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道士面前的油纸伞飞到了半空中,被一阵风卷起,飘到了悬崖之外的长江上方。

    寻蝉受到的压力顿时减轻,但是也只能把上半身挺直,抬起头来,单膝仍然跪在泥泞的地上。

    寻蝉看见面前的道士和方浊还在相互对视,但是气氛已经和刚才不同。方浊的脸色已经变得严肃,她看到师兄被道士压制,一刻都没有犹豫,出手了。

    而且方浊和道士之间的角力,完全不需要任何动作。

    寻蝉突然能够站起来了,这表明,方浊正在全力以赴,道士的力气转移到了抵抗方浊的力道上。

    寻蝉向前走了一步,来到道士身边,再次把自己手中的雷击木举起来,要击打道士。可是寻蝉的身体立即向后退去,放佛被一个看不见的手,狠狠的拉到后方。

    在寻蝉摔倒的片刻,她看见了道士也狠狠的跪在地上,口中喷出了鲜血。

    方浊立即把寻蝉抱起来,寻蝉全身脱力,“我没事,快把他制住!”

    但是道士已经又站起来了,朝着方浊和走过来,右臂横在胸口。方浊放下寻蝉,正面对着道士。和道士的姿势一样,也把右臂横在胸口。

    道士向前走的一只脚已经抬起来,却踏不下去。这个动作保持了片刻之后,道士的脚还是缓缓的踩到了地面,然后又缓慢的抬起另一只脚,仍旧缓慢的踏下来,虽然动嘴很慢,如同身处在粘稠的液体中,顽强的一步步向前行走。

    方浊头顶的雨滴垂直落下,头发和衣服全部都打湿了。但是仍旧阻拦不了道士走过来的步伐。

    道士走了七步,用了十分钟,但是他还是走到了方浊的面前。

    道士把横在胸前的胳膊放下,方浊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狼狈的看着道士。

    “跟我走吧,”道士轻声说,“没必要了。”

    方浊眼睛红了,看了看寻蝉,寻蝉大声说:“别听他的!”

    “可是他是我……我的……”方浊已经完全乱了,“他说他找过我……”

    “迟不来,早不来,”寻蝉厉声说,“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还是被张天然指派来的。”

    “我马接舆从不受人指派,”道士说,“我只是来带她跟我走……”

    “你早干嘛去了,”寻蝉大声说,“如果不是张天然的安排,你会找方浊吗?”

    “我找了你二十六年,”马接舆对着方浊说,“从来没有放弃过。”

    “你千万别信他。”寻蝉对着方浊说,“他是张天然的手下,故意来扰乱你的心思。”

    “张天然跟我有交情不假,”马接舆声音平和,“但是还轮不到他来指使我。”

    “你刚才做的一切,”寻蝉刻薄的说,“难道是做父亲的所为?”

    “我也信不过张天然和熊浩,”马接舆说,“但是现在我信了。他们没骗我。”

    “我们清静派要留在这里对付张天然,”寻蝉说,“你却刚好要来带走方浊。你还说不是受了他们的指使?”

    马接舆慢慢摇头,“我听说过王鲲鹏,也知道他的七星阵法……可是这个跟我和方浊有什么关系,你们喜欢闹,就去闹吧,为什么要把方浊拉进来。”

    寻蝉看着方浊靠近了马接舆,想把方浊拉回来,可是她连手指动弹一下都不可能。马接舆是方浊的父亲无疑,他力气比方浊刚猛,而且无穷无尽。现在方浊已经脱力,而马接舆仍然能够不动神色的把寻蝉狠狠的摁在原地。

    寻蝉看见方浊已经走到了马接舆的面前,马接舆伸出手,想用手去抚摸方浊的头发,寻蝉知道一旦父女相认,方浊就势必要跟着马接舆离开了。

    这就是方浊的内心最不能触碰的地方。

    方浊把脸偏了偏,躲开马接舆的手掌,“我妈妈在哪里?”

    马接舆的手掌停留在空中,“我回头全部告诉你,我们先走吧。”

    方浊憋着嘴说:“我妈妈在那里?”

