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了一瞬,还未理清他话里的意思,就听他接着道:“他要我杀了你。”

    全身的血液在那一霎那仿佛都凝结了,明明是盛夏时节,楼下树梢上的知了吵闹得方圆百里都能听到,我的手脚却控制不住地发冷。

    齐阳的话实在很好笑,也很荒谬,但不可否认,冲击力同样不小。

    惊慌过后,恼怒袭上心头。

    “不可能。”我迎上他,一把揪住他衣襟,“你少tm瞎说!”

    齐阳还在笑:“试想一下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让他一下子解决两个麻烦?我们两败俱伤,在这里双双死去,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的话使我产生了动摇。

    “别说了。”

    “怪物是没有心的。你在他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就算被我揪住衣领,他也毫不畏惧,“他怎么可能爱你?他连什么是爱都不知道。”

    “住嘴!”

    我一拳狠狠挥向齐阳的面门,他踉跄两步,稳住身形,摸了摸自己破皮出血的嘴角,笑得更为诡异。

    “你现在的表情可真有趣。”他缓缓从地上捡起一根钢筋,“原本我该躲在这里,杀了你,再把你埋了。可我突然觉得那样有些太无趣了,我一个人行走在深渊又有什么意思呢?我要把盛珉鸥一起拉进深渊才行啊。”

    等你真正见识过恐惧,就不会靠近深渊。

    脑海里闪过盛珉鸥语焉不详的话语,难道,他真的想让齐阳杀了我吗?

    “你可以让我把你绑起来,也可以安静地躲在这里,看我杀了他,或者他杀了我。”他手握钢筋,疯狂地笑起来,“无论如何,他都会被我带进地狱。”

    他疯了,他真的疯了。

    这样想着,我扑过去,抢夺他手里的钢筋。我们在地上翻滚,灰尘呛进口鼻,落进眼里。

    我有些睁不开眼,被他抓住机会用钢筋勒住我的脖子,将我死死压在身下。

    脖颈剧痛,两脚踢蹬着,就在我两眼发黑就要喘不过气时,脖子上的力道忽然一松,齐阳没来由松开了对我的钳制。

    裤子口袋里,那把以防万一带上的弹簧刀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掉了出来,正好被我够到。

    脖子上火辣辣疼着,我第一次感知到空气竟然是那样甜美。

    慌乱中弹簧刀扎进肉里,一瞬间仿佛时间都静止了,齐阳低头看着自己侧腹,鲜血顺着刀口流淌而出。

    他踉跄着站起身,并没有管身上的刀伤,钢筋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落下。我就地一滚,险险躲过一击。

    可他没有就此放过我,扑过来又与我缠斗到一处。

    “我只要不死,就会一辈子缠着盛珉鸥。”他的齿缝里面是鲜血,笑容堪称狰狞,“他永远别想摆脱我,永远!”

    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不会放过盛珉鸥,他会诱他朝深渊堕去,再也回不到阳光下。

    “你做梦!”我低吼一声,握住那把插进他腹部的刀用力拔出,霎那间,温热的鲜血溅到我的手上,黏腻一片。

    他痛哼一声,捂着伤处想要拉开与我的距离。我从后面追上他,一刀捅在他后腰上,满脑子只是想着不能让他再接近盛珉鸥。

    鲜血喷溅到脸上,齐阳惨叫一声,然后开始狂笑。

    “你真是可怜虫……他,他永远不可能爱你,你却要为他做到这一步?”他转过身,猛地一棒子抽在我胳膊上。

    我手腕一阵剧痛,弹簧刀再握不住。

    齐阳再次扑向我,我用仅剩的那只手抓住他袭过来的钢筋,两人不知不觉缠斗到了没有防护栏的边缘地带。

    “你保护得了一时,保护得了他一辈子吗?”他问。

    钢筋尖锐的顶端一点点凑近我的眼球,我咬牙硬抗着,从喉咙里逼出两个字。

    “我能。”用力一推,我将他推了出去。

    上一秒他狞笑着的表情还映在我眼前,然后下一秒,一切发生的太快,只是眨眼间,齐阳脚一崴便整个人摔下平层边缘。

    我下意识想去抓他,可已经来不及。

    他从我眼前消失,足足七八层楼的高度,背朝下摔在一块碎石上。我扑在边缘往下看,他口鼻流血,并没有一下子就死,而是睁眼凝视着我片刻,才缓缓闭上眼。

    我瘫软地坐到地上,呆呆地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忽然,我听到手机震动铃响,四处张望了半天,才确定是从自己背包发出的。

