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江寒从剩下的那坛酒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握着酒杯瞧了瞧天上的月亮。

    今日正好是圆月之日,玉盘般的月亮悬于夜空,洒下一片清辉。

    一剑江寒侧首看了眼秦湛:“一定要赢?”

    秦湛笑了笑,她对一剑江寒道:“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喜欢输。”

    秦湛这句话仿佛一瞬间将一剑江寒拉回了六十年前的摘星宴,那时候的秦湛就是个不肯认输的家伙。一剑江寒微微笑了笑,他递出杯子与秦湛碰了一瞬,坦然道:“好,我输了。”

    秦湛微怔。

    一剑江寒坦荡荡道:“再来十坛,我明日别说入云水宫,怕是会醉得起不来。”

    秦湛忍不住笑,她低声道:“我大概也还只能撑五坛。”

    秦湛也看向了月亮,她伸出杯子也与一剑江寒碰了一杯,杯中酒液微荡,两人并不相敬,却就这月亮喝下了这一杯酒。

    一剑江寒道:“今晚月色不错。”

    秦湛瞥了一眼说:“对,明天不会下雨,是个好天。”

    一剑江寒深以为然,他提着剩下的酒摇了摇:“就这些,就着赏月也够了。”

    秦湛也觉得喝的差不多了,但她又想到了外出去的小越和阿晚:“……”

    燕白一直担心秦湛会喝醉,就没离开过,如今瞧见秦湛骤然陷入沉默,冷笑一声:“活该,我看二十坛酒再提回来你们怎么办,先说好,我可不去叫小越回来。”

    秦湛倒是没说话,她说:“阿晚是个聪明的孩子。”

    一剑江寒:“?”

    燕白:“……”

    秦湛道:“所以她应该只是拖走小越给咱们俩一个台阶下,那二十坛酒我们应该看不见。”

    一剑江寒在这十年对阿晚也有所了解,她若是当真想要给他们买酒,一早便做了,不会等那么久还刻意说这么一句。一剑江寒默认了秦湛的猜测,秦湛感慨:“可惜她一心要继承风泽的剑,不然做你的徒弟也不错。”

    一剑江寒最强之处不在于他悟出的昆仑寒剑心法,而在于他的剑意。

    若是这样的剑意就此消亡而得不到传承,秦湛觉着是一件憾事。

    一剑江寒却并未放在心上,他再次与秦湛碰了一杯,说:“时候未到。”

    他面色坦然,分毫不以为意,秦湛看着他,微微勾起嘴角。这两人提着酒坐在堂前,看着门外的夜空互相碰杯饮酒,只听见秦湛悠悠道:“你说了算。”

    燕白瞧着这两个人,自己跳上了树枝上惊起了枝上鸟雀。他未去在意那些鸟雀,反倒一起看向了那轮月亮。

    这月亮有什么好看,寂静冷清,千古不变,在这夜里更显得尤为平宁,到底瞧着哪里有意思了?

    燕白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秦湛这个人,喜欢的东西真奇怪。

    可他这么抱怨着,却还是趴在枝头上,将这月亮看了下去。

    阿晚拉着越鸣砚走出了小巷。

    越鸣砚见她去的方向不是酒巷,忍不住问:“阿晚姑娘,我们不去买酒吗?”

    阿晚道:“你傻吗?真去买酒给他们,我们三日后都入不了云水宫。没有我们小辈在场,他们之间自然也就能快速的论个结果,哪里还需要再来二十坛酒。”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回头看向越鸣砚:“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啊?”

    越鸣砚神色平宁地瞧着她。

    阿晚顿了顿,说:“你明明清楚,却还是要听剑主的去买酒,你也太听话了吧。”

    越鸣砚道:“买回来自然会劝阻的,只是师尊想赢,我看一剑前辈最多再撑一坛,买回来的话,师尊也不会喝太多。”

    阿晚:“……”我竟然不知道该夸你乖巧还是夸你阴险。

    清河镇因为近云水宫,镇上的人也执行着云水宫一贯的作息。到了晚间,除了招待外客较多的酒肆外,整个清河镇都是静悄悄的。

    阿晚说:“我们暂时肯定不能回去,不如去别的地方坐一会儿。你来的早些,清河镇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吗?”

    越鸣砚随着阿晚随便寻了一家晚间亮着灯的客栈走了进去,听阿晚点了壶茶,才说:“有家面摊在清河镇很出名,就在城门外不远处,今日我与师尊等着你们的地方。”

    阿晚道:“啊,是那里,那我明日要去尝一尝。”

    越鸣砚问:“阿晚姑娘直至今日尚未学会辟谷吗?”

    阿晚道:“当然学会了,只是这世上有趣的东西本就少,何必要自己将这些少有的东西还要再剥离掉?”

    “我辟谷和我去吃东西有冲突吗?没有冲突。”

    越鸣砚想到了秦湛,他不免温柔笑了笑。阿晚见到他笑,初见时想说的话又滚到了喉咙口,正在她犹豫要不要再试探一次的时候,两人见到了匆匆入内的桃源女修。

    阿晚几乎在见到对方穿着的淡粉衣服的同时脸色就变了。对方看见了她,显然也怔了一怔。

    对方衣服的粉色和阿晚喜欢的这件樱粉色的衣裳虽然样式不同,颜色倒是确实相近。阿晚正是爱漂亮的时候,身上的衣裳也是自己最喜欢的,方才挑了今日来穿。如今一抬眼却发现了有个同自己穿着一样颜色的姑娘,心里自然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越鸣砚听见阿晚嘀咕:“大晚上撞颜色,倒霉。”

