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维砳在肯尼亚的生活节奏虽然慢了下来,但每一天都过得充实,几乎一睁眼就有工作在等着他。

    天边亮起鱼肚白时,陈维砳又起床了,拿起刷牙杯去了洗漱区,果然又看见了付爽。他计算过她起床的规律,有时不得不佩服一个人的改变,付爽是彻底改掉了赖床的毛病。

    付爽在刷牙,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动着胳膊,刚换一边刷,突然镜子前多出了一个人,同她一起刷牙。她像往常那样,淡淡掸了一眼又移回来,快速刷好后洗了一把脸,端起盆就要走。

    付爽刚抬脚,陈维砳就给她挡住了,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

    陈维砳见她抬头瞪着自己,刷牙的动作停住了:“一会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森林。”

    付爽拧着眉:“你不在我们这组。”

    陈维砳露出了笑:“我找人换了。”

    付爽拧着的眉毛渐渐松了,不再吭一声,推开他像山一样的高大身子径直走了。

    出发时间到,小组里的志愿者立即在指定地点集合上车。付爽戴了一顶鸭舌帽,怕割破手臂和腿,依然穿着山地靴,长裤和衬衫,内里还有一件凉快的小吊带。

    付爽坐在车尾,脖子上依然挂着相机,沿途拍了很多照片,也帮车上的志愿者拍了合照。画面缓缓移动时,付爽的相机里突然出现了陈维砳的后脑勺,他坐在对面的位置,一直转着脖子寻望他身后的那片苍茫草原。

    群聚的长颈鹿悠然地行走在草地上漫步,蔚蓝壮阔的天空中白云缓缓涌动,陈维砳墨黑的发丝上一片光泽,正随着清风飘扬在这安静和谐的画面中。付爽望着望着,搭在快门上的手指下意识轻轻一按,记录下了这副美好的画面。

    陈维砳望久了,揉揉脖子回头,见付爽正低着脑袋盘相机。她戴着帽子,陈维砳看不见她的脸,只能望见她咬着干干的嘴唇在微笑,滑一张,笑一下。他望在眼里又像回到了当初还没和她恋爱前那样,心里很鼓动,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去追随她,很想再拥有她。

    志愿者在停车点下车后,步行走了十多分钟才分批进了负责的林区。林区里有很多垃圾,除此之外还有阻挡道路的杂草,为了不污染环境,他们每个人手上都带着装垃圾的桶,和割草的镰刀。

    林区的草又高又壮,根根带着尖锐的刺,志愿者们手上都戴了手套,顶着大太阳在林区里分散行动。

    付爽跟金珉宇在捡垃圾,捡了很多塑料垃圾和果核腐败物。大太阳顶在天空,付爽脸上出了汗,正想摘下手套擦擦汗时,陈维砳已经给她抹走了脸上的汗。

    付爽抬头望去,他背着阳光,脸上也全是汗水,她的目光停在他裸露的手背上,发现了好几条被划破的伤痕。

    “你的手套呢?”

    “丢车上了。”

    付爽不禁心内摇头,心想他怎么过了一年,记性还是这样差。不再管他,用韩语喊着金珉宇等她,没一会,陈维砳又看见他两肩并肩走在一块开心地聊天。

    陈维砳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番景象,又迈脚追上她的步伐紧紧跟在身边,和金珉宇夹着她一起捡垃圾,反正是寸步不离。

    金珉宇和付爽交流时,一直用韩语,陈维砳待在身边压根听不懂,想起他们休息的时光总是在一起聊天,不是付爽教金珉宇中文,就是金珉宇教付爽韩文,总之,他们很聊得来。

    付爽割草时,陈维砳来帮她,刚要碰到草根,付爽立马给他打走了:“别碰,都是刺。”

    陈维砳便不碰了,手里拿着镰刀帮她除草,他看了眼旁边的金珉宇,问付爽:“你和他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背着我?”

    付爽抬头望他:“我和他正大光明说话,谁都没背着。”

    陈维砳气结,摆明了欺负他听不懂,想搭话都不行。

    他目光下移,盯着她光秃秃的脖子问:“我送你的项链呢?”

    付爽低了头,手中握着草回他:“掉了。”

    陈维砳有点可惜,那条项链她戴得很漂亮,他也花了很多心思去挑选,不禁嘀咕着:“这么容易掉。”

    付爽纹丝不动的脸藏在帽檐下,缓缓抬头看他时,他正无奈地叹息着,一边手中大力地除着这些杂草。

    他们一早上都在这片林区工作,到点后才返回了保护区营地,下午的时间里,他们又去检修了栅栏,一天都在忙碌。

    晚饭后,陈维砳无聊地坐在土凳上吸烟,一边逗着脚边的本土狗打发寂寥的时光。这里远离城市,没有网络信号,把人逼得早睡早起,也根本养不成半点坏习惯。他正准备想去冲把澡,忽地身边闪来一个影子,他定睛一望是金珉宇。

    “能不能给我一根烟?”

    陈维砳睨着他不顺眼的脸,从兜里掏出烟盒扔给他,金珉宇说了句谢谢,打开盒抽了一根出来递到唇间。

    “火。”

    陈维砳又从兜里抽了打火机出来,见金珉宇低着头,架势是要他帮忙点火。

    陈维砳给他点了火,问:“我们很熟吗?”

