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大人你这打扮是……要下地干活儿吗?”李文柏倒也不跟孔正见外,眼中带着几分戏谑,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好歹也是从八品的监察御史,与平日里规规矩矩的书生打扮不同,此时的孔正竟穿了一身农夫的装扮,粗布麻衣,衣服上还到处是补丁,看着很是寒碜。

    说实在的,给他一个碗,出去路边巷子口乞讨要饭,估计也不会没人信了。

    孔正冷哼了一声,脸上有些窘迫,不自然地说道:“若非如此,焉能躲过施五的耳目?”

    知道他冒险来此,必然有紧要的线索告知,李文柏不再继续嘲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他共饮。

    孔正顿了顿,还是走到石桌旁,坐了下来。

    “李大人这几日天天往县外跑,想必是与私征徭役之事有关吧?”孔正也没客套,端起茶杯一口喝下,开门见山道。

    李文柏眼睛一亮,问道:“孔大人在施五那边,可是知道了什么?”

    私征徭役之事,就连李文柏自己也是五天前才从徭役名册的统计整理结果中得知的,根本没来得及告诉孔正。现在孔正一语道破,那么一定是在施五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

    果然,孔正笑了笑,脸上不乏得意之色,说道:“施五对我有所防范,我只是从蒋勇那里知道了些许皮毛。”

    李文柏也笑了起来,看来孔正也不是纯粹的书呆子,知道从敌人最薄弱的地方打入内部。

    想必施五这只老狐狸,蒋勇就显得有些头脑简单了,确实更加容易下手。

    说起正事,孔正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下官不但知道施五就是此次私征徭役的主谋,而且还知道,李大人这几日,全都白忙活了!”

    白忙活?

    这可不一定!

    不过李文柏没有解释,主动给孔正表现的机会,好奇地问道:“这……孔大人怎么知道?”

    见李文柏表现的很疑惑,孔正心情很是舒畅,但正事还是要说的,“因为下官前几日在和蒋勇饮酒时,曾听其酒后醉话,提到了大人的名字,还信誓旦旦说‘姓李的绝对找不到那些贱民’。后来下官再追问,那货已经烂醉如泥,嘴里只是念叨着地道……贱民……还有……”

    说到这,孔正停了下来,故意卖了个关子。

    “还有什么,别卖关子了!”李文柏又气又无奈地说道。

    “还有县衙的前捕头,钱德兴!”

    “钱德兴?”李文柏低着头,醉意已经散了大半,喃喃道:“你不说,本官倒快忘了此人了!这钱德兴,还留在交合县?”

    这钱德兴自从找人杀钱楷妻子未遂后,便在交合消失了。毕竟李文柏与这钱德兴有过旧怨,他不想在交合县待也属正常,想不到现在又冒出来了!

    “不只是留在了交合,而且还在替施五卖命!”孔正说道:“听那蒋勇的口气,这钱德兴,似乎对施五暗地里的勾当,知道的还不少!至少这次私征徭役之事,钱德兴必定有参与!”

    孔正故意打扮成这个穷酸样,趁着夜色跑到县衙,肯定不是提一提钱德兴这个人。

    李文柏清楚,孔正是想他能以钱德兴为突破口。毕竟他们俩在这里说再多,也只是个人猜想,不足以作为抓捕施五等人的证据。

    只有抓住了钱德兴,才算是把住了施五的命门!

    “没想到这孔正还有两下子!看来当初让他当这个间谍,还真没选错人!”李文柏不禁暗自庆幸当初自己的决定。

    他正愁着给将来施五定罪还缺个认证呢,这不,刚有了困意便有人送来了枕头!

    想到这,李文柏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朝着孔正施了一礼,正色道:“本官,替交合百姓,谢过孔御史了!”

    孔正忙站了起来,回了一礼,“都是为民除害,为官者分内之事,没什么谢不谢的。”迟疑了一下,又问道:“只是不知,李大人这几日行动失败后,接下来有何计划?”

    李文柏笑了笑,眼中泛起了一丝得意,反问道:“孔大人怎么就确定,本官这几日毫无所获呢?”

