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疑不定地瞧着四方池处,秦湛一脚踏入后便没了踪影,但东流水未现,醉光阴也未现,流云被打开,四方池内石台不见,被压着的睡莲也慢悠悠的重新立起,就好像什么也发生过一样。

    “秦、秦湛呢?”

    有人低声发问,云水宫宫主猛然回神,他说:“我解开了流云,自然也断了清河尽头与云水宫之间的联系。秦湛入流云斩东流水与醉光阴,此时怕是和一剑江寒一并在清河尽头。”

    阙如言闻言皱眉:“那他们可有受伤?”

    云水宫宫主当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说:“我再启流云试试,若是剑主未离石台,应该能重回四方池。”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认为无论是为了哪个原因,曾经被被藏入了东流水和醉光阴的流云还是重新打开,再次锁起四方池比较安全。云水宫宫主见状正要捏诀,却忽感到一股压力凝于他的指尖,使他不得施咒。

    阙如言困惑的看了去,云水宫宫主额头上已凝出了汗。

    他说:“不对……”

    阙如言:“不对?”

    “也没有哪里不对,只是时间早了点。”

    空中云彩被夕阳染得似血般艳红,有人便在此时踏云而来。

    忽然间,众人只觉得有何处不对,等他们意识到的时候,来客已经给自己寻了座,悠悠坐下了。

    他就坐在了秦湛原本坐在的位置上,看着因变故而起立离席的众人,与他们的距离甚至不过一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未曾离开过一步绮澜尘。

    她站在离来客的不远处,惊得面色发白,指尖颤抖,嘴唇崩成了直线,说不出一个字。

    那人坐着,好整以暇,见着绮澜尘面色苍白,方还笑着打了一声招呼:“这不是桃源的绮师侄?许久不见了,我观你今日服制,似乎已是坞主了,我缺你一声恭喜。”

    绮澜尘嘴唇蠕动,却也僵在原地说不出话。

    云水宫宫主听着那声音,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下,手指间还维持捏诀的姿势,却像被冻住了身形,一动无法动弹,甚至不敢回头望一眼就在身后的来人。

    安远明倒是在四方池不远处,他抬头看了,面上即刻血色褪尽。

    他张唇又闭上,好不容易,才哆哆嗦嗦念出了坐在高台上,半撑着脸的玄衣剑修之名。

    安远明道:“魔、魔——魔尊!”

    温晦颔首应了:“是我。”

    在高台上的云水宫弟子恍然回神,面对自称魔尊的不速之客,年少气盛的名门弟子第一反应皆是祭出本命灵器,齐齐向他攻去!云水宫宫主尚来不及阻止,温晦已抬了一指。

    仅一指,向他扑来的三人便皆碎灵器,齐齐被震出百丈之外,死生不知。

    祁连剑派、大莲华寺、桃源,乃至其他门派于后随侍的弟子见了,皆面露震惊之色,更是满含怒意。这些没有经历过血海之徒的少年们皆是意气冲霄,眼见便要上前,却都被按下了。

    阙如言也向赶回来的小花摇了摇头,示意她待在下面,切勿上前。

    朱韶在下方,听见了声音也回了头,他极为冷静地与温晦对上了视线,尽管心中早有预计和准备,却在直面与温晦对上之际,心中仍然不可避免的生出心悸来。

    这不因地位、不因身份,只是源自于实力之差。朱韶虽是半妖,天生灵力充沛生来结丹,但在面对温晦这样几乎怪物般的修者时,仍会因妖类敏锐的直觉而察觉到危险。

    朱韶强制镇定,立于四方池前,直视温晦,颔首道:“魔尊。”

    温晦瞧见了朱韶,他的眼里浮出了笑意。

    温晦道:“妖主。我上次见妖主,他还是个半垂危的老凤凰,如今一别数载,玉凰山也换主了吗。”

    他没提朱韶与秦湛的关系,朱韶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提醒温晦自己还能算是他的徒孙。

    朱韶道:“魔尊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

    温晦“唔”了一声,没有回答。

    而绮澜尘在一旁看了好半晌,到了这时候,终于找回了声音。她看着温晦,对方眉眼如旧,除却白衣换成了玄衣,和她记忆里的模样瞧不出半点儿不同。

    她忍不住打断了温晦与朱韶的交谈,低低问:“他们都说,你早被秦湛打下炼狱窟去了。”

    温晦闻言侧首,他看了眼绮澜尘,笑了笑,他说:“是啊。”

    绮澜尘压着声音:“然后呢?”

    温晦温声道:“然后我出来了。”

    云染霞光,天边仿佛要被烧起来。

    那些修为稍弱的人,这时才反应过来。就在刚才一闭眼间,有谁从不知处走了来,又在一睁眼后,站在了所有人的背后,甚至坐上了高台,看起了这场摘星宴。

    温晦道:“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的手指未抬,云水宫宫主的手指便也顺着捏完了最后的咒决,流云再启,四方池内石台再现!但这一次,睡莲穿透石台下方,流水静过,不再有半点违和!

    东流水已碎了!

