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飞宇用眼神表明着他的态度,李文柏无奈,看对方一副得不到回答就不走的样子,只得点点头。

    队伍渐渐远去,看热闹的百姓们也都散了开去,朱雀大街重新恢复往日的忙碌和繁华。

    李二望向李文柏似乎在发呆的侧脸:“先生,咱们现在去哪儿?”

    “能去哪儿?”李文柏苦笑,“要是待会儿没在府上看到我,少将军非得活剥了我李文柏的皮。”

    活剥皮或许不至于,大闹一顿倒是肯定的,李二了然嘿笑:“那咱们现在就走?将军府应该还没被那些大人们堵上。”

    李二说的是知道贺青回京后前去求见的武将们,李文柏心知肚明,却还是打算先回茶楼再说。

    初次登门,就算有贺青的令牌也不好两手空空,他得好好想想给府里的两位夫人带上什么礼物才行。

    这边李文柏正头痛着送礼之事,那边贺青带着贺飞宇已经端端正正跪倒在雍和帝面前高声抱拳:“陛下,臣不辱使命!”

    “哈哈,好!不愧是朕的辅国大将军!”雍和帝哈哈大笑着握住贺青的臂膀把人扶起来,又看向后面的贺飞宇,“贺飞宇,你也不错,看来你父亲是后继有人了啊!来,随朕入朝!”

    朝堂上,文武百官按照惯例先是纷纷恭贺了贺青的大胜,又由宰相王敦茹请旨犒赏三军,雍和帝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并命贺青整理此战有功者名册上呈朝廷,三日后当众封赏。

    贺青在朝上众星拱月,但围拢在身边的全是武将,极少数的文官也都在兵部任职,属于被排斥在文官系统外的那一批人,可见大齐朝中文武分家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下朝后,贺青正准备先行回府,却走了没两步就被雍和帝身边的贴身太监笑眯眯地拦下:“大将军,圣上有请。”

    太监尖细的嗓音里充满谄媚,贺青忍不住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只让贺飞宇先行回府,自己跟随太监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圣上留下父亲单独谈话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这代表着皇权对贺家的信任和重视,可不知道为什么,贺飞宇看着自家父亲挺拔依旧的背影,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算了,可能是我多想吧..”贺飞宇摇摇头,不再去想复杂难辨的朝政,转而开始期待起和半月未见的李文柏再次相见的场面起来。

    ****

    却说“往来居”中,李文柏在房中翻箱倒柜许久,一开始准备去买上些美食点心胭脂粉黛之类的,但又想起贺家世代都是京城豪门,全京城什么美食没吃过?什么珠宝没见过?还不如带上点新奇的小玩意。

    要说自家特产的,无非就是香皂、花露水什么的,可这些物件或许对寻常百姓来说稀奇物事,要拿来当作给贺家夫人的礼物,却多少有些平庸了。

    想来想去,李文柏翻出了他用来压箱底的,到现在也都还没喝上一口的“烧刀子”。

    这酒比李文柏在军营中酿制出的烈酒要稍微温和一点点,但度数其实也没低上多少,听说贺夫人和贺老夫人曾经也都是能上阵杀敌的巾帼英雄,那也应该会喜欢这种暴烈口感的酒水才对。

    李文柏带上它主要是为了以防万一的时候取暖用,但因为去的是南方所以一直没用上,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除了烧刀子,李文柏还带上了一些香皂和药膳配方作为陪衬,香皂是从广陵带过来的,药膳配方则是好不容易从脑海中搜刮出来的,都经过后世医学检验,驱寒保暖,绝对适合老人家在北方的冬天食用。

    准备就绪之后,李文柏骑上快马缓缓朝着贺府的放心行去。

    京城大街小巷无数,且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第一次上街的人肯定会迷失在这些巷道之间,好在李二还在军中时曾多次奉命往贺府上送东西,多少还记得路,否则二人直到天黑恐怕还在街上游荡。

