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李文柏诺诺出声,这声“先生”他喊得真心实意。

    贺飞宇在一边听着也是觉得后怕,要是因为他父子的疏忽影响了李文柏应有的前途,当真是悔之不及的事情。

    “幸亏先生明察秋毫。”贺飞宇赶忙拍马屁,“否则,我贺家差点铸成大错啊!”

    “哼。”王行之看到贺飞宇这狗腿的样子就烦,忙不迭地挥手赶人,“你也一样,明日早课若迟到,这辈子都无需再来了!”

    “不敢不敢,学生不敢。”李文柏学着贺飞宇的样子赔笑,在王行之瞪眼睛之前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

    王行之注视两人的背影半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这俩臭小子。”

    话音刚落,书房内堂一清秀青年手摇折扇缓缓走出,眼角含着笑:“瞧老师对那李文柏颇为欣赏,为何不干脆收归门下?”青年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极为俊雅,一双漆黑的瞳孔常年带着笑意,端的叫人看不透。

    王行之见着青年脸色一黑:“把你那扇子收起来,又不是夏日,成何体统!”

    “是是是,老师教训的是,学生知错。”青年毫不在乎地收拢折扇插在腰间,一片风流模样,半点‘知错’的样子都看不出来,“老师,您还未回答学生的问题呢,为何不干脆给学生找个小师弟?”

    “哼,就凭那小子?”王行之冷笑不已,“想做我王行之的学生还早了十年!”

    青年失笑地看着自家老师发狠,内心却敞亮,这个叫李文柏的小家伙,怕是早已经入了老师的眼,等着先放在身边以观后效呢。

    小师弟吗?青年眸中精光流转,还真是令人期待。

    另一边,贺府回程的马车里,贺飞宇还在兀自捶胸顿足:“贤弟啊,要不是先生及时点醒,为兄差点就耽误了你啊!”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自己是个被糟蹋了的黄花大闺女?

    李文柏抽抽嘴角,继续重复了一百遍的安慰:“少将军无需自责,没有少将军与大将军相助,李文柏怕是连这个被耽误的机会都没有,又谈何前途?”

    “你...唉,不说这个了。”贺飞宇摆摆手,“反正好歹这关算是过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半山书院的早课可是出了名的早。”

    回到贺府,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的贺青和吴氏赶紧拉着李文柏问长问短,得知其顺利入学才舒了口气,结果舒了没一半又听见贺飞宇转达的话,贺青喉头一哽,半天说不出话来。

    “先生说,您是不是老糊涂了?”贺飞宇挤眉弄眼,“依孩儿看啊,其实也差不多了吧!”

    “你!”贺青瞪眼睛就要发作,被吴氏没好气地拦住,“夫人,你做什么拦我?”

    “不拦你拦谁啊?”吴氏柳眉倒竖,“宇儿说错了吗?啊?差点就把人后生的前程给断了,你还有脸发脾气!”

    贺青老脸一红:“咳咳,李文柏啊,这事儿是本将的疏忽,文官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也未免太多了...”

    李文柏摸摸鼻子:“老将军言重,其实能入书院就好...”

    一家子人又互相客套两句,吴氏突然一拍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午前有个包袱说是送给李文柏的,里面硬邦邦地像是几本书,你和升儿都不在,我就先放库房里了,你等着我让人给你拿来啊。”

    “书?”李文柏和贺飞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昨日那个包裹,没想到今天又来。

    奇怪,到底是谁吃饱了撑的天天给我送书...

    李文柏摸摸脑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与此同时,赵成义正在书房对着儿子耳提面命:“此去书院可不比在家里,凡事要听师长的话,课业跟不上就好好努力,切不可再搞些什么邪魔外道了知道吗!”

    赵旭之嘟着嘴不说话,却也知道自己今天闯了大祸,父亲是多么骄傲的人,竟然在那个向来看不起的老头子面前低头求情。

    真是丢人...

    见教训得差不多,赵成义也不舍得再继续骂下去了,转而叮嘱起另一件事:“还有一事,入学后要多多跟李文柏打好关系,最好能跟他交朋友,知道吗?”

    “那个小商人?”赵旭之不情愿了,“凭什么啊?”

    虽然今日之事让他对李文柏有些改观,但有些教育是刻在骨子里的,对商人的轻视已经浸入了赵旭之的血脉之中,让他跟个行商的交朋友,即使是李文柏赵小少爷也不愿意!

