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的走马灯很亮, 平坝的边边角角, 它都能照到一些, 来看戏的人陆陆续续来了, 摊贩越来越多。

    不远处, 还有专门卖炒瓜子炒花生熟榛子类的,铁锅里热乎乎的, 香味儿四溢。两分钱一点堆儿, 用树叶包得好好的。

    很多家长经不住小孩子撒娇打滚, 生意算是今晚最好的。

    夜风凛凛, 新鲜蘑菇,要是被风吹干瘪,不好看分量轻,叶爸爸想一下,干脆取一小丛菇类与山柿子当在麻布上,作为样品, 其余重新用麻布封进背篓里。

    角落里的新鲜蘑菇与山柿,引起少数人的注意,他们都在摊贩前晃一眼, 脚步迟疑一下,吞咽两下口水, 重新走入人群。

    “爸爸,咱家烟熏熏山鼠与野麻雀,在背篓最底下是不?”甜妹儿见自家生意惨淡,跟爸爸悄悄咬耳朵。

    叶爸爸捏一下她脸蛋儿, 不经意瞅一眼平坝里的野味摊,都是麻雀居多,还有活泼乱碰的几只,看得人多,买的人少。

    俩父女搬个石头安安静静坐着,边瞅周围摊贩,边等客人上门。

    “这桐子多少钱?”

    一位身穿灰色棉衣的老大爷,半蹲下来挑挑捡捡,问问价。

    “四分一个,公道价。”叶爸爸憨厚一笑,“桐籽出油多,算下来,桐油可比棉油煤油便宜,它不仅照明。把油涂抹在木盆木桶上,三年不腐朽!还能做油纸伞哩!”

    没有铁秤木秤,很多东西只能按照大致的数量来算价。它们的卖价基本是镇上供销社收购价的三到四倍。

    一斤桐油需要约三斤桐子。

    在平日里,供销社有句顺口溜‘一个桐籽一分钱,十个桐籽一袋盐’。一斤可以七、八毛钱,桐子绝对是精贵物。

    老大爷被说得心动,把桐子捏在手里,嘴里反驳道,“桐子剥籽麻烦,一把籽能出多少油,年轻人,实诚点儿,两分一个。”

    没见过这么会讲价的。

    “老大爷您这不是坑人嘛!我们大老远背来卖,走十几里路也不便宜。”叶爸爸摇摇头,“桐子一年山上就长一次,错过今天,您就得等明年。冬天晚上又暗又冷,家家户户的油票都不够哩!”

    今年煤炭都用来炼钢,工人们的煤油票福利,也大大缩水,都用其他票贴补上,桐油确实十分紧俏。供销社的货物,可不是光有钱能买到的。

    听到叶家人的货物,易队长路上就有透一口气儿,给一些实诚的建议。叶爸爸心里记着,只盼到弟弟儿子不要太傻。

    一旁甜妹儿瞪圆眼睛道:

    “桐油照得可亮啦!招待所的一顿红薯,都能卖两毛钱呢!”

    “得,我是看着丫头活泼可爱,才买你们的桐子!”

    老大爷一咬牙,从衣裳兜里掏出八毛钱,买下二十个桐子,一番牵扯,叶爸爸肉疼送出去一个桐子作为添头。

    “慢走啊您!”

    瞅都不瞅蘑菇与前山柿子,老大爷头也不回走掉,那些野果野菜,精贵精贵的,还吃不饱肚,很少节省的老人家愿意买。

    等老大爷走掉,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上来询问,十个八个桐子接二连三卖出去,最‘大款’的一位中年人,竟买三块钱的。

    一分、两分、一毛、五毛……

    叶家父女俩零零碎碎的收入越来愈多,喜得两人合不拢嘴,甜妹儿更是恨不得把空间里的桐子全都从树上打下来。

    直到戏台上,咿咿呀呀开唱,生意才渐渐冷清下来。而他们背篓里的桐子,还剩下三分之二。

    “爸爸,原来没人买猴头菇与山柿子,买桐子的人这么多!”甜妹儿眼睛亮晶晶的,恨不得天天在县城里摆摊。

    叶爸爸扯扯她辫子,“那是因为油票变稀罕啦!”回头把剩下的桐子都给岳父家打包,看来他们不仅缺菜刀。

    “他们都不喜欢吃蘑菇与柿子吗?”

