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平生在小区楼下等了快两个小时了。

    前二十分钟,还能心平气和地安慰自己, 不就吃个饭嘛,能有多大事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半个小时后, 手搭在方向盘上一下接一下的叩着,没事没事, 吃完饭不得聊会天嘛,估计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一个小时后,他坐车里把腿抖得跟癫痫似的, 回来了吧,也该回来了吧,是不是到小区门口了?

    他伸长脖子看一眼, 没有啊?

    等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实在不行,气急败坏地下了车,还是没看到她的身影,一时忍不住踹了车屁股一脚。

    结果车屁股没事,长时间抖腿的脚给震麻了,酸得他龇牙咧嘴的蹲下去揉脚脖子。

    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汽车轰鸣声,一偏头,终于看到陆酒酒袅袅娜娜地从那辆闷骚的红色跑车上下来。

    同时跟着她下来的还有驾驶座的那位黑衣男人,俩人站车旁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最后那男人拍了拍她的肩才上车离开。

    陆酒酒目送瑶光的车子直到融入夜色里,才回头准备往他们家那栋楼走,然而一回头就看到了黑着个脸站在不远处的任平生。

    正好他旁边亮了个路灯,橘黄色的灯光从他头顶打下来,连带着额前的碎发都是一片温暖的颜色。

    尽管此刻脸色不怎么好看,但样子,始终是那副让她心动不已的样子!

    一瞬间又想起谭嘉雨说的那些话,她忽然疑惑地歪歪脑袋,总觉得这个拉长着脸,眼神恨不得在她身上剜个窟窿的男人不可能说出那么肉麻兮兮的话。

    她遗憾得要死,那天晚上,怎么就跑了呢?

    纷繁复杂地想着这些,还没回神,路灯下的男人已经快步冲了过来。

    在她面前站定之后,稍稍一扬下巴,酸溜溜地问了一句:“他就是你那个什么膀胱男神?”

    “瑶光!!”陆酒酒皱眉纠正。

    他不屑冷哼,眼尾扫了她一下,信心十足的显摆:“恕我直言,长得没我好看!”

    陆酒酒翻了个白眼,撇撇嘴,“人家不靠脸吃饭,靠的是才华。”

    “我……我靠的也是精湛的医术!”他不甘示弱地为自己辩驳,深怕叫人给比了下去。

    这反应和以往不冷不热的态度可不一样,陆酒酒一脸怪异地看着他,眸光忽地转了转,想笑又忍住了。

    感觉真是新鲜!

    她还不敢十分确定,同时心里又忍不住冒出个蔫儿坏的主意,既能逼他说实话,还能乘机逗一逗,也把从前在他那里受到的窝囊气讨讨回来。

    于是又憋了憋笑,露出满脸的意兴阑珊:“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睡觉了?”

    说完转身就走,仿佛连和他多说一句话的兴趣都没有。

    这过分冷淡的态度让任平生有点慌,眼疾手快,一把就拽住她手腕:“当然有事!”

    想一想她对瑶光和自己的前后差别,火气突突地往上冒,可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他哪还敢发火,抿了抿唇,示弱着道:“没事我大半夜跑你家楼下干嘛?我都蹲了俩小时了!”

    陆酒酒咬了下唇,一回头,眼里一如死水般掀不起半点涟漪,嘴里还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有什么事你就快点说。”

    任平生忽然又无声无息了,越是催促越不知道怎么开口,脑子里纠结成一团乱麻,之前自己练得滚瓜烂熟的台词也忘得一干二净。

    “我……”他舔舔唇,又伸手推了推眉心,嗫嚅了半天,终于挤出第一句:“我和谭嘉雨之间……没什么的。”

    陆酒酒偏头去看月色:“哦。”

    “我现在……当她就是一普通朋友。”

    陆酒酒看完月色看夜景:“哦。”

    “我早已经……不喜欢她了。”

    路灯下有两只飞蛾跟跳舞似的:“哦。”

    “我喜欢的……是另一个人。”

    “哦……”

    “你是公鸡吗?”终于对她的爱答不理忍无可忍,他眉毛都要飞到鬓角里去了:“除了‘哦哦哦’能不能说点别的词?”

