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宁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他衣襟带起的风吹的烛火一闪,然后才跟上去。

    天刚黑的样子,七弯巷两侧的街灯光明亮,是不绝的叫卖声,陆起淮下来就看见不远处停着的谢府的马车,一头有个丫鬟模样的人来回张望。

    他回过头看正低着头的小姑娘:“马车就在那里,夜里冷,你先上去吧,”他没等谢婉宁回应就往前走。

    他的步子很大,斗篷的衣角刚到脚踝,转眼间就要走远的样子。

    谢婉宁忽然什么都没想就追了上去,她刚刚一定伤了她的心了……

    陆起淮就感觉到身后衣服好像有人在拉扯的样子,他回过头就看见气喘吁吁的小姑娘,许是走的急了,面色微红,衣角处是如玉的手,露出的红肿大包却晃人的眼。

    “先生,你刚刚这么对王泰……陆首辅他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放过你的,怎么办,”她的声音微微带了哭音儿,先生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却什么都看不见,他现下根基未稳,该怎么办。

    陆起淮自然就看到微湿的桃花眼,眼尾下挑,委屈的模样:“你不怕我了。”

    谢婉宁愣了下,他怎么问了这么个不相干的问题。

    她忽然笑了下:“先生,我从来没有怕过你,你这么做自然是有道理的,我相信你,”她刚才的怕是担心程昭的惨剧和陆起淮有关,她信任他……

    陆起淮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近,站定,立在她的身前,很近的距离。

    谢婉宁抬起头,就看见一双手落在了她的肩上,然后帮她把帽子戴了起来:“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没有闭眼,而是看着眼前俊秀的眉眼,先生怎么这么喜欢给她戴帽子。

    陆起淮衣襟带风,很快就走远了,谢婉宁看着他的背影,这算是原谅她了吗……

    谢府,灯火通明。

    杜氏一连声儿的吸气:“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看看这手伤的,”她小心地拿起谢婉宁的手看,红肿的大包很是吓人,“也不知道我生了你们两个是做了什么孽,整日里不让我放心,这不,平白无故手腕都能碰成这个样子。”

    杜氏嘴里逞强,实则心都要碎了,好好的一个女儿竟然就伤成了这样。

    谢婉宁很愧疚:“娘,宁宁下次一定小心,”她不敢将这事告诉杜氏,否则也只是叫她们生气而已,倒不如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杜氏像是想起来什么:“宁宁,若是如此,冰嬉节你不就去不了了。”

    谢婉宁这才想起这茬来,她这手伤的虽然不是很严重,但也要过些日子才好,虽然能赶上冰嬉节的日期,但是平常的练习可就去不了,一般来说耽搁了这许多天怕是就跟不上了,想来三公主会另寻一个小娘子的。

    杜氏想了想道:“这样也好,依我看呐,打冰球也危险的很,你不如就在家里好好养着算了,娘现在就希望你可别再让娘担心了。”

    谢婉宁微楞,按照杜氏一贯的脾性是绝对不会这样的,此番却叫她在家里修养,她看了看灯光下依旧姿容秀丽的杜氏,然后靠在了杜氏的身上:“娘,”拖长了尾音儿。

    杜氏摸了摸谢婉宁的头,她是有些要强没错,但也是希望自家女儿过的好些,女儿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日一早,谢府就派人去了信儿说谢婉宁受了伤,去不了畅音园了。

    瑞和堂里,一众小辈正在请安,自然就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谢婉柔心里虽然都要乐开花了,面上却是担心的样子:“二姐姐可真是倒霉,改日还是该去庙里进香拜拜佛的。”

    顾氏皱着眉,很是惋惜的样子:“婉宁这次可伤的不是时候,若不然再过一阵子就能参加冰嬉节了,这下可就给错过了,多么好的机会。”

    谢婉宁没理谢婉柔,就笑了下,若是往常她定然也认为顾氏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她现下却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请完安后众人就回了房,谢婉宁吩咐山栀把针线拿过来。

    还好她伤的是左手,她拿过来之前绣好的花样子,忍冬花开的正盛。

    原本谢婉宁打算绣一个香囊给陆起淮,后来她想了想,香囊毕竟过于私密,她不好送这个给他,后来就改了个主意想绣个布袋给他,任是装了书或者匣子都可以,还方便。

    临窗大炕上摆满了针线,谢婉宁正在缝制布袋的时候就看见茜草拍着雪回来了。

    “姑娘,畅音园回了话,说是没关系,不差这几日,等姑娘您伤好以后再去也来得及,”茜草有些不解。

    谢婉宁放下了手里的针线,她想起了赵彻,肯定是因为他……

    谢府大房,里面又传来了摔东西的声音,谢婉柔面目狰狞:“怎么谢婉宁这个狐媚子这样还能去得了冰嬉节,”她看向顾氏,“娘……”她自小就厌恶谢婉宁,什么都比她好,就连表哥对她都不一样……