    贺府坐落在距离皇城不远的“昭义巷”中,占地几乎占了巷子的三分之一。

    “昭义巷”顾名思义居住的都是武将,除了贺府之外,还有两位德高望重的将领府邸选在此地。

    等李文柏二人终于赶到的时候,贺府门前已经挤满了各式软轿车马,无数身披甲胄或文官长袍的人在大门前探头观望,手里都拿着镶金名帖,身后是背着无数金贵礼品的仆人。

    一个又一个官员差使下人上前叫门,听这架势,文至兵部侍郎武至各种名目的大将军应有尽有,这些平日在朝中呼风唤雨,跺一脚朝中军中都要抖三抖的人物现在全都冒着寒风挤在这大门前,盼着门房能出来叫上自己的名字。

    和不管怎么叫门,贺府的大门始终紧闭,连门房的影子都不曾见到。

    众官员居然也不气馁,只是命家人隔一段时间就去叫上一次,还有些架子摆得更低的,更是亲自上前敲起了门环。

    官轿车马堆满了昭义巷口,李文柏二人策马到距离贺府还有百步左右时就已经寸步难行。

    “这...”李文柏见状有些发蒙,“要不,咱们改天再来?”

    李二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闻言大摇其头:“好叫先生知道,但凡咱大将军在府里的日子,没有一天不是这样的,您再选日子也没用。”

    李文柏闻言觉得有道理,于是熟练地翻身下马:“那上前叫门吧。”

    刚走到贺府大门前,众文武以为是又有同僚来求见贺大将军,观李文柏的打扮像是文官,于是武将纷纷转头,一众文官热情地上前来招呼:“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李文柏坦然拱手:“在下乐平李文柏,一介草民而已。”

    “李文柏?”文官们面面相觑,就是那个一介商人,却得了圣上亲笔称赞的那个李文柏?。

    围拢在李文柏身边的大小官员瞬间嗤笑着散了开去。

    本来见李文柏眼生又年轻,还以为是贺将军的亲信或者子侄,没想到居然只是个小小的商人。就算受过圣上嘉奖,但商人就是商人,圣旨或许在偏远地方能够获得地方官青眼相加,但在这些京官的眼中可不会有半点加分。

    “啧啧,如今这世道,连个商人也敢舔着脸求见贺大将军,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一个穿着青袍的中年男子斜着眼拖长声音,“李文柏是吧,是不是觉得有了圣上称赞,就妄想着把生意做到大将军府里去啊?”

    男子的话引来若有若无的笑声,李二气得双颊通红,当即就要上前反驳,却被李文柏拦住。

    李文柏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生气的样子,只是拱手行礼道:“不知这位大人是?”

    中年男子清了清嗓子,“鄙人姓赵。”他的身份根本不好意思开口说,他不过是个书吏出身罢了,在这些人当真根本上不得台面,他连将军家的大门都入不得,见着有比他地位还要低商贾都敢登门,也就上前奚落。傲然昂起脑袋:“也不知是不是贺大将军平日里太过谦和,就连你这等下贱商人都敢登门了,还不快快退下!否则,可就别怪本官替大将军打扫门庭!”

    根本不敢说自己的身份,再看看他的打扮,李文柏猜得到此人身份一定不高,在场的大都是有品阶的官员,他自称本官,大约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官。得罪不起别人,就踩着自己。在这么多人都没说话的情况下要强出头,想必是想借机在众多上官面前刷刷存在感吧。

    但李文柏没那兴致做垫脚石,“原来是赵大人。”对着那人拱了拱手,就不想多言。

    赵又之见着李文柏如此,更以为他好欺负。又是拂袖,又是做怪表情,夸张地表示李文柏这般的商贾满身铜臭,让人忍无可忍。

    在将军府前,李文柏本不想生事,这人的作态这般就太过了。

    李文柏见状,眼珠一转,故意做出一副请教的模样:“依大人的意思,贺大将军是肯定不会见草民的咯?”

    第60章 监生

    “这是什么话!”赵又之嫌恶地瞥了李文柏一眼, 因为身高的缘故莫名显得有些滑稽, “就连本官都不能……”清了清嗓子, 直接说道, “你这般低贱的出身, 我劝你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一口一个“低贱”,连想讨好贺青的官员尚且如此,可见朝中厌商的风气已经大行其道了。

    李文柏清浅地勾勾嘴角:“既然如此, 大人敢不敢和李文柏赌上一赌?”