    疲惫地挪到背包处,拉开拉链,发现是盛珉鸥的短信。

    他说,记得准时到。

    第47章 门开了

    废墟附近有人目睹了我与齐阳的缠斗,直接报了警,之后向警方指认是我将人推了下去。弹簧刀为我所有,上面沾满我的指纹还有齐阳的鲜血。一切的一切,无可争辩。

    因为受不了齐阳一直纠缠自己的哥哥,忍无可忍的我将他约出来痛下杀手。这是检方赋予我的杀人动机。

    我那时候已经年满十六岁,达到完全刑事责任年龄。就算最后求得谅解书,但在一级杀人重罪下,我仍被判处十年刑期。

    十年间,盛珉鸥一次也没来看过我,无论我写多少信给他,他亦从来没有回过我。

    悲惨的可怜虫,死乞白赖的癞皮狗,一厢情愿的蠢货。直到今天以前,这些标签我一概全收,因为我的确如此。

    我妈死的那天,我与盛珉鸥发生争执,我问他当年是不是故意引我去找齐阳,他没有否认。我一度以为事实正是如齐阳所说,盛珉鸥不过是想要利用一次绝佳的机会除掉两个讨厌鬼。

    可如果现在将一切反推回去,以盛珉鸥并非对我无动于衷来作为最终解往前推,我接受到的讯息与我确认的所谓事实中,必有一个是假的。

    盛珉鸥没必要默默做十年的戏等着我发现,反观齐阳巧舌如簧,又病又疯,很可能看准盛珉鸥不屑同我解释什么而故意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按到他头上。

    不过,说到底我也只有老黄这一个人证,十年过门不入也做不得什么准。以盛珉鸥的嘴硬程度,我这会儿去问他,他可能会告诉我是因为郊区的空气比较好,他才想去那里郊游顺便抽两根烟陶冶情操。

    超市买的酒一罐罐喝完,喝得脚步虚浮,原本往家走的路线也逐渐偏离,等回过神的时候,三更半夜,我竟然靠走的到了盛珉鸥所在的小区大门外。

    保安看我醉醺醺的,拦着我不让我进,硬是问我要找谁。

    我报了盛珉鸥的房号,在他按响通话设备后,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哎,我真的是来找我哥的。你查嘛,是不是,住里面的是不是叫盛珉鸥?”

    保安皱着眉看我两眼,似乎对我这种状态颇为忧虑的模样。

    响了几下后,那头通了,保安立马告知了情况,不等盛珉鸥说什么,我整个人扑过去,对着对讲器打了个酒嗝,莫名其妙笑起来。

    “哥,是我啊。”

    那头一静,保安吃力地将我隔开,对着对讲器道:“就是这样盛先生,您看您认识这位……先生吗?如果不认识的话我们就要报警处理了。”

    我两手拢在唇边,加大音量道:“哥,是我陆枫啊。我喝了点酒,你来接我一下吧……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到了你这儿……”

    我的酒量其实真的不太好,这会儿虽然神智还算清醒,但心跳加速双颊滚烫,更要命的是头晕的不行,胃里随时都像是要翻出东西来。

    不去想还好,越想越是反胃,忙跑到门卫室外的花坛里呕吐起来。

    夺门而出前,耳边传来盛珉鸥忍着不耐又无可奈何的声音:“麻烦了,我马上就来。”