    陆酒酒憋得脸通红,心里不仅有想尖叫的喜悦,也有大仇得报的畅快。

    “那要说什么?”她乌溜溜的眼睛无辜地瞪着他,扁扁嘴,慢慢渗出失落委屈:“我还能说什么?我说过了既然你不喜欢我,那以后我再也不会纠缠你,强迫你。你有喜欢的人,只管放心大胆去追好了,我还能拦着你吗,干嘛还特地跑过来跟我炫耀?”

    “谁炫耀了?”

    他扬声轻吼了一句,脸上已经慢慢气出铁青色,咬牙切齿的样子让陆酒酒都怀疑他下一秒会不会一个冲动扑过来撕咬她。

    还没想出个应对,他忽然又伸了个食指不停地点着她,两条浓眉几乎要拧到一块儿了,仿佛憋了一肚子的苦水要跟她讨伐:“世上就没你这样的,骗你的时候甜言蜜语能把人牙齿都泡软了,结果动真格儿的到一半就撂挑子,做事没有半点恒心和毅力,什么态度嘛?”

    用力过猛,他不得不停下来咳了咳,陆酒酒冷眼旁观,知道他还没说完,也不出声打断,静静等着。

    他喘了三两下,稍微缓了过来,颐指气使地一挥手,重整气势:“什么不再纠缠,不再强迫,都是你要抛弃我的借口!谁说不喜欢,我后来说了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喜欢,我特么心里别提多高兴,多巴不得呢,来啊,纠缠我强迫我啊谁怕谁?”

    他边嚷边把胸口捶得邦邦响,脸上是又气又恼,又不甘又委屈的表情,轮番变换,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噗——”

    陆酒酒忍得千辛万苦,牙帮子都咬酸了,但终究还是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

    唾沫横飞的人被突然打断,凛冽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敢怒不敢言的无可奈何。

    “……你能不能严肃点儿?”他温言相劝,实则是被气得连咆哮的力气都没了,当然,他也不敢。

    “哦。”陆酒酒收敛了几秒,抬眸,看到他过分正经的嘴脸,也不知道戳到了哪里的笑点,又开始忍不住,捂着嘴‘吭哧吭哧’把肩膀抖得像抽筋。

    任平生:“……”

    这场告白无疑是失败的,任平生也意识到了这点,他追求的浪漫,唯美,感人一个都不存在,就连之前还算满意的月色,此刻也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

    他搓了搓脸,整个人一下子颓丧到极点,寻了个马路牙子边边坐下来,挫败得直想揪头发。

    陆酒酒心知不能玩得太过,默默等了一会儿,才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小声道:“我不知道你大晚上颠三倒四的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或许你该直白坦率一点!”

    任平生侧目深深看了面前的姑娘一眼,发现她一双秋水剪眸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眼底粼粼的波光潋滟诱人,同时那闪烁跳跃着的期待光芒,似乎有着一种魔力,能让他甘愿放弃自尊和骄傲,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可以照做。

    张了张嘴,他在脑子里组织措辞,搜索能表达心意的词汇: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中意你?

    太缠绵旖旎,话没出口,他倒先躲在夜色里红了脸——

    陆酒酒等了半天,见他依旧没有动静,狠一狠心,忽然站起身来说:“既然没想好,我看你今天还是先回去吧?”

    刚想转身离开,才一抬脚,坐着的人突然又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紧抓着不放:“你别走……”

    “陆酒酒,我……”说到一半,他又卡住了,深怕她真的不给机会了,手指紧张地动了动,带着点胡搅蛮缠的力道,忽然气弱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说完,他仰起脸看向上方的人,忽略自己脸颊上一阵热过一阵的烧灼感,另一只手也死皮赖脸地攀附上她的手腕,仿佛怕她一使劲儿甩开他跑了似的。

    用从未有过的低软嗓音,小心翼翼地跟她打着商量道:“陆酒酒……你……别甩我行不行?”