    “噗哈哈!”一位挑着箩筐的中年大婶,听闻乐呵,把箩筐在他们隔壁放下,把地上占地的石头搬来,边整理货物边笑道,“大兄弟,过得不错啊!野果野菜桐子样样都有,还都是好货!”

    她将几卷蓝灰色褪色旧布,一团一团蓝灰白的棉线,带补丁的棉布,还有几团棉花,一撮棉籽,将这些排个顺序,麻利摆在箩筐里。

    看来出自专门钟棉花地儿,因为货好,同样选择来角落里摆摊。

    甜妹儿偷偷瞄一眼棉花团旁边的棉籽,心痒痒,好想把它们埋在地里,年年都有棉衣棉裤穿,她小手悄悄扯爸爸的裤脚。

    “大婶你摊上才是好货哩,秋冬这么冷,肯定有不少人买。”

    叶爸爸搂着小闺女,脸上露出几分羡慕。棉籽可以榨棉油,也可以点灯,对方肯定不需要桐子。

    “哈哈哈,咱村里种棉花的,都是出来混日子。大兄弟,你们是打哪来的?”

    叶爸爸留个心眼,回道:“碧山镇的。”

    镇上一百个左右村庄,谁知道是哪里的。

    那大婶眼睛瞪大道:

    “兄弟是转门搞长途换卖的吧?碧山镇离县城可远哩!”

    “可不是,要两天呢!还得路上找地儿休息一晚。路途都是山路,颠簸一天半,又吹冷风,都不知道卖的出去不?这日子过得苦哟!”叶爸爸深得媳妇儿真传,流利背出一套说法,“可是没办法,暴雨过后,大婶子你们也明白——”

    甜妹儿精巧五官挤在一团,露出一副自以为忧愁的模样。

    “确实不容易,我村离这里七、八里路,也就农闲有时间出来卖点存货。”中年大婶一脸感叹。

    “大兄弟,我看你这货都出自深山里头,看你老实巴交的,我跟你说啊!有工作的人平时晚上很少出来,明后天人才多,摊贩也比今天多一倍,到时候你这蘑菇与山柿,恐怕就有人买啦!”

    挣钱的人花钱更有底气一些。

    今晚确实老人妇人孩子居多,男人也有,却都被戏台子吸引,暂时还没逛开。

    “多谢大婶子提醒!”

    叶爸爸真心实意感激。

    “客气啥,都是一个县里的。大兄弟,你这蘑菇看起来很新鲜的样子,多少钱一斤,价格合适给我来点儿。”大婶舔舔下嘴唇,她一开始搭话目的就是这个,想换一点蘑菇或山柿回家给小儿子。

    监督队仅上交粮食与铁锅,她家里旧棉花棉布很多,粮食野菜全都没有,只能天天出来摆摊,再去黑市偷买一点回家。

    幸亏离县城近,但凭生产队食堂越来越少的限量供应,全家都吃不饱,家里还有一个刚生娃产妇,正需要营养。

    叶爸爸明白她的意思,顺着她的话道:

    “大婶子瞧你这话说的,都是生意人,那需要钱。你这棉布棉衣啥的不错,不如咱们交换一下?”

    两人一拍即和,开始谈论交换价格。

    涉及到利益问题,双方自是唇枪舌战,你来我往,而叶爸爸这边的东西明显太少,最后不得不使用杀手减。

    一只烟熏白肚山鼠与一只腌制麻雀,两丛蘑菇,三个柿子,换得三卷旧蓝色棉布,六团棉线,所有棉花以及棉籽。

    此时,来平坝的人越来越多。

    因戏台重复唱同一出戏,逛夜集的居民也越来越多。

    叶爸爸的地摊再次迎来不少生意,桐子又卖出去三分之一,蘑菇五丛,山柿子八个,兜里的零钱越来越多。甚至还换得三张盐票与一张糖票,实乃意外之喜。

    生意兴隆引来维护小干部的特殊关注,跟隔壁大婶的摊子一样,围着他们转好几圈,瞄背篓好几眼,瞅得叶爸爸心慌慌,幸亏并没有拿太多货物。

    摊贩中,也有很多想以物换物的,提着自己的大箩筐到处走,叫卖声不绝。

    借这机会,叶爸爸给儿子闺女侄女们,换或买一些小礼物,比如红头绳、芝麻饼、麦芽糖、小风车、拨浪鼓等。

    戏台接近尾声,正当父女俩想离开的时候,一老大爷提着密不透风的背篓过来,他小声嘀咕道:“大兄弟,我有一稀罕物给你换山柿子,这个叫洋柿子,营养大,好看又好吃。”

