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向两边分开。

    白水部从中跃起,一剑当头劈来!

    薛蓬莱急忙举剑相抗。

    血色细剑铿然与玄蛇剑格在一处,色作浓红,嗞嗞生烟,像烧红的钢铁,又像流动的血液。玄蛇剑变得滚烫无比,几乎要握不住。其实若是一般配剑,此刻已融成铁水,被白水部手中血剑吸纳。

    薛蓬莱急忙撤剑,连退两步,张口吐出一道青箭。

    白水部伸手去挡,那青烟凝成的箭矢却穿过了他的手掌,一箭射在他的肩上,左肩登时麻了。

    第二箭又至,白水部侧身躲过,一剑扫过薛蓬莱头顶,他的铜冠顿时熔成一注铜水,汇入血剑。

    薛蓬莱惊怒交加,扬手一挥,整个南明离火阵的烈火盘旋而起,汇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白水部缠绕其中。他残破的衣角翻起更大的火焰,血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下去。

    薛蓬莱哼道:“你再有能耐,鲜血终有尽时,看你能熬到几时!”

    白水部已判断出大致方位,闪身避入巽宫。这巽宫是南明离火阵的风眼,其内有风无火,可鼓风而起,推波助澜。

    薛蓬莱紧追不放,白水部便随着巽宫位置不断变换方位,匿迹于炽焰火海之中。

    “你真的是那条小鲤鱼变的吗?”小少年认真地问。

    “是真的。我在好多年以前,就已经认识你了。”李昀羲说,“你在家排行十一,大家叫你十一郎。我还以为你的名字就叫十一呢,我叫你十一哥哥。”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我只能在梦里见到你呢?”十岁的白铁珊迷惑不解。

    “这不是梦。”李昀羲好像很确定自己的答案,“这里是你的心,这是你的记忆,是我们的过去。我正在你的心里面。”

    “可是,”李昀羲又对自己说,“我不是在白麓荒神的长生放命洞天吗……我为什么会在你心里呢?我在哪?”

    她听见了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这是通犀岛每时每刻都会传来的地动。她一直没有认真去倾听,但此时此刻,她清晰无比地听到了。

    海浪怒涌,在礁石上激起巨大的浪花。天上的红霞像失了火,整个天空都像是血涂成的艳丽浓红。一个惊雷霹雳打在海中,激起成串的电光。

    小少年咬着嘴唇,看着这些可怕的异象。

    她问:“现在外面一定有大事发生了,你害怕吗?”

    小少年恼怒地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中的树枝:“不要瞧不起人!小丫头,快去躲起来,哪怕妖怪来了,我也会保护你的!”

    当年在荷花池边,他也是这样说的。

    李昀羲笑了:“我不害怕,因为我是神龙李昀羲呀。”

    我会保护你的。

    她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透明的。她看到了皇宫,看到了薛蓬莱,看到了白水部,也看到了熊熊大火。

    无边无际的紫海浓缩为一个泉眼,回到了她的掌心。

    薛蓬莱已经找到了巽宫方位,觉察到了烈焰深处白水部的气息。

    烈焰包围之中,白水部口舌枯焦,手中的血剑越缩越小,最终在臂上干涸成一道血印。

    薛蓬莱的玄蛇剑就在此时劈来,一剑劈开了他的胸膛!

    一道血箭飙出,溅上薛蓬莱的脸。

    与此同时,一道红光从白水部的胸膛飞出,霎时穿过薛蓬莱的身体。

    李昀羲的双足轻轻地落在薛蓬莱身后,手里握着一支紫色阔剑,一滴血顺着剑锋落下地来。

    “腹中剑?呵。”薛蓬莱的头最后说出一句话,就掉下地来。

    白水部摇晃了一下,向后倒去。

    李昀羲弃剑抱住了他,连声唤道:“十一哥哥!白铁珊!你醒醒!你醒醒啊!”

    “慕容春华”走了过来,冷眼看着这一切。半晌,他脱下外袍,扬手盖住了白水部遍是创痕的身体。

    夜风吹过远处的长草,静谧极了。

    第123章 新生

    “天主矜怜亡者,我等在天之父, 愿尔名尊为至圣, 愿尔之天国降临,愿尔旨承行于地, 如承行于天……主俯听我祷……”法师艾康安跪在雪地上合十念祷,无比虔诚, 不管有没有人能够听懂。但愿上天是能听懂的。

    雪花纷扬落下,大地如披孝服。

    阴云急剧地裂开,日破朝霞,光芒万丈。寒风吹拂, 荒野上白雪皑皑,尽化金地, 一群飞鸟在天边唱出甜润喉音。一切都洁净光明得宛如新生。

    世界依然美,美得那么无辜,那么纯净,仿佛从来就不知道有许多生灵为它死去了。

    皇帝赵祯在安泰中醒来,着衣盥洗。很平常的日子, 气冷天寒。窗边的小宫女突然惊呼出声。赵祯不悦道:“妮子一惊一乍!”

    小宫女急指水精帘外。全城白雪冲天飞起, 如雪瀑逆流, 银河倒挂,银白绚烂, 压倒世间千珠万宝。目力所及处尽是狂雪, 那一瞬壮美得让人说不出话。

    地上的人仰望这离地而去的白雪,它们越升越高, 直奔那炽烈的太阳,直到融化。片刻之后,暴雨倾盆,疯狂地冲洗着宏伟的殿阁,冲洗着荒凉的山野,冲洗着未凝的血迹……

    “哪来的狂雪?”年轻的皇帝惊问。

    “这定是龙神所为,是瑞兆。”

    皇帝眸光清炯,没有点头。

    白水部躺在荒寺中的小床上。

    “神仙姐姐,真的没办法了吗?”阿文问。

    苏苗苗低头道:“他伤得太重了……”

    李昀羲默默地望着他。

    “昀羲,当初我说过,你要做到三件事才能离开我,是吧?”白麓荒神在她旁边问。

    “记得。第一件,把瘦西湖的水对半剖开,维持一日不变。第二件,在经史子集里挑选三千册背完。第三件,完成身份试炼。”李昀羲回答,“第二件、第三件,我都已经完成。”

    白麓荒神同意:“第一件你又当如何?”