    “放肆!”赵成义气得耳朵通红,“他既已入学就不再是商人,是和你一般的考生学子,人家和你不同,是堂堂正正考进去的,跟他交朋友还委屈了你不成!”

    就是委屈啊...

    虽然想这么回答,但赵旭之终究还是不敢更进一步激怒父亲,只得憋着一口气点点头,心说大不了到了书院不欺负那家伙就是了,交朋友?不可能!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赵成义也知道自家宝贝儿子的不情愿,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何况他也不想让儿子以为商人都可结交,罢了,到时候顺其自然吧。

    得到退下的许可,赵旭之拉长的脸蓦地浮现出笑意,欢呼一声推开房门就朝后院冲去,母亲为了庆祝他入学特意下厨,计算着时间这会儿应该已经差不多做好了!

    赵成义好笑地摇摇头,算了,旭儿到底也才十六岁,慢慢教吧,赵家的儿子,总不至于一辈子纨绔下去。

    正想着,门缝中探进来一张油腻的中年面孔,正是先前在自己面前告李文柏刁状的赵又之。

    赵成义不着痕迹地皱眉:“又之,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赵又之嘿笑着溜进屋把门关上,“就是此前叔父让侄儿去查李文柏...”

    “原来是这个。”赵成义不在意地挑眉,伸手抚平摊开在桌面上的宣纸,“你来找我,是查到什么了吗?”

    敏感地察觉到赵成义的态度变得冷淡,赵又之心里一急:“暂时没查到什么大事,但听说李家也不是铁板一块,里面似乎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只要顺着这条线挖下去...”

    如果是昨日听到这番话,赵成义必定会大喜过望,命令赵又之顺着这条线继续往下挖,但现在赵成义对李文柏的观感已经发生转变,再听到这些反而觉得肯定是李家那些狡猾的商人在拖李文柏的后腿,挖下去恐会对那少年不利,操之过急激起李文柏的反感反而不美,于是摆摆手:“此事到此为止,你不必再查了。”

    赵又之惊怒交加:“为何?叔父,他可是当着那么多文武的面如此欺辱侄儿,这可是在打您的脸啊!”

    “闭嘴!要不是你不自量力强出头,哪儿来这么多破事儿!”赵成义气不打一处来,“告诉你多少次离那些武夫远点,你非要去跟着出风头,这下好了?我赵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叔父?”见赵成义真的发怒,赵又之这才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这唱的哪一出?怎么去了一趟半山书院,回来整个人的态度都变了?

    赵成义看着这个比赵旭之还不成器的表侄就头痛不已,干脆摆摆手:“回去好好反省,此事就到此为止了,别老做些让赵家蒙羞的事!”

    赵又之唯唯诺诺地离开书房,心中的不甘和耻辱不停冒出漆黑水泡,想起前些日听到的那些消息,还有纡尊降贵来递橄榄枝的那人,赵又之一咬牙一跺脚,溜着墙根从后门悄悄窜了出去,眼底闪过一丝阴狠:“赵成义,我不过是想为自己找回面子你都不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不仁,可休怪我赵又之不义!”

    赵又之脚程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一座恢弘大气的府邸前。

    府前的两只石狮子张着血盆大口似乎要吞噬一切,赵又之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踏上台阶,抓起门环轻轻地敲了敲。

    侧门“呲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隙,睡眼惺忪的年轻门房探出脑袋:“谁呀,大中午的来敲门。”

    赵又之尽全力挤出讨好的微笑:“小哥,麻烦禀报尚书大人一声,就说赵又之按照约定前来求见。”

    第65章 书院小记

    “什么?你说他进了半山书院?”

    后宫宸妃居住的水渲殿侧殿内, 四公主冯妙贞坐在榻上, 眼中满是惊喜。

    下首一名约摸十四五岁的年轻婢女笑着替冯妙贞放下账幔:“是, 公主, 听说还是通过了一个什么考试, 被那个大公无私的黑面神王大人亲自收进去的呢,可了不起。”公主对那乐平的李文柏关注,绿绣也就把李文柏往上抬一抬。

    “是吗?那就好。”冯妙贞抬手轻抚胸口, 双眼轻闭, “进了半山书院,离科举也就更近了呢。”

    “好啦, 天也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给宸妃娘娘请安, 您快歇息吧。”绿绣跪下来一边为冯妙贞脱下靴子一边抱怨, “真是的,也不知道那李文柏到底哪里蹦出来的,居然被殿下这么放在心上,还每天都送书过去...”