    将麻布掀开来,里头竟然是一株植物,高约三尺,拇指般粗壮的梗条上,挂着两个红光耀眼的柿子,与柿子树上的成熟柿子很像,更大更红。

    叶爸爸挠挠头困惑道:

    “这洋柿子能吃吗?”

    甜妹儿捂嘴惊讶,口水哗啦啦流出来,心里背着菜谱,番茄炒鸡蛋,番茄酱,番茄鸡蛋汤,番茄糖……用力揪一揪爸爸的裤脚,买下来啊!

    那老大爷小声嘀咕道:

    “当然能,又甜汁又多,我就吃过。这可是我闺女从省城里带来的种子,叫洋柿子,还可以熟吃,听说省城国营饭店,拿它做菜哩!怎么样,就五个山柿子,要不要换?”

    旁边大婶凑过来道:“又是你这老家伙,专门欺负外来人,前阵子有一白发老太太说过。山柿子是观赏植物,不能吃的。过去地主家与县令家都有。”

    洋柿子很早传入种花家,都把它当花卉。

    如今倒是有的地方,开始学着洋人吃起来,比如省诚,但水湾县地理位置偏僻,传得消息还是以前的。

    有人说它能吃,有人说它不能吃。

    一般洋柿子都是夏天成熟,但这位老大爷得到种子,干脆把它种植在厨房里,竟然误打误撞创造出大棚环境,导致它开花结果啦!

    老大爷好不得意,在夜集天天吹捧,冬季水果想要卖出高价。直到遇到一好管闲事老太太,一口咬定这不能吃,两人吵一架,整个夜集都流传开来。

    老爷子愁眉苦脸道:

    “你看看这少好几颗,都被我吃啦,味道不甜酸溜溜的,没香味儿,满口青须须的野味,虽不好吃,但是真的没毒。”

    当然没毒,可好吃啦!

    甜妹儿使劲儿扯着爸爸的裤脚,心里呐喊,“买下来,买下来……”

    “酸溜溜的,刚才不是甜的吗?”

    叶爸爸把闺女搂起来,眨一下眼睛,拍拍她屁股。

    就因为老爷子满嘴的谎话,他说的才没人相信。

    “噗哈哈哈——”

    围观群众一个个乐呵起来。

    甜妹儿眼睛珠一转,歪歪头道:“爸爸,这红果果挺好看的,咱们换回家摆在三叔房间,他不是要娶媳妇儿吗?”

    叶爸爸:……前几年法律规定二十岁,他还没满年纪!

    老大爷见有希望,乐道:“红红火火,换得值!换得值!”

    最后,愁眉苦脸的叶爸爸,拍拍闺女的屁股,用一颗山柿子,换得一株‘只能看不能吃’的洋柿子,放入大背篓里。

    惹得隔壁大婶一直念叨,‘小娃娃不能宠,长大后找不到婆家’。

    叶爸爸难得严肃脸,立马紧紧搂住小闺女,生怕以后便宜那些个瓜娃子,自家闺女活该被宠一辈子。

    戏台还在继续,咿咿呀呀,声调很恓惶,好多人眼泪止不住流下来,缺乏戏曲艺术细胞的父女笑得十分灿烂,背着装满物资的大背篓,在夜集里转圈圈。

    盐巴冰糖、两分一盒的火柴、精致小挂锁、搪瓷杯洋瓷盆、暖水壶、油灯、苹果梨的种子、厚鞋底、剪刀、药材种子……甚至还有野人参种子。

    只要家里有需求,叶爸爸一点都不吝啬钱,只惦记着不用票,买买买。像他这样的人,夜集里也不少,主要都是一些有门路的长途贩子,赚差价的。

    刚卖的钱哗啦啦全部出去。

    甚至还需要桐子山柿蘑菇来换,或者添少量的票与钱。

    甜妹儿舔着一根猴子小糖人,瞅着背篓满满的,都是空间里没的,笑得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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