    “李大人的意思是……”

    李文柏摆了摆手,一脸神秘,“明日一早本官要升堂,有一出好戏要上演,孔大人不妨也一起来瞧瞧。”

    见李文柏说的神神秘秘的,孔正也不好多问,只好拱了拱手,“既然大人心中早有谋断,那明日一早,就看大人的了。”

    告辞后,孔正重新戴上了粗布帽子,一张破布遮住了大半张脸,匆匆离开衙门,隐入了浓浓的风雪夜色之中。

    第二天一早,李文柏让厨房准备了一桌的好菜,又让李成到酒楼买了两坛子梨花陈酿,只等着陈一志来赴宴。

    陈一志本来还奇怪,一般人请人赴宴,都是中午或者晚上,李文柏倒好,大清早的把人请到衙门。

    不过想到李文柏可能是新官上任,公务繁忙,也就释然了。

    “不愧是贺将军和圣上都看重的人,大冬天的也一心扑在公务上,真是勤勉啊!”陈一志感叹道。

    当陈一志来到县衙府门前的时候,李文柏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堂堂一县之主,居然在县衙门口等他,这可给足了陈一志面子了。

    陈一志顿时心下满是欣喜,“这……在下区区一个武将,怎可劳烦冠玉你这个县尊在此等候呢!”

    李文柏一把拉住陈一志的手,笑道:“陈将军此言差矣!你我皆是贺将军提拔起来的人,说起来,也算是又同袍之宜,怎可如此见外?来,我们府内一叙!”

    说着,两人便携手走进了衙门。

    进到后堂,见到院内早已备满了整整一桌的酒菜,陈一志脸上的笑意便更浓了两分。

    两人各自坐下后,李文柏立即端起一坛梨花酿,开了封,亲自给陈一志倒了满满一大碗,笑道:“陈将军可知,梨花酿在贺将军的军伍中的来历?”

    “哦?”陈一志愣了愣,“这某倒不知,冠玉说来听听?”

    李文柏笑道:“因贺将军喜欢喝梨花酿,故而在贺将军的军伍中,都有一个规矩,但凡打了胜仗,庆功的酒,必须是梨花酿!久而久之,梨花酿便成了贺将军的军伍里的军酒!而我们这些和贺将军沾亲带故的,在外面聚一聚,也都喝的梨花酿!”

    “竟有此事?”陈一志瞪大了双眼,好奇地看着面前的梨花酿,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还是冠玉识大体啊,既从过军,又中过科举,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你要不说,你陈叔我都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儿呢!”

    “来,冠玉,为这个,陈叔敬你!”说着陈一志端起一晚梨花酿,和李文柏敬了一杯,很是豪迈地一口喝完。

    李文柏笑着喝了几口,心里却想:“你当然不知道这回事儿了!连我都不知道有这规矩!”

    他这么做,自然不是没事找事。实在是情势所需,现在尽量多和陈一志这个府兵都尉套套近乎,接下来的事,才好办不是?

    放下酒碗,陈一志想起李文柏刚来时,他劝李文柏的话,随即关心问道:“冠玉到任的这些时日,可尚好?”

    “尚好尚好,交合百姓坚韧勤俭,民风淳朴自然,文柏很喜欢。”

    “那施五……没有给冠玉使什么绊子吧?若他敢不给冠玉你面子,你尽管告诉陈叔,陈叔替你出这口气!”连续几大碗酒下肚,陈一志微微红了脸,说话也变得豪迈起来。

    不过这样的承诺,对李文柏来说其实可有可无。施五要真恶心他两下,他去找陈一志,也没多大意义,作为知县,他也丢不起这个脸!可一旦他和施五发生了什么大的矛盾,陈一志必然还是会回到两不相帮的态度!

    “施县丞对文柏还算客气。”李文柏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陈一志略微表示了一下关心,不再深入谈施五的事。

    一边应付着脸色通红的陈一志,一边在心里暗暗算着时间。

    “若是不出意外,他们差不多,也该来了吧!”李文柏不露声色地望了一眼院外。

    果然,没过多久,县衙外,便传来了一阵阵嘈杂的声音,听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乱的很!其中还夹杂着“狗官!还我夫君!”“还我儿子!”之类的喊冤声!