    不等赵又之呵斥, 李文柏迅速高声道:“若草民果真进不了这贺家大门,愿以百两银钱相赠, 若大将军准了草民的求见,还请赵大人向草民赔礼道歉, 不知大人可愿一赌?”

    此话落地, 方才还嘈杂的巷子瞬间变得寂静,众文武都讶然看向李文柏,像是发现了什么怪物一般。

    赵又之一噎,随即暴怒不止:“你个……”

    “赵大人。”李文柏淡然打断赵又之没出口的辱骂, 目光炯炯地看过去,“草民再问一遍, 您赌是不赌?”

    此时的众文武官员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看向赵又之的目光充满同情和幸灾乐祸。就说嘛,一个小小的商人怎么可能贸贸然就来求见,说不定人家和贺府真有生意往来呢?所有人都只是观望,就他赵又之表现心切出来呵斥, 这下好了吧?要是人真和贺家有生意往来,就算见不到贺大将军,见个管家也必须进去不是?看你赵又之怎么收场。

    诸位上峰看笑话的视线如芒刺在背,赵又之骑虎难下,如果不赌上这一把,在一个小小的商贾面前服了软,让他今后还怎么在京中混下去!

    对,这个李文柏肯定是在打肿脸充胖子,故意做出和贺府有关系的样子,实际上是在骗他!商人不都是这样吗?各个都花言巧语狡诈之极?能进贺家大门的,就算是商人,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赵又之深吸一口气,强自摆出居高临下的模样:“好,本官就赌你这一把!”他的心中也是惴惴不安的。

    李文柏冷笑三声:“李二,去叫门。”

    李二早就憋得快不行了,雄赳赳气昂昂地迈上台阶站到大门前,高声喊道:“三叔,小的李二!”

    过了一会儿,贺府侧门打开一条缝,一个苍老的头颅出现在众人眼前,众官心中都是一惊,这不正是贺家的门房贺三吗?

    贺三年纪大了,看人有些不清楚,上上下下瞟了几眼,确认是李二无误后才嘶哑着嗓音问道:“二子啊,有什么事?”

    李二从怀中掏出贺青给的令牌,凑近贺三的耳朵边喊道:“小的奉大将军令护送李文柏先生来府,这是令牌!”

    “李文柏先生?”贺三闻言眼珠一鼓,又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什么也没说,砰地一下把门又关了回去。

    李二摸摸鼻子有些见怪不怪,这贺三以前是跟着贺老将军的亲兵,负伤后在府里当了门房,一把年纪做事还一惊一乍的。

    李文柏早听李二说起过,是以并不觉得奇怪,从未进过贺府的赵又之却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果然撞破了李文柏的“谎言”,方才侧门打开时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嗤笑道:“如何?没想到本官真敢赌吧,尔等商人就是奸猾!”

    李文柏懒得理这人不知所谓的嚷嚷,只专注地盯着大门。

    赵又之只以为李文柏是心虚,嗓门越来越大,说了半天突然发现不对劲,一回头,这才看见在场的诸位正以极其微妙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回事?”正疑惑着,转过头就见着贺府的侧门已经打开,换上便服的贺飞宇像个猴子一样窜了出来,也不管门前纷纷行礼的文武官员,唰地窜到李文柏面前故意拉下脸,“贤弟可终于来了,不是让你一进京就来府里的吗?真是的,让我好等!”说完一拳擂在李文柏的胸口,显然与他关系很好。

    知道这是贺飞宇故意在给自己长脸,李文柏心下温暖,抱拳道:“路上花了些许时间,请少将军恕罪。”

    再看被贺飞宇一肩膀撞得侧过去的赵又之,面上的表情已经接近空白,好不容易转过来,嘴巴张了又闭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挤出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贺飞宇见着此人,心中诧异,挑眉问道:“你是谁?为何挡住去路?”

    虽然自小在京城长大,但贺飞宇接触的都是大齐顶层的士族豪门,自然不可能认识这个书吏。

    “下官...”赵又之面色涨得紫红,想要请罪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贺飞宇亲热的态度和李文柏习以为常的应对,赵又之直想碾死之前出言挑衅的自己。

    为什么非要做这个出头鸟!看吧,现在连带贺少将军对自己的观感都不好了!