    她挑起眉梢:“我已有解。”

    白麓荒神伸出手来:“那就来吧!”

    瘦西湖。

    明媚日光下,她一扬手,将紫泉的泉眼抛入湖中。

    泉眼喷涌出紫色的泉水,在湖中央划出一道长痕。紫泉越来越多,清甜的泉水渐渐向两边渗透、弥散。

    “看!”李昀羲道,“我把瘦西湖剖成两半了,维持一天,毫无问题。”

    “以水剖水?”

    “你又没说要用什么把它剖开。”李昀羲轻轻哼了一声,“抽刀断水水更流。能把水剖开,且长久维持不变的,也就只有水了。”

    白麓荒神微笑:“你是想告诉我,强扭的瓜不甜,顺势为之才好?”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下一刻他们从瘦西湖边,又回到了荒寺之中。

    “其实那个小土地,曾经想和我做笔交易。”白麓荒神说,“他想用自己来换你。但他自己都已经死了。”他轻笑起来,“我一直觉得白铁珊是个非常愚蠢的人。他总是拼命去挽救那些终将毁灭的东西。宋国是一条驶往未来的船,船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神仙难以左右,妖魔也不能。家会散,国会亡,楼台会倒,少年会死。既然如此,你救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不是这样的。”李昀羲反驳道,“一时有一时的公理,一地有一地的正义。你想那么多,反而什么都做不了。认定什么值得做,就义无反顾地去做。我把一条搁浅的小鱼扔回水里,一年后它又搁浅而死,那我当时不该救它吗?对小鱼来说,这多活的一年不重要吗?”

    白麓荒神笑了:“所以现在我知道了,也许太过执着的是我自己。”他望向眼前明媚鲜妍的红衣少女,“昀羲,你已经做成了三件事,我大概只能放你走了。”

    李昀羲脸上露出了笑容:“那,你要去哪里?”

    “我?”荒神的脸正慢慢变得透明,幻作光点飞散,“我大概想通了什么事情,所以准备先休息休息了。小昀羲,你自由了。以后再也没有墟神和荒神,就像天上再没有日月,只有漫天星辰。诸神落幕,今后凡人们将完全主宰自己的命运。天下是一艘大船,终要行到它该去的地方……”

    李昀羲对着飞散的光点惊呼:“荒神!”

    白麓荒神看了卧榻上昏迷不醒的白水部一眼,道:“横竖我身上的力量是要还诸山河湖海的,临行前,我就送他一份礼物吧。”

    一个五色烂漫的光团从即将消散的荒神身上析出,融入了白水部的身体。

    白水部整整卧床休养了一个月,才下地行走。

    这一个月,他不断地梦到故人,甚至有时醒着喝药,都会睁着眼梦到故人端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喝药。

    他梦见了燕三,梦见了谢子文。

    燕三总是坐在桃花树下,抱臂笑得满足。

    谢子文却总是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沉静温和,没有从前那跳脱的模样。

    有一天,他从李昀羲手里接过温热的药碗时,看到谢子文也在,坐在他的书案前,翻看他写到一半的《白氏治水经》。

    “子文。”他忍不住这样招呼他。

    谢子文愣了一愣,把书一合道:“你该回去了!”

    “我?”白水部倒愣了,“我在自己家,还要回哪里去?”

    谢子文道:“你在泰山府。而我现在接替别人做了泰山府君。所有的死人都会来到泰山府。你还没有死,不能在我这里留得太久。快回去吧!”

    白水部听不太明白,但知道他是在赶自己走。这个所谓的泰山府,和他们从前住的荒寺一模一样,甚至案上同样摆着自己喜欢的一方抄手砚,和谢子文最爱的一套建窑兔毫盏。

    他起身望着朋友,很舍不得:“我还能来看你吗?”

    “你最好永远都别来。”谢子文走近他,目光灼亮,笑容温暖,“不过如果万一死了,不要害怕,不过是来到我这里罢了。所以别想着见我了。你要一直等到死的那天,才能够再见到我。”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他在暗夜,他在光明。他从暗夜里伸出手来,与他双手交握。

    “再见了,水货!”

    他在熹微晨光里醒来,手里握着一枚围棋子。那是双手交握时,谢子文放在他手里的。

    “白铁珊,你醒了!”趴在他身边的李昀羲被惊醒,眼圈通红地叫出声来。

    “昀羲?”

    李昀羲含泪笑了:“你都不知道,你睡了有多久!”

    醒来后,他提重物,扶着拐杖行走,一点点地恢复体力。

    新的力量渐渐与他的身躯融为一体。

    春意渐浓时,白水部把数年来的治水经验和水车等农具改良法都写成了一部《白氏治水经》,上呈皇帝赵祯,并自费刊行于世,之后正式递交辞表。赵祯挽留三次,按照老规矩做足惜才戏码后,终于批准了。

    离开汴梁前,他们自然是把市集和瓦子逛了又逛,又把城里认识的朋友都会了一遍,一遍不够,就会两三遍。

    抱琴楼的辞行宴上,温犀和秦镜也来了,希望胭脂能把九重阁阁主还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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