    就在流云重启的那一刻,秦湛与一剑江寒周身的景色也瞬变。原本清河尽头的山林转眼间化为了云水宫内四方池。她的怀里还抱着半失力的越鸣砚,一剑江寒的肩上扶着几近昏迷的云松。

    正道最强的两个战力,便因为一个修复了威力不足以往十之一的东流水与醉光阴,齐齐被困在了清河尽头,虽见云水宫,却也半分救助不及!

    秦湛察觉到周身灵气变化,她一抬头,便看见了高台之上坐着的玄衣人影。

    较之云水宫内所有人的震惊,她反而是那个最镇静的。

    她依然半跪在地上,搀扶着越鸣砚,目光确如炬般直刺温晦。

    她张口唇语,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秦湛道:“温晦……!”

    温晦在高台之上,他看见了困在流云中的秦湛,竟是微微笑了笑。

    他也叫了一声:“阿湛。”

    秦湛欲冲出流云,可她又担心越鸣砚。温晦自然也看见了使她畏首畏尾的存在。带着镜片的青年手指依然紧握着眠冬剑,眠冬上流光黯淡,显然是剑主真气消耗过大所致。

    在这个年纪,为了救人,不惜自身性命,催动真元以一剑之力于东流水内独抗醉光阴,甚至能撑到秦湛赶来,无论从那一个方面来看,都是值得惊叹称赞的修为了。但若是拿来和当年的秦湛比,就会显得有些无用。

    但秦湛显然是不在意的,她对于越鸣砚的所有进步都看在眼里,对越鸣砚所有的努力也都看在眼里,她认可越鸣砚,并视他为传承人,甚至可以因他而束手束脚,见了温晦,也未直接一剑而出。

    温晦看着,眼睫微微半阖。

    秦湛心急,她太了解温晦,哪怕温晦入了魔道,她也是能最快猜到他想法回路的人。温晦出现云水宫,绝不会只是但但出现而已,他不做徒劳无果之事。

    他此来,定是要得到什么,带走什么的。

    上一次正魔大战,折了的是数宗门大能。这一次呢,他这一次出现,想要什么?

    秦湛既想突出流云,却又害怕他这次的目的是云松和越鸣砚。

    越鸣砚也看见了高台上坐着的人影。

    隔着流云,他虽感受不到对方的修为,却也能从对方的举手投足中察觉到这是个多么可怕的人。尤其是他听见了秦湛叫他的名字——温晦。

    原来这个人就是魔尊温晦。

    越鸣砚心里一时复杂,可他依然握住了剑,剑尖抵着石台底部,半撑起了自己。

    他对秦湛道:“师尊去吧。”

    秦湛低头。

    越鸣砚道:“我能顾好我自己。”

    她看着越鸣砚有些犹疑。

    一剑江寒却已御剑出鞘,不知春重剑直接砸在了石台上,立出昆仑剑阵以为防御,他对秦湛道:“你去,我在。”

    秦湛放了心。

    她松开了手,反手握住了燕白。她对一剑江寒道:“我会在破开流云的一瞬借其波动回到云水宫,届时石台翻涌,你照顾好他们俩。”

    一剑江寒颔首。

    秦湛隔着流云看着温晦,她拔出了剑。

    燕白兴奋道:“怎么,又要打鹿鸣了吗?哎,我就喜欢和她打!”

    秦湛道:“未必对的上,也先要他不走。”

    燕白道:“温晦不是还在吗?你现在去,一定赶得上!”

    秦湛也是这么想的,她握着剑,将剑气凝于剑尖,她开始寻着流云的灵力流转回路,试图击破的同时还能令自己一夕回到云水宫。

    温晦见了,忍不住发笑:“五十年了,还是不能忍气。”

    他看了看天,却也不再等了。

    他站起了身,对众人道:“我来也不为别的事,只是告诉大家一声。”

    “我回来了。”

    温晦负手而立,他唇边含笑:“五十年前没打完的架,怕是要继续了。”

    他如此狂妄自大,出入正道盛宴如同出入魔域花园。在场的众位宗门修者中,有位小门派的长老,多年苦修之下,如今已几近飞升。他忍无可忍,直接一掌击出,喝道:“温晦,你真当正道无人吗!”

    温晦回首,便见浑厚一掌袭来!

    秦湛见了,面色尤变,连安远明见了都阻了一句——“别!”

    一掌既出,毫无回旋余地。

    温晦的手握住了腰侧朱红之剑,他眉梢未动,众人甚至未曾见到他是怎样出剑的,他便已归剑还鞘。而出掌者,掌风未至温晦处,喉处已留一道血痕。

    待他离温晦三寸,人骤然坠地,头颈歪斜,血汩汩而流。

    有弟子见了,失声尖叫。

    秦湛见了,眸中腾起无名之火,她一剑即出——

    云水宫外四门忽响异声,由鸟自外而飞入,停在朱韶面前化而为粉衣女子,跪地而禀:“陛下,司幽府袭击云水宫,如今四门已被皆开了!”

    朱韶道:“雁摩呢?”

    明珠答:“雁摩已去迎敌,但他们目的似乎只是开四门,并未再攻!”

    朱韶向高台处的温晦看去。

    温晦转身而去,踏云水宫四门正门而离。

    他背对众人,右手随意一扬,笑道:“魔道于此,宣战。”

    燕白的刀刃刺中了流云。

    知非否留下的后手同时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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