    “行了, 闭上你的嘴吧。”冯妙贞微笑轻斥,“这件事可不能让宸妃娘娘知道, 你下去吧。”

    绿绣轻声应诺, 灭了灯,乖巧地不再多嘴。

    冯妙贞躺在床上,凝视着月光下显得有些阴森的房顶,久久不能入睡。

    谁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人如此上心, 堂堂皇家贵胄,若是心悦某人,那人也应该是名门子弟,亦或风流书生,对一个小小的平民百姓这么挂记算是什么回事?也正是因为李文柏的出身低,所以绿绣并未想过,四公主真正的心思。

    只有冯妙贞自己知道,这个名为李文柏的少年,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李文柏,你可千万要高中..”冯妙贞忍住不安默默自语,“前世发生的一切,今生可绝不能再重来一次了。”

    ***

    寅时过半,李文柏正在洗漱的时候,房门砰地一下打开。

    贺飞宇显然松了一口气,“还好你已经起了,昨个儿忘了告诉你时间,若不然就要误了事了!”

    李文柏手持柳枝正在漱口,看看屋外黑沉沉的天空,为了保险起见,他今早起床特地起早了些,昨个儿刚从书院离开,贺飞宇就跟着京都里的友人一起去喝酒,因李文柏还在孝期,不能喝酒,不想扰了贺飞宇的兴致也就没有跟着过去,贺飞宇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入睡,也就错过了询问开课的时辰。

    “什么时候开课?”李文柏问道。

    贺飞宇说道,“半山书院卯时开课,还有半个时辰。”

    李文柏眉头微皱。

    贺飞宇有些心虚,口中说道,“还来得及。”

    李文柏不再耽搁,快速换好了鞋,挥手告别贺飞宇,独自朝着半山书院的方向而去。

    据说王行之办学有个规定,入学的学子不论年龄多小,决不允许父母亲族迎送。是以贺飞宇虽然想要护鸡仔一样将其护在身边,也不得不目送到府前为止了。

    距离卯时还有约摸一刻钟的时候,风驰电掣的马车终于到达半山书院大门口,年轻的门房礼貌地拒绝了车夫继续入内的要求,对着李文柏微微一笑,“小公子可要快些,依然不能松懈。若是误了早课就不好了。”

    李文柏愣道,“不是以进门时辰为准吗?”

    “怎么会?”门房似乎对此一问很是诧异,“所谓早课,当然是由书院的先生授课,定是以诸位公子到达学堂的时辰为主的。”

    李文柏正准备道谢后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嗓音:“那要是没赶上,会怎么样?”

    这个声音?

    蓦然回头,果然看到刚刚下马的赵旭之正在揉眼睛,身边立着一匹枣红骏马,想必是比他起得太晚只能策马赶时间了。

    “迟到?”门房眉头一挑,模仿着王行之古板木讷的语气,“本书院只欢迎诚心向学的学子,凡授课无故迟到者,终身不得再考入书院!”

    “...咳咳咳!”赵旭之瞪大眼,“迟到一次就要开除?不会吧!”

    如果真的入学第一天就因为这种原因被开除,父亲肯定会揍到他屁股开花!

    必须快点了。

    赵旭之把缰绳给了门房,深吸一口气,双膝微曲,“嗖”地一下越过李文柏冲没了影,只留下一片尘土。

    李文柏默默放下正准备打招呼的手,默默迈步。

    虽然出身书香门第文官世家,没想到意外的脚程挺快。只是为何如此着急忙慌?虽然时间上多少有点紧,但只要走快点,还是能赶在卯时之前到达学堂的,跑这么狠,待会儿还有力气念书么?

    走了没几步,眼前突然又卷起一阵黄沙,李文柏眯起眼睛定眼看去,发现贺飞宇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眼前。

    眼前的人气喘吁吁,面上憋得通红,双唇张了又闭,似乎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李文柏拱手说道:“赵小少爷,找在下何事?”

    赵旭之一顿,似是下了莫大决心一般闭上眼,高高抬起下颚,用极为轻蔑的语气开口道:“李文柏是吧,本少问你,学堂在什么位置?”

    ...?

    原来是不认路?

    李文柏差点喷笑出声。这么个趾高气昂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竟然是个路痴吗?

    见李文柏只笑不回答,赵旭之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喂,问你话呢!学堂在什么位置!”

    “好好好,小少爷不急。”李文柏止住笑意,看这位纨绔小少爷的眼神温和了几分,“时间足够,赵小少爷只管跟住在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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