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受人所托,秦征也没想到魏二踩进圈套这般干脆自觉,都不需要他在旁添油加醋上一两句,就自个儿跳到了坑里去。

    他同身旁王御史对视一眼,两人都有点尴尬。

    王御史道,“他……同那曾在江陵从军的近亲关系不错。”

    秦征点头,“魏二公子这胡言乱语看来是喝高了——将他送回魏家吧。”

    后半句话,他是对着崇云楼管事说的。

    管事应了声是,便挥退伶人,找了两个身强力壮的护卫进来,提溜小鸡仔似的就把醉醺醺的魏二给提出了门,直接一路送回了魏家。

    王御史看着烂醉如泥、自己走都走不稳的魏二背影,有些唏嘘地低声对秦征道,“明日可有热闹看了。”

    毕竟魏二什么时候满嘴放屁都行,偏偏挑了个御史台众人来喝酒的时候,这和在御史台门口支个帐篷破口大骂有什么区别?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能当御史的,就不是会畏惧魏家权势的人。

    王御史已经能预见到明日早朝时有多少人会出来参上魏梁一本了。

    魏梁是不是真说过魏二口中那话固然不可考究,但儿子教得不好,当官的父亲自然要连累受过。

    秦征倒是对魏二那话有些上心,一行人喝罢酒了之后,他去找孙晋时提了一嘴,“若我没记错,魏梁当时可不是这态度。他不是最早站出来说该抚恤江陵守城军亲属的?还率先捐了钱粮支援江陵重建?”

    孙晋正在调查魏家,立刻竖起耳朵,“魏二当真这么说的?”

    “我亲耳听见的。”秦征道,“他虽醉得厉害,或有夸张,但应当不至于无中生有。”

    孙晋干脆地道,“知道了,今日有劳你。”

    秦征摆手,“我本就是和他们约好去喝酒的,举手之劳罢了——怎么只我俩张罗,孟珩人呢?”

    孙晋忠厚正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相当微妙的表情,“大将军不好出手,毕竟盛姑娘要定亲的是魏家。”

    秦征:“……”不正是因为如此,孟珩才更该对魏家哪儿哪儿都看不上眼吗?

    不过孙晋话中还藏着一层秦征不懂的意味——孟珩正在暗中调查魏家,不好明面上出手引起魏梁警惕,因此处处都用的是借刀杀人。

    魏二在崇云楼醉生梦死的时候,他在孟府门口说的话就已经被宣扬了出去;等他从崇云楼晕乎乎地被人架出来时,那几句轻蔑之词已经传遍了小半个御林军的圈子,比风吹火烧还快。

    魏二哪里知道自己要遭受什么命运,他在崇云楼管事的帮助下上了自己的马,两旁下人们紧张地护着,生怕歪歪扭扭的他直接从马上掉下来。

    一行人慢吞吞地走了还不到半条街的距离,突然一颗小石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过来,啪一下砸在了魏二的脑门上。

    魏二龇牙咧嘴地哎呦一声,顿时酒醒了两分,他反手捂住额头怒骂起来,“什么玩意儿!”

    可怎么左右张望大发雷霆,他也见不到石头是哪儿来的,只得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这一路是天上掉石子雨还是什么,魏二一路被莫名其妙的东西丢了数次,却一直寻不见人,倒是将魏二砸得鼻青脸肿,脑门都给磕破了。

    魏二气得暴跳如雷,只当什么人在恶作剧。

    他哪里知道汴京城里今日当值不当值的士兵都将他的名字牢牢记住,不用巡逻的人暗地里藏起来朝他扔个两块石头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魏二第四次又险些被砸中眼睛时,正瞧见不远处又有一队官兵行来,他立刻打马上前拦人道,“有人大街上拿石子砸人,你们管不管了?”

    领头的小队长看了魏二一眼,客气道,“人在何处?”

    魏二指着自己的脸,“你没看见我都被砸成这样了吗?!”

    “那石子在何处?”小队长冷静地又问。

    “石子满街都是,你指望我去捡两块给你?!”

    小队长拱手行礼,“既无人证,又无物证,我怎知道公子不是酒后纵马不小心摔了?”

