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韶赞同了绮澜尘的看法,他对云松和越鸣砚都没什么太大的感情,甚至他带来的妖族们,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也皆能化成妖身逃出,所以朱韶反而成了在场所有人中最镇静的一个。

    他说:“这是魔尊复出,出给我们的第一道题。”

    流云不解,云水宫无恙,死越鸣砚和云松罢了。

    流云解,以云松和越鸣砚目前的修为,自然可以随他们的师父一并逃出,但云水宫内大量观战的弟子,能力不足的弟子,以至于清河镇的居民,都要死了。

    一剑江寒大约是最快明白的,所以他奔去清河尽头,想要解这两难之局,但谁也不知道等在清河尽头的人会是谁,而一剑江寒又到底是否赶得及。

    赌吗?

    谁敢赌呢?

    秦湛突然出现在四方池前,也令观战的弟子们悚然一惊。众人初见秦湛,她已手握燕白剑柄,状似要拔剑,却在燕白出鞘三寸的时候,又顿住了手腕。

    她看向了流云之内。

    被锁在了其中的越鸣砚和云松显然还未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两人酣战正激。流月之利、眠冬之凛,让其中的醉光阴甚至都瑟缩了几分,不敢太靠近于这剑气外放的两人。

    越鸣砚和云松两人,全副身心都在对方的剑上,竟然也无人注意到石台下醉光阴悄然而生,也未注意到流云外,秦湛拔剑未拔,看着他们的模样。

    又是再击平手,云松退下一步,眼神凝锐,他执起了剑,剑身顺左臂似拉弓而提握,这不是祁连剑派的任何一式,也不是越鸣砚在这十年随秦湛游历天下,见过的任何一式。

    云松道:“第十四式,用以同师弟做个了结。”

    越鸣砚微微阖眸,再度睁开时,眼中原先因眠冬剑气而生出的异色也消失不见。他横握眠冬,对云松道:“阆风剑阁,剑式第一,迎师兄此剑。”

    话毕两人再次撞上!

    这一剑本要分出个胜负,云松却在运气一半之时,突然口吐鲜血。越鸣砚大惊,立刻偏开剑锋,激撞向石台。他一剑击上,石台震动,却不得半点伤痕。越鸣砚一惊,立刻发现了石台上流转着的似水般流光,以及石台边角已缠完外圈的无名花。

    越鸣砚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却也知道这东西要命。

    他先是伸手扶住了要倒下的云松,接着眠冬一剑挥出,冻住石台周遭,以冰冷剑气逼得花不敢近。

    越鸣砚搀着云松惊疑不定道:“这是什么?”

    云松只觉得气血翻涌,他知道自己是中毒了,即刻封锁了自己的经脉,以免毒气窜走。他看了那花一眼,只觉得古怪,却也分不出是什么。

    越鸣砚道:“事出突然,我与师兄的比试还是改日再续,先停战共出。”

    云松看了看四周,却道:“怕是来不及。”

    越鸣砚:“怎么?”

    云松道:“你看这四周景色,连风都不动。我们怕是被锁在什么界里了,只是在战中未有所觉。”

    越鸣砚如今细看自然也发现了,随着云松的这句话,连界似乎都懒得再伪装了,他们的周围开始变得阴暗而无光。

    越鸣砚低声道:“这到底是什么!”

    云松气虚:“我曾听我师父说过,云水宫有一珍宝名为‘东流水’,可造一界。类似于阆风筑阁黑塔,却远比黑塔可怖强悍。当年云水宫就是用这东西,困住了无数强大的、想要夺燕白剑的修者。不过这东西应该早就已经被魔尊毁了,所以现在我们遇上的是什么,我也猜不到。”

    越鸣砚握着剑,极尽可能的以寒气逼迫着那些花不敢逼近。

    越鸣砚他们看不见外面,可外面却能看见里面。

    秦湛心想,这大概也是故意的,只有他们能看见里面有多糟糕,才会越发心焦于结局。

    安远明原本是在台上,如今也忍不住下来。

    他看着虚弱的云松,喊叫了两句,见徒弟听不见,方才看向秦湛,他道:“一剑江寒怕是来不及,你徒弟和我徒弟不知还能撑多久,我们没有选择了。”

    修真界多久才能出一个云松又或是越鸣砚。

    在安远明眼里,他们俩自然是要比这云水宫里芸芸大众要重要的。

    可他却不能确定秦湛也会这么想。

    秦湛这个人,她这个人——

    秦湛道:“有三条路。你选了第一条,阙师姐选了第二条,一剑江寒试图去挣这第三条。”

    “其实没那么难。”

    安远明惊疑不定地看向她。

    秦湛缓缓拔出了燕白。

    众人只听空中一声燕鸣,再感便是铺天压力,随浩荡剑气一并而来!

    秦湛道:“只要够快,一夕间折了东流水,碎了醉光阴,选择就不在了。”

    安远明:“怎么可能,就算再快——!”

    “秦湛,这里面是你我徒弟的命,不是拿来让你豪赌的筹码!”

    秦湛敛下眉目,她道:“众人散去,越远越好!”