    金珉宇吸了口吐着烟,笑着来了句:“你不要害怕。”

    陈维砳像是被他戳白了,无端地咽了声,把火机和烟盒揣进兜里,撇头正好望见付爽的身影飘过,她好像是刚洗漱好,穿着拖鞋往宿舍区走。

    金珉宇随他望去,转回头来跟陈维砳说:“付爽是一个很阳光漂亮的女孩。”

    陈维砳目光转回,盯着金珉宇时刻笑着的一张脸问他:“你喜欢付爽?”

    金珉宇立马点头:“我特别喜欢她。”

    陈维砳心口剧烈地跳着,紧握拳头突然感到一阵疼痛,他低头一瞧,是手上结痂的伤痕被撑破了。他无心管伤痕,心里只回荡着付爽在星空下跟他说的话,徒感一阵无力。

    金珉宇见这个大男人低着头紧握拳头一言不发,浑身透着一股无力感,又像是积压了一股怨气无处可发,再结合他这些天紧紧跟随付爽身边,又将自己当成情敌看待,就知道他一定特别爱付爽,才会千里迢迢到这偏僻的保护区来找回自己的女孩。

    肯尼亚的天空再次亮了,离陈维砳要走的日子又近了一天,而他和付爽之间的关系仍没有得来缓和。

    今早志愿者完工任务后,回营地休息了两个小时,下午启程去了当地的小学看望小学生。

    非洲的小孩普遍都干瘦如柴,却有着一双好奇灵动的大眼睛,见到不同肤色的人就会盯着一直笑,不认生,也特别好相处,跟非洲的这片土地一样热情好客,和你熟悉后,还会要求你抱抱他们,或者背背他们。

    付爽坐在一片黄沙地里陪这帮小孩玩石子,他们英文学得很流利,一直问付爽叫什么名字,名字的含义是什么。

    付爽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教他们中文,或许是她的名太难写,非洲的小孩们都摇摇头,有点学不会。

    有一个头发卷卷的非洲小男孩捧着一块石头问她,这个用中文怎么写。

    付爽便在黄沙地上沙沙写下了“石”字,望着这个字眼,她又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写作业时,桌旁总会留有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她在发呆,忽然面前的黄沙地里砸过来了一块石头,她抬眸望去,陈维砳正身披着光芒,站在树荫外盯着她,手里还抓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破篮球。

    “把他们带过来,我教他们打篮球。”陈维砳说完,夹着篮球往平地上走去。

    付爽用树枝胡了地上的字,揽着一帮小朋友,带他们去了简陋的篮球场地跟陈维砳学打篮球。

    这个小学的篮球场很简陋,大概就是用来课间活动的,篮球架都生了锈,篮筐上也早没了网布,只有光秃秃的一圈。付爽坐在台阶上朝那片嬉闹的地方望去,她以为陈维砳是见到小孩就会躲的人,可照眼前的情况看来,陈维砳颇有耐心,一直在教他们怎么用手指转篮球,那帮小孩就跟在他身后嘻嘻哈哈地闹腾。

    付爽望久了才记得把相机拿出来替他们拍照,画面里,陈维砳的身后跟了一帮小孩追着他不放,还企图抢走他手里的球,可他不停地能躲过他们精准投篮。不知那帮小孩跟他说了什么,随后,付爽看见他一个个举起那些小孩,让他们尝试了一把自己灌篮的感觉。

    付爽低头看照片时,脚尖前靠来了一枚篮球,她缓缓抬头,看见陈维砳正在跑来,依旧像以往那样,弯腰撑在膝盖上盯着她,滚烫的汗滴在她鼻尖,恍惚他们又重回到了学校的篮球馆。

    “我好渴,你带水了吗?”陈维砳呼出的热气很干。

    付爽望着他大汗淋漓的模样,擦着鼻尖上的汗,从包里抽了自己的水杯给他喝。

    陈维砳嘴角划过一丝笑容,挨着她身旁坐下,将脚边的篮球抛给那帮小孩继续玩。

    陈维砳很渴,把付爽杯子里的水都喝光了。她回头看他,他的下巴上有水滴,在阳光下像一颗藏满了回忆的玻璃弹珠。陈维砳察觉到异样,看向她时,付爽已经收起目光,拿走了空水杯。

    陈维砳擦着下巴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家?”

    付爽把水杯放进包里回:“八月底。”

    陈维砳八月底在南城有一场重要的比赛,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职业篮球赛,他无比希望付爽能来现场观看,替他加油,可他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我下周一就要走了。”

    付爽在包里翻纸巾,忽地手顿住了,陈维砳来肯尼亚有一个多星期了,每天都在她面前不依不饶地转悠,但凡她在哪,身边总有他的影子出现。

    她哦了声:“知道了。”

    “你会想我吗?”

    付爽的耳旁仿佛有一阵狂风拂过,直钻进她的心灵质问,她会想他吗?

    付爽不知如何作答,起身跑去了场中心解救那枚被当做足球的篮球,替陈维砳继续教他们。

    陈维砳抹了把脸上的汗,盯着付爽和那帮小孩玩闹,他脑海里都是在学校篮球馆的那些个夜晚,他们一起打球,陈维砳教她投篮,教她转身动作,教她带球跑,总之看家本领都教给了她。很久以前他不懂付爽为何热爱看篮球赛,可现在他心里很清楚明白,因为爱一个人,就得爱他的全部。

    所以,他不相信付爽心中没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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