    顾氏心疼地不得了:“柔柔,你别急,娘再想法子,”她揽过了谢婉柔的肩,她的女儿哪样都不比谢婉宁差,凭什么,且等以后吧。

    日子过得很快,谢婉宁每日在苑香居里练字,绣花,待手腕好全的那一天,布袋也绣好了。

    书房,谢婉宁又从匣子里拿出了陆起淮给的字帖,她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

    谢婉宁看了一会儿才合上了字帖,小心地放回匣子里,她好些天没有出府了,不知道陆起淮怎么样了,陆修文有没有为难他……

    夜里起了风,吹起的雪花落在陆起淮的肩上,他却丝毫没有在意,带着一身寒气就推开了槅扇。

    屋子里正中央设了个紫檀木的案几,案几上放着煨着的羊肉,香气扑鼻。

    陆起淮一撩衣袍行了个礼:“陆阁老。”

    “过来坐下吧,这羊肉正是时候呢,”陆修文说着拿起酒盅给陆起淮倒酒。

    陆起淮掸了掸衣裳的风雪,这才坐下。

    陆修文用筷子夹了羊肉,笑了笑:“这肉果然香滑细嫩,你尝尝。”

    陆起淮也夹了一块肉吃下,这肉果然炖的好,竟是连膻味都没了,他想起她曾经向他说过不喜欢羊肉的膻味,这羊肉她吃着应该会喜欢。

    陆修文年纪有些大了,头发花白,很是慈祥,他看到陆起淮有些晃神的样子:“你在想什么呢。”

    陆起淮抬眼就看见陆修文的笑,他放下了筷子:“这羊肉去了膻味,果然好吃。”

    陆修文笑了一声:“不必紧张,”他看了看案几上的酒盅,又接着道:“想来咱们也好久没一起喝酒了。”

    夜色深重,过了好一会儿才喝完酒。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雪,陆起淮抬头看了眼飘荡的雪花,陆修文是什么意思,就只是叫他喝酒吗……

    雪花落在他的肩上,陆起淮负了手,然后一步步往前走。

    第46章

    冰嬉节越来越近,谢婉宁的伤一好就去了畅音园。

    三公主一早就给小娘子们安排了房间,毕竟外头天冷,也不好都待在暖阁里,畅音园大得很,里面房屋众多,就随意匀了几个房间,正好都离的不远。

    这一日谢婉宁醒的迟了些,待她午睡起来后已经有些晚了,约莫着旁的小娘子都已经到了冰场了,她看了看倚在桌上打瞌睡的山栀,头一歪一歪的,显然也是睡着了。

    谢婉宁动作轻柔地穿好衣裳,然后悄声地合上槅扇,看样子山栀是累坏了,就叫她好好歇歇吧。

    畅音园是皇家别园,外头把守的人很多,但到了内院儿守卫的人就少了些,谢婉宁要走过一个回廊才能看见侍卫。

    两侧的抄手游廊旁边种了些长青的树木,此刻上面积了雪,枝干被压得变弯了些,谢婉宁拢了拢衣襟往外走。

    谢婉宁看着两侧的景色,抄手游廊的栏杆漆成了朱砂色,两侧的屋檐雕了琉璃瓦,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屋檐连脊,再往外是朱红色的宫墙。

    她虽从未来过,却是熟悉的,她想起那时候她在庄子里闲的发慌,拿了赵彻带过来的话本子看。

    赵彻却非要跟过来骚扰她:“话本子有什么好看的,你陪我说说话,我下次来的时候从书斋多给你带回来几本。”

    她有些诧异,赵彻平时很少说话,整日里冷着一张脸,怎么会突然寻她说话。

    他也没管,就自顾自的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我小时候经常去畅音园玩儿,那时候三皇弟还小,母妃忙着照料他,总是不得闲,”他看了看小几上放着的话本子,然后捡起来一本:“那时候几个妹妹还小,就我自己在园子里乱逛。”

    他翻开了话本子的扉页:“我那时候总去回廊旁边,那里旁边的檐牙下面挂着檐铃,迎着风叮当作响。”

    谢婉宁此刻忽然想到了赵彻说过的檐铃,她有些好奇,不知道哪片屋檐下会挂着檐铃。

    谢婉宁又转过一个回廊,外头忽然起了一阵风,耳边就想起风掠檐铃的声音,她抬起头往上看,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赵彻披着披风往这边走,他的身姿高大,越发显得挺拔,然后步子顿了顿,他看着前面纤细的身影:“你也喜欢听檐铃的声音吗。”