    魏二气得七窍生烟,但这时他酒也醒了几分,自然不会破口大骂,只哼了一声骂了两句便自认倒霉往前走去,趾高气昂地骑着马就要和这小队官兵擦肩而过。

    ——但就在双方错肩而过时,队伍中一名官兵脸也不转地伸出手,在魏二的坐骑□□狠狠地送上了一肘子。

    魏二的马立时受惊嘶鸣一声,顾不得自己背上的人,撅蹄子狂奔起来。

    马背上的魏二一个不查险些被掀下去,堪堪被脚上的马镫给挂住了。

    但这挂住还不如不挂住。

    马儿慢悠悠走路时,跌落也就跌落了;马儿受惊狂奔时再跌下去,那可是要命的。

    魏二惊出一身冷汗,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骂骂咧咧地拽了几下缰绳也没顶用,只得抱紧了马脖子,无助地沿街狂奔,同时大喊救命。

    汴京城中巡逻的官兵不少,可午饭时分,大家都听过魏二说了什么混账话,多的是人想看他倒霉,因而魏二连着路过两队官兵,对方都只是装装样子追他,更多的反倒放在安抚沿街受惊的群众身上了。

    第三队官兵终于有所不同,领头之人见魏二连人带马一路疾驰而来,眼睛也不眨地迎上前去,看准时机猛地伸手,不偏不倚正巧拽住缰绳,肌肉蝤蛴的手臂骤然发力,竟然硬是将这发狂的马给单手拽住了。

    马是停下来了,魏二却没那么好运,他顺着惯性往前栽去,直接从马背上飞了出去,摔在三五丈远的地面上,只剩下了痛呼的劲儿,根本爬不起来。

    将马停下的正是王敦,他将仍旧有些焦躁的马交给下属,上前几步走到魏二身边,蹲下身去查看两眼,低低冷笑了一声。

    魏二骂骂咧咧地正要起身,却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顿时惊慌起来,“我的腿是不是摔断了!?”

    王敦扭头看了眼,皮笑肉不笑地安慰,“魏公子还是别动的好,不然加重伤势,这儿可没大夫医治。”

    正如同死狗一般趴在地上的魏二真不敢动了,他打量一眼王敦,哼哼唧唧地道,“我的小厮没追上来,劳烦你往魏家跑一趟,让人过来接我回去。”

    王敦看了魏二一会儿,和善地笑了起来——这笑在他脸上便扯动了伤疤,在魏二的眼里显得相当狰狞。

    “放心吧魏公子,定叫你一家人团圆。”

    魏二心中觉得这话奇怪,但也没往心里去,高傲地嗯了一声。

    王敦转头吩咐了人去魏家传口信、疏通街道上的人群,但也没闲着,他蹲在魏二身旁,关心地道,“我略懂医术,给魏公子检查检查伤情吧。”

    魏二狐疑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就被王敦在腰背上按了两下,一阵剧痛叫他当街就忍不住扯嗓子大喊了起来,“哎呦我的娘——”

    王敦一脸正直地收了手,在魏二破口大骂前道,“魏公子,看来腿是断了。”

    魏二哆哆嗦嗦地问,“你可确定?你又没碰我的腿?”

    王敦瞧了眼从王敦腿上支棱出去的小半截白骨,沉痛道,“绝无欺瞒。”

    “可……可我的腿不痛啊……”魏二勉力撑起上半身转头看去。

    这次王敦没阻止他,魏二瞧见自己一条腿已经扭成了三截,却一点也察觉不到疼痛,有的只是自股往下无穷无尽的麻木,顿时惊恐慌张起来,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王敦垂眼看着这姓魏的草包,将嘴角的狞笑按了回去。

    若魏梁也跟他儿子这般一无是处就好了。

    魏家的人很快赶到将魏二小心地抬走,王敦受了魏家管事几句道歉,还收了点银子。

    他嗤笑一声将银子交给副手,“这赏银不拿白不拿,一会儿带兄弟们喝酒去。”

    副手利落接了钱,掂量两下,道,“那魏二的腿怕是保不住了。”

    王敦从军多年,自然很清楚魏二的伤情——断了条腿还好说,若有名医救治及时,将就个一年也能恢复得七七八八。

    可麻烦就麻烦在魏二的腿都察觉不到断骨之痛,那还能有什么?