    明明之前她还笑得挺欢,觉得解气痛快的,听了这一句,她陡然僵住,那些潜伏深处的委屈又一下子被勾了出来,咬住唇,眼眶一热,视线就开始模糊了。

    她还是倔强着背着身不肯坐回来,也不肯回过头来看任平生一眼,任平生慌乱不安,摸摸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上面按了一阵,随即给她发了过去。

    她的手机应声而响,她自然知道短信是谁发的,也掏出手机,划屏解锁,盯着那条短消息,准备点开的时候,莫名地紧张到呼吸不畅。

    不过一瞬之间,把好的,坏的,甚至又是模棱两可的答案统统都胡思乱想个遍,最后深吸一口气,又有种视死如归的超脱。

    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下,那条短信立即展开着弹出来——

    【像晨曦爱上薄雾,像青草爱上露珠,像飞鸟爱上浮云……有没有觉得缺了什么?】

    她悄没声息地逐句读完,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顺口问他:“缺了什么?”

    “缺了‘像我爱上你’啊!”

    仿佛早就在等着提问,他想也不想地脱口而答。

    这一次,陆酒酒是真的忍不住了,眼泪扑簌扑簌像下雨似的往下掉。

    原来精诚所至是真的,拨云见日是真的,柳暗花明是真的,他喜欢我,也是真的……

    还是不敢相信,像在做梦一样!

    为了增加一些真实感,她利落地坐回来推了推身边的人,一边哭天抹泪,一边把手机送到他眼前:“任医生,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你能不能……连着缺了的那句…把这首糟糕的情诗给我念一遍?”

    揭晓了答案的人终于臊得抬不起头来,像个鸵鸟一般把脑袋深深埋进臂弯里,似乎可以永远不出来,还不情不愿地叫嚣了一句:“你不识字啊,自己不会念?”

    “既然这样……”陆酒酒打了个哭嗝,收起手机毫不犹豫地准备起身,威胁他:“那我上楼了。”

    “别别别……”

    这招果然有效,埋在臂弯里的人闻言立马抬头,越发扣紧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猛地回头,却瞧见她两腮还挂着眼泪,想起餐厅那次她哭得煞是可怜,懊恼不已地皱起眉,觉得自己真挺混蛋的。

    怎么又把人弄哭了?

    他一阵心疼,将小姑娘拉得靠近了些,伸手帮她把眼泪轻轻擦干净。

    “陆酒酒,你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兴师问罪的一句话,他用温柔醇厚的嗓音,反倒像是低叹呢喃的情话。

    他微垂着头,不由自主地开始朝她耳畔缓缓靠过来,越来越近,近到温热的呼吸都喷洒在那粉嫩透红的耳廓上……

    伴随着擂鼓喧天的心跳声,陆酒酒只觉脑袋也跟着嗡嗡直响,但幸好,近在耳畔的话她听清楚了。

    他说:“好吧陆酒酒,我承认……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

    “你如果甩了我,我会很伤心,伤心到这辈子都不敢再谈恋爱了!”

    像是听到打死她都不敢相信的惊天秘密,小姑娘震惊到瞳孔都瑟缩了一下,瞪大着眼,不怎么顺畅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然后慢慢的,慢慢的,眉睫忽地颤抖了几下,那汹涌滂沱的眼泪又毫无征兆地奔流而下,一发不可收拾。

    任平生简直欲哭无泪,他是真的超级害怕她的眼泪啊,怎么就像坏了的水龙头,川流不息地那么多呢?

    “乖,别哭别哭,求求你了,别哭了……”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一边柔声不迭地哄她,然而不仅效果不佳,反倒有催化作用一般,陆酒酒‘嗷呜嗷呜’扯着脖子哭得更厉害。

    情急之下,他实在没招儿,重重一把握住她的肩,厉声命令:“不准哭了!”

    哭声戛然而止,不过也就一秒,她扁着嘴,又欲重燃之势。

    他一慌,紧追着警告:“还哭?”

    “可是我忍不……”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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