    谢婉宁就听见耳边的声音,她转过身:“晋王殿下,”行礼的动作恭谨。

    “起来吧,”赵彻说。

    谢婉宁抬眼看向檐铃,此刻还在发出碰撞的声音:“臣女方才路过,偶然间听到的,”她有些纳闷,自从第一日赵彻来过一回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怎么这次竟然这么巧就叫她给碰见了。

    赵彻明白谢婉宁的意思,凑巧听见了这声音,自然是不喜欢了,他打量着谢婉宁,若是旁的小娘子早就不管不顾地围过来了,就只有她例外。

    他看了看她的手:“你的手好全了吗。”

    “多谢晋王殿下关心,臣女的手早已经好全了。”

    谢婉宁又行了个礼:“殿下,臣女是时候去冰场了,若是叫三公主和五公主等久了可就不好了。”

    雪白色的斗篷沿儿垂在浮了雪的地面上,眼前的人动作标准,礼仪极好,赵彻“嗯”了一声。

    谢婉宁走的远了,赵彻还留在原地,他看着屋檐下面的檐铃,方才他以为她也喜欢这声音的,他想起他鬼使神差地叫三公主留下了她的位子,好叫她能够参加冰嬉节。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那日茶楼遇见她以后,总是能想起她,甚至派了属下去查她的身份,还特意叫三公主留了打冰球的位子,他低下头,过了会儿才走远。

    这一带的回廊曲折,立着的柱子粗大,陆雅怡在那儿站了好久了,外面的人都没发现。

    她身后的丫鬟打了个哆嗦:“姑娘,您方才怎么没出去呢,”身为陆雅怡的贴身丫鬟,她自然知道陆雅怡对赵彻有些不一样。

    陆雅怡没有说话,她今日走出去了才想起护膝没有带,又回来戴上了护膝,没想到就意外撞见了这幅场景。

    小丫鬟看了看陆雅怡的脸色,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姑娘,您也不要想太多,那谢姑娘和晋王殿下不过是偶然遇见才说了几句话的。”

    陆雅怡却冷笑了一声,她年纪稍长一些的时候就喜欢赵彻,总以为赵彻谁也不会喜欢,总是会等到她长大的。

    事实也是如此,这么多年赵彻一直没有娶亲,平日里更是连句话都不与小娘子们说,可她刚刚都看到了些什么,赵彻竟然主动同谢婉宁说话,这怎么可能呢?

    他不是一贯冷峻的吗,为什么偏要同谢婉宁说话,她还从没有见过他主动与哪个小娘子说话,她想起刚刚赵彻柔和的眼角,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赵彻,他难道喜欢谢婉宁吗……

    陆雅怡想起谢婉宁的脸,天生一副好容色,同为女人,她也不得不叹服,就是连她一贯自以为傲的容貌在谢婉宁面前也不够瞧,可谢婉宁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呢,论诗书画她哪一样比得上自己。

    丫鬟自然就瞧见了陆雅怡狰狞的脸色:“姑娘……等会儿子可就迟了,”她小声的唤了一句。

    陆雅怡听见这话忽然笑了一下,是啊,不是还有冰嬉节吗。

    太长池是今年冰嬉节的举行地,这里的冰冻的很好,一早就有专门负责的人浇了水,冰面平滑如镜。

    太长池往里就是西楼,二层的楼,面积很大,能容下所有来看冰嬉节的人,一贯以来就是皇帝、后妃以及大臣家眷们的观赏地,会按照品级分配。

    这日一大早,谢府众人就都已经起来了,到底是难得的大事,杜氏忙得很,寻了品阶的衣服穿好,又按照制式戴了首饰,一点儿差错也出不得。

    冰嬉节一共要举行三天,第一天是冰嬉大典和抢等儿,第二日是射箭活动,第三日才是冰球,因此谢婉宁的事不急,倒是谢嘉言要在第一天就出场。

    杜氏很是着急,一早收拾完了自己就去了谢嘉言的房间:“等会儿子你不要急,毕竟这冰嬉节是难得的活动,其中定然藏龙卧虎,你夺不了第一也没事,咱们谢府如今还用不着你出头,你祖父、你父亲可都还好好的呢。”

    谢嘉言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杜氏是在为他担心,谢府满门诗书,就是杜家也是诗书世家,偏出了他这么一个习武的,练武容易受伤,先开始的时候杜氏天天抹泪,他自然是知道的。

    “娘,您放心,儿子自有分寸的,”谢嘉言说,读书以科举出人头地,习武自然也有武状元,可冰嬉节是难得的露脸机会,若是他能在其中出头得到赏识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谢老夫人年纪大了,受不得冷便没去,剩下的谢府众人都去了。

    谢府众人到的时候,太长池旁边已经围满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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