    一开始声音还算小,陈一志毫无察觉。但过了片刻,吵闹声一下子明显了起来,前堂还传来了几声衙役的喝止声!

    “咦?冠玉可有听到什么声响?”陈一志毕竟是军伍出身,就算喝了酒,但基本的警惕还是有的。

    “似乎是有什么刁民在闹事!陈叔稍坐,容文柏去看看。”说着,李文柏站起身,就要向前堂走去。

    结果这时,李二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一脸的惊慌失色。

    “大人不好啦!大人不好啦!”

    “什么大人不好了!本官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李文柏眉头一皱,很是不喜,呵斥道。

    “不……不是大人不好了!”李二被吼得缩了缩脖子,低声说道:“是……是衙门外,突然冒出了一大片的刁民,闹着要击鼓鸣冤!”

    “原来是击鼓鸣冤啊!我当是什么事呢!”李文柏假装松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他们击鼓吧,你去传个话,就说本官马上就到!”

    李文柏说完,便要和陈一志告罪,却发现李二杵着一动不动,皱眉道:“你怎么还不走?”

    “大人……不能让他们击鼓鸣冤!”

    “为何?”

    李二眼神飘忽,不太敢看李文柏,哼哼哧哧道:“因为……这些刁民……骂您来着……”

    “骂我?骂我什么?”

    不等李二回话,衙门外不知是哪个大嗓门的农妇,大吼了一句“狗官,还我夫君!”,声音高亢嘹亮,几乎整个衙门都听到了。

    李文柏一下子脸都黑了。

    他还没说什么,反倒是陈一志怒得拍了拍桌子,满脸青筋暴起,双眼通红,怒吼道:“哪来的刁民,好大的胆子!”

    “大人,咱们怎么办?那些刁民……人多势众……”

    “人再多又能怎么样?还想造反不成?”见李文柏脸色很不好,陈一志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冠玉莫要把这些刁民的荤话放在心里,交合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抓几个带头的,狠狠教训一顿,就都老实了!”

    “多谢陈叔宽慰。”李文柏强笑道,脸色还是很不好。

    陈一志叹了口气,又道:“冠玉你只管去,陈叔陪着你,那帮刁民若敢公堂闹事,本将军绝饶不了他们!”

    这陈一志,面对施五是慌得一比,但吓唬吓唬百姓,却是一点都不怵!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李文柏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又瞬间消失。

    “那便,多谢陈叔了。”

    等到李文柏和陈一志两人走到县衙大堂,望着衙门外的人群时,一下子都懵了。

    “这……这哪里是一片人啊!这根本就是人山人海啊!这些刁民想干嘛?造反吗?”陈一志伸手指着衙门口,整个手臂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

    只见衙门外,全部挤满了人!不仅如此,就连衙门外,原本是宽敞的大道,此刻也全部被粗布麻衣的村民们占据。

    有趣的事,这些吵闹的村民绝大部分都是农妇,从年轻的小妇人到白发苍苍的老妇不一而足,甚至有些手里还抱着娃!

    为首的,是几个上了年纪的老翁。

    李文柏五天前在郑家屯见到的里正郑平,赫然在列!

    只是当时唯唯诺诺、动不动就要下跪的郑平,现在却像是完全不认识李文柏,脸上满是怒容,杵着拐杖,怒视着一身绿色官服的李文柏。

    李文柏出现后,也不知是哪个,突然大喊了句“狗官出来了!”

    这话一出,原本还能控制的场面,一下子沸腾了。一个个喊着“狗官还我夫君!”“狗官还我儿子!”,就向李文柏冲来。

    李文柏愣了愣,看着这群群情激昂的村民们,感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谁说古时候的人不会演戏,这一个个,虽说是群演,但论演技,丝毫不比后世的那些小鲜肉差啊!”

    正在李文柏发愣之时,身旁的陈一志忍不住了。

    只见他大步迈出,挡在李文柏身前,唰的一声,拔出明晃晃的佩剑,高举而起,吼道:“府兵都尉陈一志在此!堂堂县衙肃静威严之地,我看哪个宵小敢在此地放肆!”

    村民们没想过还有这一出,一个个被陈一志手里的宝剑吓到了,都愣在了原地,满脸的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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