    赵又之求助地看向周围,希望有人能站出来解围,可官场捧高踩低才是常态,又怎么会有人冒着得罪贺飞宇的危险为他解围?没有办法,再拖下去指不定李文柏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侮辱自己,赵又之强忍住铺天盖地而来的耻辱感,勉强在李文柏面前弯了腰:“这位小兄弟,刚刚是本官不对,万望小兄弟海涵。”

    “哪里哪里,赵大人言重了。”李文柏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赶紧伸手把人扶了起来,又转头笑着向贺飞宇解释,“在下和赵大人一见如故,正聊天呢,没想到少将军突然出来。”

    “啊...啊对对对,下官和这位小兄弟一见如故,一见如故。”赵又之狼狈地陪着笑,见贺飞宇面色缓和,舒了口气随便找了个借口退下,也没脸再说自己只是过来送礼,登上马车飞速离开了。

    李文柏好笑地摇摇头,这么一来,这位赵大人可就被自己得罪死了。

    贺飞宇倒没有那么多想法,只是抱拳向围观的一众文武告罪:“诸位长辈,家父还在面见圣上,特拖贺飞宇转告诸位今日不便见客,还请诸位大人们留下名帖,家父日后定亲自赔罪!”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又刚刚经历了那种事,想也知道此时还纠缠不休结果只会比那赵又之还惨,十几名文臣武将无奈,也只得按贺飞宇说得把名帖交给门房,然后告辞离去了。

    至于贺青亲自赔罪更是想都不敢想,不过是客气话而已,谁当真谁傻。

    走进贺府,贺飞宇一边给李文柏引路一边笑问:“听李二说,贤弟今日开始读书准备科举了?”

    李文柏暗暗瞪了李二一眼,无奈将那日在茶馆中听到的话向贺飞宇复述了一遍,而后总结道:“如此,在下若不能入仕,以后想必就只能是待宰的鱼肉,各位大人想怎么宰就怎么宰了。”

    贺飞宇看起来甚为欣慰:“朝中抑商之说我也早有耳闻,贤弟所想正合我意,不过,想要入仕不止科举一途,以贤弟之才,何不从军?”

    看吧,又来了。

    李文柏无奈扶额,自从那日谏言贺飞宇剿匪,又跟随大军平乱之后,贺家父子动不动就开始劝说他从军,李文柏再三强调想要一心从商这才罢休,现在听自己要考科举,就又开始旧事重提了。

    “少将军莫要笑话在下。”李文柏苦笑不已,“在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对战阵之事又一窍不通,要从军只会给贺家抹黑,还请少将军放过在下吧。”

    这都是老生重弹了,见李文柏态度坚决,贺飞宇也就不再多问,正好过了玄关就是正堂,贺飞宇拉着李文柏加快脚步:“祖母和母亲听说你来都已经等候多时了,快些快些,晚了肯定挨骂。”

    对于能教出贺青和贺飞宇两代正气凛然武将的女人,李文柏还是十分感兴趣的,于是不再多说。

    贺老夫人已经年过花甲,早已是满头白发,看起来却还精神奕奕,一见贺飞宇领着个陌生的年轻人过来,立马站起身,一边走上前一边朗声大笑:“想必这就是我儿的救命恩人吧?让老身好等!”

    李文柏这次是真的受宠若惊了,赶紧挣脱贺飞宇的手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前扶住老夫人,口中唤道:“草民李文柏,见过贺老夫人!”

    “嗨,什么草民不草民的。”一声清朗柔和的女声从后方传来,李文柏抬头看去,一名约摸耳顺之年的妇人正端着茶笑看前面这一老一小,嘴中还不忘打趣,“咱们将门不似那些文官繁文缛节多如牛毛,你是飞宇的友人,又是家主的救命恩人,就不必这么多礼了,是吧母亲?”

    听说贺飞宇的母亲吴氏此时也正在府中,想必就是此妇人了,李文柏想要见礼,却苦于被贺老夫人死死摁住不得动弹。

    “正是如此!”贺老夫人慈爱地拍拍李文柏的肩膀,转头又朝和贺飞宇横眉怒目,“戳那儿作甚?还不快给客人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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