    这纨绔连腰也摔断了,恐怕以后八成是个瘫子。

    就算是王敦这样不信鬼神的人,也觉得冥冥之中是有报应到魏家了。

    他只希望这报应得来得快一点、更快一点,最好在盛卿卿一头栽进魏家这个旋涡时来得及抽身而出。

    “崇云楼里也有新鲜事。”副手意有所指地道,“魏家突然倒霉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个巧合。”

    王敦心中一动,想起了曾来寻他的孟珩。

    ——堂堂孟大将军,真会为了一点小事就来找他这样一个小人物?

    第43章

    魏二果真摔断了腰,虽有名医救治,情形也不容乐观。

    对魏家来说,魏二一个庶子或许要成瘫子是个不大不小的事,魏梁本也算得上上心,但当他这日在早朝上被御史连参五本之后,便顿时被挤到了一旁去。

    对魏二昨日大放厥词的事情一概不知的魏梁是在早朝时才得知自己的二儿子昨日干了什么事情的。

    听着御史口齿清晰地复述出魏二的每一句话,又一一加以评判,垂着眼睛的魏梁却心中十分冷静。

    他混迹官场多年,不到弱冠就成了魏家家主,不至于这点分辨风向的眼力见都没有——天下万事没有这么巧都凑在一起,恐怕是有人在暗中想要他不好过。

    魏梁在脑中迅速地将自己的政敌仇敌都过了一遍,仍旧没能找到谁人在暗中向他发难的迹象,不由得心中一沉。

    怕是碰上个硬茬了。

    魏二的所作所为多人目睹,魏梁也没辩护,等御史们一个个激昂骂完之后,跪地便一顿自我讨伐,干脆利落地领了皇帝的罚。

    *

    盛卿卿听说魏二的事时已经是第二日了,她不禁愕然,“怎么摔得这般严重?”

    孟娉婷道,“听说是闹事纵马,坐骑失控,他大喊救命时有人将马停下,他却从马上摔了下去。”

    盛卿卿听得扬眉。

    她也是军营中出入频繁的,自然知道从疾驰的马上摔出去会是个什么下场--没当场摔死都算命大的。

    “好在你当时没选魏二公子。”孟娉婷道。

    “这天灾**,可真是想不到。”盛卿卿笑着道,“昨日晌午前我还同他见过,那时神气活现的,不料下午便出了事。”

    “他那性子,出事也是迟早的。”孟娉婷轻轻摇头,评价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说,同盛卿卿讲起了别的话题来。

    盛卿卿同她有一句没一句话家常,心中却悄悄升起了一丝狐疑之情。

    他受伤之事,真就这么巧是老天看他日日纨绔,终于看不过眼去了?

    盛卿卿心中的疑惑过了几日才遇见了知情人——她去了一趟王敦府上,才得知那日闹事将魏二的马停下的人正是王敦。

    “这也太巧了些。”盛卿卿微讶,“我在汴京城统共才认识几个人,竟都串起来了。”

    “可不是。”王夫人笑道,“我听见时也吓了一跳,你王哥说,他正领人巡逻呢,正好那魏二公子骑着狂奔的马就跑了过来,沿街的百姓给他吓得哟,摔了一地,眼看着架势太大,他就只好上前拦马,这手还痛了两日呢。”

    盛卿卿蹙眉,“看过大夫了吗?”

    “小事儿,他今日就好了。”王夫人摆手,“还听说呀,那日魏二公子是喝多了才发酒疯,在崇云楼里说了些难听话,第二日他爹就在早朝上被御史参了,当着百官的面请罪,还领了罚。养了这么个儿子,可真是讨债得很。”

    魏梁也被牵扯其中?

    盛卿卿支颐想了会儿,道,“或许真是运气不好。”

    “又许是报应真到了呢。”王夫人漫不经心地说,“那些混账话也亏那魏二公子说得出来,要不是有人保家卫国,他还能当什么世家公子?也难怪御林军里人人对他愤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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