    马接舆沉默了很久,“她走了。”

    “什么时候?”方浊竟然没有哭出来,寻蝉也无法去阻拦马接舆与她之间的谈话了。

    “生下你两年之后,”马接舆说,“我把她埋在蓝田,其实距离你很近。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祭拜她。”

    马接舆突然身体僵硬,被方浊逼迫着一步步倒退,方浊正在流泪,但是她的力量暴增,而马接舆却不会对她真的动手。一进一退,马接舆再也不能抵挡方浊,但是马接舆后退几步之后,身体前倾,脚下无论如何也不肯再退一步,但是他的脸色从通红变成了紫红,又变得煞白,但是他仍旧不肯退却,眼睛和鼻孔,还有嘴角都渗出了鲜血。

    马接舆全身的骨骼如同炒豆一样爆裂发出声音。

    “我不跟你走,”方浊摇头,“我得陪着我师兄。”

    马接舆对着方浊说:“你没必要这样的。”但是方浊力量猛然增大,马接舆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方浊的身上。

    寻蝉立即扔出雷击木,狠狠的砸到了马接舆的身上,马接舆再也不能抵抗,身体平躺在地上,手脚不停的抽搐。

    这次,方浊和寻蝉是真的击垮了马接舆。

    寻蝉走到马接舆身边,嘴里念念有词,就要用手指去点马接舆的大椎穴,方浊却把马接舆的身体移动到了自己的脚下,对着寻蝉说:“放他走吧。”

    寻蝉叹口气,看着已经失魂落魄的方浊终于痛哭起来。

    天空中的雨点突然变得大起来,顿时倾盆而下。

    马接舆受伤并不严重,雨还没止,他就醒转,用手支撑着身体,坐在地上,一旦马接舆坐稳,他的力气就恢复。

    寻蝉知道没有机会对付马接舆了,现在就算是方浊和自己两人同时联手,也抵挡不了马接舆无穷无尽的力量、

    张天然一定算准了马接舆不会跟女儿动手,但是同样的,方浊肯定不会伤害马接舆,既然打不起来,那么马接舆带走方浊,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就算是当年马接舆抛弃了方浊,是来破坏玉衡星位的对头。以方浊的性格,也绝不会对他痛下杀手。这就是张天然的狠招,让方浊和寻蝉两人进退两难。

    马接舆在地上不停的喘气,气息渐渐的平息。寻蝉心中焦虑,提防着马接舆。马接舆又站起来,现在他恢复了刚到来时候的从容。也没有逼迫寻蝉和方浊。

    “我知道熊浩卡在这个时候,把你的下落告诉我,”马接舆说,“的确没有什么好心,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既然告诉我了,我也得承他们这个情面是不是?”

    “我走了,”方浊看了看长江的下游,又看看寻蝉,“清静派以后就抬不起头了,还有其他六个星位的同伴,也撑不下去。”

    “我们开山派,从来没有把全真放在眼里,你不做清静派的司掌也没什么,”马接舆继续劝说,“至于王鲲鹏,他不自量力,要跟张天然斗一场,也只是成全他和老严的名声而已。这些事情,与你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王师兄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还有徐……”方浊的话立即被寻蝉打断。

    寻蝉抢过话头,“方浊,这种父亲不要也罢,这些话,让他跟你妈妈说去。”

    方浊对马接舆说:“如果我不听你,你会不会对付我和师兄。”

    “不会。”马接舆把头对向寻蝉说,“如果真的要动手,你们两人有机会战胜我么?”

    “没有。”寻蝉把身体挺直,“但是我绝不会让方浊跟着你走。”

    马接舆对方浊说:“你也是这么想的?”

    方浊走到玉衡星位的那块石头上,用手把住开山的剑柄,“我可以现在就把这把宝剑抽出来……”

    “好了!”马接舆阻拦方浊,“我不用试了,我离开就是。”

    方浊和寻蝉都松了一口气,马接舆慢慢走开,“我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人,宇文蝠,没想到胆子都吓破了,他应该是去对付摇光星位的钟家,钟家的本事没想到比当年的钟义方强了这么多。”

    方浊对着马接舆问:“你要做什么?”

    “我曾经说过,谁告诉我你的下落,我就一定要报答他一个人情,”马接舆说,“我这辈子没欠过别人的人情,所以我得做点什么。”

    寻蝉和方浊对视一眼,立即明白了马接舆的意思,方浊大声说:“就算是你破了其他的星位,我也不会认你。”

    “至少这个七星阵法破了,王鲲鹏就没有任何能力跟张天然比拼,”马接舆说,“张天然也没有必要再来对付你们。”

    “不行!”方浊大喊,使出全身的力量拖住马接舆,但是马接舆现在才把他的本事真正的显露出来,开山宝剑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石头中抽起来,然后在寻蝉的头顶飞速的旋转,寻蝉来不及躲避。

    马接舆哈哈一笑,开山宝剑狠狠的垂直下落,剑刃朝下,没入石头之中,迸出火星。在石头上留下了一个空洞,开山宝剑已经深深陷入石头之中。

    马接舆回头,看着方浊,“我绝不会跟我的女儿动手,但是钟家可跟我没什么瓜葛,我现在先把镇守摇光的钟家给灭掉,再回来找你。”

    寻蝉冷冷的看着方浊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他当初为什么丢下你了,这人根本就是不顾旁人死活的混蛋。”

    马接舆听到了寻蝉在骂自己,也不以为意,“钟家的后人,我听说过钟富,他一定是把那个养了几十年的双头人傀炼成了,不然宇文蝠的灵珠子也不会这么不堪一击。我倒是要看看,钟家后人有了人傀,到底厉害到什么地步!”