    蹲在花坛边吐得昏天暗地,差不多将晚上和老黄吃的那顿全都充作了花肥。

    保安小哥看我难受,递来一瓶矿泉水让我漱口。

    果然是五星级小区,连保安都是五星级的。

    “谢谢。”我接过了矿泉水,漱了漱口,感觉吐过后人都清醒了一点。

    五分钟后,盛珉鸥自远处缓缓朝这边走来。不同于我见到他的任何一次,头发看起来十分松散柔软,穿了件宽松的白色t恤,脚上竟然是双人字拖。

    他走到我面前,面色不善地垂眼凝视我:“大半夜喝得烂醉如泥,你还真是活得跟蛆虫一样。”

    换做以前,我一定会因他刻薄冷漠的评价而失落痛苦,但今天我一点都不觉得难过。不仅不难过,还有点兴奋。

    “哥……”我冲他傻笑,“你来接我啦。”

    我摇晃着站起身,一下腿里力道不够,歪倒在他身上。他踉跄两步,及时扶住我,语气更为不妙:“站稳。”

    我偏偏不,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呼吸全都喷吐在他脖颈处,大着舌头道:“我头晕……”

    盛珉鸥可能看我醉得厉害,最终放弃与我的沟通,架着我沉默地往他公寓楼方向而去。

    由于我的全身重量都在他身上,一路走得颇为艰辛,到他房门口时,更是由于空不出右手按指纹,只能艰难地用另一只手输入密码开了门。

    输入密码期间,我偷偷睁开条缝记下数字,进屋后又迅速闭上眼装“死”。

    盛珉鸥将我丢在了客厅那块巨大的长毛地毯上,随后揉着后颈似乎要走。

    我迷迷瞪瞪一把扯住他的裤脚,嘴里不住嚷嚷着口渴,想喝水。

    盛珉鸥静止片刻,稍稍用了点力,将自己的脚从我手中“拔”出,接着便是一阵脚步远离。

    哎,果然,他可能对我并不全然无感,可说到“在意”,还是有点……没到那份儿上吧。

    我趴在那里,有些泄气地垮下肩,将脸埋在臂弯中,心里止不住地叹气。

    在我思考要不要继续借酒装疯揩揩油,或者继续试探他时,本已经远离的脚步声去而复返。

    “嗒”地一声,盛珉鸥将什么东西放到我身旁的地板上,随后再次离去。

    等卧室传来关门声,我悄悄睁眼一看,发现离我不远摆着一杯水,一杯普普通通的白开水。

    我扶着胀痛的脑袋坐起身,对着那杯白水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那还是多少有点在意的吧?

    这水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看起来平平无奇,喝在嘴里,竟是甜丝丝的。

    喝完盛珉鸥给我倒的水,我枕着胳膊卧在白地毯上,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翻过去。倒不是睡不着,就是舍不得睡。 害怕睡着了再醒来,发现今日种种不过都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境。

    翻了个身,客厅垂吊的巨大黑色沙包下,整齐摆放着两卷红色绑手带。

    按照盛珉鸥的性格,上次被我擦过手的那条他该是会立马丢掉才对,然而……我伸手够过那两卷绑手带,展开细细观察。手带一派寻常,没有任何破绽,看起来就像刚拆封不久,但我就是有种奇怪的预感——盛珉鸥那骚东西指不定还留着那条脏兮兮的、沾满粘液与汗水的红色手带。毕竟他都偷偷到监所外看我,还给我倒水了,又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我被酒精侵蚀的大脑此刻满是粉色的泡泡,只觉得自己苦守了27年寒窑,终于终于,要熬出头了。

    将绑手带覆在眼上,隔着一层朦胧的红色,我慢慢闭上眼,陷入了沉睡。

    翌日一早,我仍在熟睡,被人一把扯去脸上乱七八糟的布带,叫阳光折射我的脸面。

    我痛苦地呻吟着,用胳膊遮住灿烂的阳光,迷迷糊糊看到盛珉鸥穿戴整齐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俯视着我,一副毫不留情要在出门上班前将我赶出家门的样子。

    我连忙趴进地毯里,装作还没有清醒的模样。

    盛珉鸥等了会儿,大概实在震惊我竟如此厚颜无耻,忍不住用脚尖踢了踢我的腰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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