    她的声音犹如暮鼓晨钟,乍然间传遍了云水宫。云水宫弟子惶然不明所以,却无人敢抗拒话中之威。不消一刻,原本观战的众人都散去,甚至连较远些的弟子都走出了秦湛的视野。

    她握紧了剑。

    自从正魔一战后,正道见秦湛拔剑的机会便少的可怜,见她真正出剑的机会更少的可怜。

    安远明见秦湛神色平和冷静,像极了四十年前她出剑崩碎山脉的模样,心中尤惊,不由退了一步。

    而秦湛则横剑在前。

    阆风剑阁不同祁连剑派。

    传下的剑招,只有三式。第一、第二、第三。这三式与其说是剑招,倒不如说是剑气、剑心、剑意。每人的剑阁三式都相同又不同,不同种又化出千百种变化来,故而又被称作“无招”。

    安远明见过秦湛与温晦对剑。

    剑阁三式对剑阁三式,地动山摇,仿佛连天都会崩。

    秦湛看向四方池,对云水宫宫主道:“开流云。”

    云水宫宫主一怔,下意识便听了她的命令,开了流云,念完咒诀方觉不对,就在他慌忙想要补救的时刻,秦湛一剑已出!

    与越鸣砚先前相同的起式,却是截然不同的剑气。

    “剑式第一。”

    秦湛道。

    流云一解,东流水悍然张开!

    安远明再退一步,秦湛则一剑已出!

    叮——

    安远明看天,原是晴日,可晴日似乎也感秦湛剑气暴戾转而乌云狂卷,遮天蔽日。

    他下意识又看向秦湛。

    秦湛已入东流水。

    她的剑从横于身前转而垂下。

    越鸣砚支着眠冬,拼尽全力将无名花拒在自己与云松周身一寸之外,这些花也像有自我意志,在发现寒冻不得过后,竟疯狂繁衍,以死去的花枝交叠覆盖眠冬冰寒,扑于无数花枝之上向两人扑来。

    越鸣砚可冻一枝,却无法冻住整片春日。虽是如此,他却也仍苦苦支撑着,无名花进不了那一寸,堆叠的花枝近乎要有眠冬剑长的高度,疯狂地舒张横展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他猛觉阴云瞬散,下意识抬起头来。

    便听见极轻的玻璃碎声。

    秦湛道:“第二。”

    原本活着的花枝忽然间顿住,紧接着便像是玻璃制品一般在越鸣砚的眼前崩碎了彻底。他看着那些冰晶破碎,而后见到了踏进了石台的人。

    秦湛执着剑,一身白裳,踏进了清河尽头里。

    清河镇外,众人忽见天地日月变色,心慌不已,不免私下窃窃,又慌张自街上躲入屋内,只敢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向风云变化中心的云水宫。

    街上一时空荡荡,连卖面的摊贩一时都慌得丢下手中活计,躲去了家伙后。

    唯有一玄裳青年,依然慢条斯理地坐在原地吃着他的那碗面。

    直到这碗面吃完了,他才抽空看了天一眼,眼里露出笑意。

    “三个选择都不要,这么多年,还是任性不改。”

    摊主见那青年见风云而不改色,便觉得这人大约不好惹,也不敢多问,甚至不敢多听。直到原本欲雨的乌云惊雷散去,清河镇上的众人才稍微探出头来。

    摊主自然是去看那青年,可那青年已不在了,只留下五个铜板,付了面钱。

    另一方面,一剑江寒终于在两刻内赶至清河尽头。

    那里果然有人拦着他,而拦着他的人,也正是一剑江寒寻了很久不得踪迹的人。

    知非否收起了摇着的扇子,微微笑着向一剑江寒拱手一礼:“一剑江寒,自剑阁一别,可还无恙?”

    第52章 摘星14

    知非否青袍折扇,面对一剑江寒也不显半分慌张,反倒一派言笑晏晏,仿佛站在他身前的,不是追杀了他足有十年的仇人一般。

    知非否道:“一剑江寒,我观你形色匆匆,可是改了十年前的主意,愿投我门了?”

    一剑江寒面色发冷,他道:“知非否,你居然敢出现在我的面前,不怕死吗?”

    知非否道:“我当然怕死,所以我是特意来为你指路的。”他手中折扇往身后一条小路指去,“若是想要救云松和越鸣砚,走这条路,不过两息功夫,你就能到了。”

    一剑江寒冷声:“你不拦我?”

    知非否笑道:“我躲都来不及,怎么会拦你,不过是受吾主之命,替你指个路罢了。”

    一剑江寒:“温晦让你指路?”

    知非否露出了为难又无奈的表情:“是啊。”

    一剑江寒眼露剑芒:“本尊?”

    知非否张开了自己的折扇,含笑颔首:“是啊。”

    一剑江寒闻言,手几乎控制不住地捏上了自己背上的不知春剑柄,将骨头都捏出了声响来。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知非否,试图辨别出眼前的人到底是知非否的本尊还是不过又是一个木偶。

    知非否坦然任他瞧,半点不在意生死的模样,一剑江寒看了越发犹疑不能确定。

    知非否怕死吗?当然怕死,一剑江寒在追踪他的这十年里,对这个魔道的智囊也多少有了点了解。知非否怕死,所以他才没行一步算五步,好确保自己安然无恙,出现于众人眼前,大多都是操偶替身。他十分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再确定了一剑江寒对他毫无回旋余地,一定要他命后,即刻当机立断散开枯叶宫,隐于地下暗处,躲了一剑江寒整整十年,滑的堪比泥鳅。若真是他本尊,这怕是一剑江寒能抓住他的唯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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