    越鸣砚思索片刻,刚打算带着阿晚走。若是时机不合适回去,他们去别的地方转上一圈就是了,阿晚瞧着显然是不想和新来的姑娘共处一室的。

    但那位桃源的姑娘显然不这么想。

    她一眼认出了越鸣砚和阿晚都是剑修,两步上前,向两人示意后,方才略焦急的询问:“两位道友,深夜打扰着实抱歉,不知两位在城里行走时,可曾见到过一位和我穿差不多衣服姑娘,她大概这么高,带着对芙蓉玉的耳环。”

    阿晚道:“没有,我只见到了你。”

    这位女修显然并未尽信,她看向了越鸣砚。

    越鸣砚摇了摇头:“抱歉,我们一路行来,确实没有见到别人。”

    那女子面露失望,对两人行了一礼,便要再出门寻人。越鸣砚叫住了那女子。

    越鸣砚道:“姑娘在寻人吗?若是需要,我可以帮着在附近找一找。”

    女子原本有些迟疑,可夜色渐深,她心里着实紧张,便对越鸣砚行了一礼:“若是公子愿意相帮,自然感激不尽。”

    顿了顿,她说:“在下胧月清,不知……?”

    越鸣砚笑了笑:“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心。”

    他说着,对阿晚道:“我去帮着寻人,你歇一会儿再回去?”

    阿晚看着越鸣砚,语气一转:“你怎么找,我来吧。”

    她又问了问那女修寻的对象的具体样貌,而后走去了这家店的后院里。越鸣砚猜到阿晚大约是去驱使鸟兽帮着寻了,便有意无意拦住了这女修,不让她察觉阿晚在做什么。

    片刻后,阿晚从后院回来,对女修道:“醉在酒楼里去了,店家也着急呢。你顺着这条路去酒巷,第五家店也就是了。”

    女修闻言又有些不信。

    越鸣砚却说:“我这位师妹从不作诓语,姑娘去寻吧,你要找的人一定在。”

    女修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她向两人道谢,便匆匆而去。

    阿晚瞧了她好一会儿,才对越鸣砚道:“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喜欢管闲事。”

    越鸣砚顿了一瞬才说:“她是桃源的女修。”

    阿晚:“桃源又怎么——”她话说了一半,想起秦湛与绮澜尘的过往。

    果然,越鸣砚下一刻道:“若是师尊在此,大约是会帮的。与其她四处寻找,最后寻于师尊面前,倒不如我来。”

    阿晚盯着他,过了好半晌方才叹气道:“你真是——算了,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你。”

    她对越鸣砚道:“走吧,我帮了你,你也帮我一次。”

    越鸣砚:“阿晚姑娘需要我帮什么?”

    阿晚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我才不要穿和桃源一样颜色的衣服,我要去重新买一件,你替我敲门吧。”

    这个时候敲开卖衣裳布料的店门,怕不是被骂就是被打。但人确实是阿晚找到的,越鸣砚也只能笑笑,说“好”。

    阿晚便跟在他后面,见他敲开了门后和店主恭谨地道歉,又付了赔偿,等一切都妥当了,才回过头唤她进店选衣裳。

    阿晚看着越鸣砚,忍不住低低道:“也只有秦湛才能教出你啊……你和她,还真是——”

    越鸣砚:“阿晚姑娘?”

    阿晚摇了摇头,进去挑了件漂亮的、云朵一般的衣裳。

    她选了衣裳回头,却见越鸣砚瞧着一件幽蓝色的斗篷。越鸣砚见她选好了衣服,便将她的衣服和那件幽蓝色的斗篷一并买了。

    阿晚问:“给剑主吗?”

    越鸣砚“嗯”了声,说:“夜深露重,师尊今夜怕是不会睡了。”

    阿晚瞧着他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也没有将“你知道修真之人是不畏寒暑的吧”说出来。

    有些事,即使知道了答案也还是会忍不住挂心。

    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人心。

    阿晚想起了风泽,蓦地便有些难过,她低下了头,快速地往回走去,她对越鸣砚道:“你先回去吧,我再转转。”

    阿晚是蜃楼之主,如今又习得昆仑寒剑,越鸣砚自是不用担心她的安全。他点了点头,便先回去了。

    越鸣砚回去的时候,一剑江寒已经微醉,伏在案上睡着了。

    秦湛倒是醒着,她见到了回来的越鸣砚,见他手里果然没有带酒,忍不住调侃道:“阿晚不许你买酒了?”

    越鸣砚道:“师尊若是想喝,弟子再去买便是。”

    秦湛说:“不喝了”,她眼中狡黠一闪而过,却依然端肃着面容,微微颔首道:“赢了。”

    燕白在一旁叫道:“小越你别理她,她也喝醉了!这家伙和一剑江寒,就是半斤八两!”

    秦湛还没说话,越鸣砚先笑了,他取了斗篷给秦湛披上,而后问:“师尊要在这里等一剑前辈醒吗?”

    秦湛点头:“等一等。”

    越鸣砚便也坐了下来。

    一旁的小二早已困得不行打着盹,越鸣砚也没有打扰他,径自寻到了茶壶,给秦湛泡了杯热茶。

    屋里只能听见偶尔喝茶的声音,静得如月笼纱。

    不远处,好不容易醒来的桃源弟子问了句:“师姐,你在看什么?”

    胧月清收回了视线,扶着师妹快速迈步离开:“没什么,只是你回去后可千万得赶紧将酒气散了,若是师父发现了,她可是会生气的。”

    桃源弟子忙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师姐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师父啊,我再也不敢了。”

    胧月清又叮嘱了师妹两句,脑海里越鸣砚替人系上披风的样子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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