    方浊听见马接舆要去长阳去对付摇光星位,立即对着马接舆说:“好,我跟你走。”

    马接舆看着方浊,“钟家跟你有什么渊源,你替他们出个什么头?”

    方浊看向寻蝉,“我能离开吗?”

    “王鲲鹏交代过,”寻蝉说,“阵法开启的时候,我们两人一定要在这里。”

    “那怎么办?”方浊看着寻蝉,“他、他怎么能抵挡得住……”

    寻蝉想了想,“现在阵法还没有开启,但是已经快了,你得尽快赶回来。”

    可是立即又说:“他要是带着你离开,不就正好中了他的圈套。”

    马接舆听了,指着寻蝉,“我说过的话,从来没有失信过,我会带着我的女儿走,但也要再把钟家那几个外道收拾之后。”

    寻蝉看着马接舆一旦提起门派和外道,脸色和语气就立即变得嚣张起来,看来开山派是北方的道教地位崇高,马接舆连张天然也不是彻底的佩服。这人很骄傲,既然自持身份,就应该不会食言。

    权衡利弊,寻蝉对着方浊笑了笑,“师父已经死了,当年的规矩,也做不得数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方浊脸涨得通红,“我会回来的。”

    马接舆并不着急,就等着方浊跟寻蝉交代。方浊和寻蝉把话说完了,走到马接舆身后,“我跟你去摇光。”

    马接舆和方浊一前一后,走下了牛扎坪,一旦到了紫阳,天气就变得晴朗。父女两人各怀心思,都不愿意走快。到了市内,马接舆带着方浊去找个地方吃饭,方浊不占荤腥,马接舆也不以为意,只是有什么好吃都给点上。

    在市内磨蹭了大半天,马接舆才拦了一辆的士,让的士带他们去长阳。

    父女两人 第一次相见,方浊心情混乱,马接舆却非常开心,即便是他多年的修行,也压抑不住脸上的喜出望外。

    马接舆对着方浊说:“我终于找到你了,等我解决了钟家几个小角色,然后我跟王鲲鹏好好谈谈,他要是愿意跟着你我回北方,那是最好,如果不愿意,也没事,我担保他能活下去,不让你为难……”

    方浊这才知道马接舆心思细腻,猜到了她心里惦记着什么人,在父亲看来,自己的女儿喜欢的当然是地位崇高,能力高超的人物,以马接舆的见识,立即就想得到最合适的人选——除了王鲲鹏,当然是不作他人想。

    “别这么说王师兄……”方浊腼腆起来,“王师兄有妻子,也有女儿。”

    马接舆听了方浊这么说,身体震动一下,“这是老天爷在故意报复我吗?”

    “我是清静派的司掌,”方浊坚定的说,“你想错了。”

    “怎么可能错,”马接舆苦笑着说:“这种事情我又不是没有遇到过,真是天道轮回。”

    一九七九年。

    粉碎四人帮三年后,国家恢复了马接舆的身份,蹲了七年牛棚的马接舆被安排到渭南的三清观做观主。但是这只是一个过渡,中国道教协会已经开始重新组织建立,并且即将召开已经停止了十八年的道教全国代表大会,选举道教协会会长。马接舆的资历和身份崇高,开山派一直秉承汉族民族正统,对抗漠北的外族萨满宗教,在抗日时期活动在山西,行事隐秘,功勋卓著。

    北京方面已经暗示,在几个道教协会会长的候选人中,马接舆呼声最高,极有可能当选。

    马接舆受了多年的不公平对待,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就在信心满满,等着去北京参加全国代表大会,被推选为会长的之前一年。

    马接舆遇到了一个女知青。

    女知青在渭南下乡锻炼,终于等到了知青返城的政策,但是女知青返城的名额被当地大队长卡住。迟迟不肯办理手续。

    女知青等了几个月,才知道大队长故意扣留她。于是女知青找到大队长,大队长告诉女知青,可以办理手续,但是给他暖炕一个晚上。

    女知青这才明白,与自己一起下乡的同伴,为什么都纷纷的走了,却偏偏只扣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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