓来,姚文达摸出碎银子给钱,药童说傅云章已经结清账了。

    姚文达没说话。

    看完伤,随从把老仆送回姚家,把人抬回房间床上安置好。

    老仆感激不尽,谢了又谢。

    姚文达找出家中所有碎银子,要还给傅云章。

    老仆跟了他多年,他嘴上不说,心里早已把老仆当成亲人看,两个老家伙相依为命,如果不及时救治,老仆的腿可能真的摔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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