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都待几个月了没出去转过?”何东生话里带着笑意,“到你们园没几步路吧不认得?”

    明显的嘲讽,周逸白眼。

    “那又怎么样。”她声音小小的,听着又不像顶嘴,“不认路有错吗?”

    何东生低低“嗯”了一声:“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她这话一出周逸整个人都颤了一下,以前他总这样说,低声哄她什么脾气都没有。有多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周逸眼眶有些不争气的湿了。

    “你给我打电话干吗?”她嘴巴还硬着。

    “没事儿就不能打电话了?”何东生尾音轻轻一扬,笑道,“叙叙旧都不行吗?”

    周逸“嘁”了一声:“谁要跟你叙旧。”

    她没有想到这话听在何东生嘴里跟撒娇一样,他笑笑说口头禅还是这个?再说一遍我听听。

    周逸语气很重:“不说。”

    “不说就不说。”何东生挑着眉梢低声道,“那说点别的?”

    陈静那会儿正在自己试一双高跟鞋,周逸跟在后头溜达看。她眼睛骨碌碌转了转,狡黠的抿了抿嘴唇。

    “能问你个问题吗?”她说。

    何东生弯起嘴角,说你问。

    “你喜欢女孩子穿高跟鞋吗?”

    何东生愣了一愣,随即往嘴里塞了一根烟笑了起来,他低着头打着火机去点,半响烟雾慢慢从嘴里、鼻子吐了出来。

    他戏谑道:“你要穿给我看?”

    周逸被他说得脸红起来,嘴里嘟囔着谁要穿给你看。何东生闷声笑得起来,故意逗她说那穿给谁看。

    “你管我。”周逸低着头去看自己脚尖,嗫喏道,“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何东生笑着“嗯”了一声,您说的是。

    那边陈静叫她过来试鞋,周逸说我要挂了,手机却还贴在耳边。何东生吸了口烟,说着好好玩,回头我再打给你。

    两边僵持着都没有先挂电话。

    最后还是她先掐掉了,站在那儿出了会儿神,便朝陈静走了过去。陈静给她挑好鞋等她试,在一边问道:“刚谁啊说那么久?”

    “一个朋友。”她这样说。

    那天她从头到脚买了一身,吊带、短裙、高跟鞋,想想这要穿在自己身上招摇过市那得多可怕。

    陈静说:“你再不好好捯饬自个儿青春就完了知道吗。”

    周逸觉得有点道理,她今年都二三了。

    “女人一辈子能有多个青春让你浪费啊。”陈静批评完又笑,“可惜了这么好的胸型。”

    周逸:“……”

    她的生活似乎又开始平静起来,却又暗暗起着波澜。

    星期一的中午陈洁打电话问她工作,她说挺好的,想起有几天没去医院看外公,那个下午一下班就去了医院。

    陈洁出去打饭了,只有外婆在。

    老头康复的不算快,至今吃饭嘴巴都歪着,喝水得用勺子一点一点往里喂。想起过年那会儿外公还能走路对她笑,周逸不免难过起来。

    外婆说:“回学校去吧这儿有我和你妈呢。”

    “没事儿我再待会儿。”周逸端了个板凳往病床边坐了下来,问外公,“一会儿想吃啥我给您买去。”

    外公偏头看她,嘴里咿呀着摇头。

    “听外婆话好好做康复。”周逸微笑着说,“说不准再过俩月就能下床了知道吗。”

    外公闭了闭眼睛,嘴里有口水流出来。周逸抽了纸巾去擦,看着外公的眼睛,又说:“我现在工作挣钱了,有想吃的让外婆给我打电话,我给您买过来。”

    “好……好……工作。”外公张了张嘴,说的很慢,“别……打……”

    周逸笑了:“那些小孩厉害着呢我哪敢呀。”

    外公点了点头,靠在枕头上又闭上眼睛。过了会儿陈洁打饭回来了,问了她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又说起要给她介绍一个对象。

    “那男孩爸妈在政府工作。”陈洁拉着她去楼梯拐角说道,“我看挺靠谱要不先见个面?”

    周逸听到这个就烦躁,直接就说不见。

    “你这虚岁都二四了还想往什么时候拖。”陈洁看着她道,半响迟疑了一下问,“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周逸沉默了一会儿,视线落去了别处。

    “不会还惦记着那个男生吧?”陈洁慢慢开口,“姓何的那个?”

    周逸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一样,不可置信的看着陈洁。女人被盯得有些发慌,半天移开眼不去看周逸。

    “妈你怎么知道他姓何?”

    陈洁缓缓呼了口气,像是铁了心似的看向周逸,一字一句道:“你大三的时候妈给他打过一次电话。”

    周逸只觉得手脚发麻,眼睛酸酸的疼。

    “我让他别打扰你的生活。”陈洁平静的说,“我打听过他家的情况,她妈为什么改嫁你知道吗,他爸是抽那东西的家里能好哪儿去你说。”

    周逸的手开始抖起来,狠狠咬着牙尖。

    “你还小什么都不懂。”陈洁说,“妈是为了你好。”

    “我不要你为我好……”周逸控制不住大喊出来,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我讨厌你说为我好,我不喜欢你说的每、一、句、话。”

    那天她哭的特别伤心,眼泪吧嗒直掉。

    “我刚上大学你们就让我考研,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怕你们失望拼了命的去学……我喜欢写小说就想证明给你们看,可你们根本就看不到只会说我胡闹。”周逸的两只手在空中胡乱动着,“妈你说做老师稳定我就去教书,你说听话我就听话,可是妈……”

    周逸的眼眶含满泪水,她觉得自己太累了。

    “我每天要做好多好多事情,我不能给你丢人我每周要跟六七岁的小孩子一起学钢琴硬着头皮和我不喜欢的打交道……我要和每个人打好关系见谁都笑,妈我真的特别累特别累。”

    周逸哭的都没劲了,她整个人都震颤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我喜不喜欢,从来没有。”周逸的脸上还掉着泪水,她哭着哭着冷静下来,“有一天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妈你是不是就放手了?”

    陈洁哭着呵斥:“胡说什么。”

    “妈你知道我在新疆怎么过的吗。”周逸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我每天晚上都想去死,真的每天晚上都在想。”

    陈洁震惊的捂住嘴巴。

    “我怕你和爸受不了硬撑着熬过来的。”周逸抹了把泪,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流,“外婆七十了每天带我去医院看病,跑山里拜佛保佑我身体健康……妈我觉得我那样想特别对不起她。”

    陈洁的眼泪慢慢留下来,想抬手去给她擦。

    “可我现在真的一点自信都没有。”周逸有些心灰意冷的说,“像我这样的人谁还会喜欢我自己都恶心。”

    陈洁慢慢去擦她的眼睛,哭着摇头。

    “妈知道。”陈洁哭着哑声说,“妈知道。”

    周逸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眼泪一遍又一遍的流。陈洁一点一点给她捋着头发,轻声道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妈知道你很了不起。

    “是妈错了。”陈洁低声道,“是妈错了。”

    周逸忽然有些自责起来,她以为自己会有胜利的快感,可是看到陈洁这样可怜的哄她说话忽然难过起来,陈洁不该是这个样子,应该说她任性说她无理取闹。

    她的眼泪都把衬衫湿透了,眼睛红肿的厉害。

    “不哭了啊。”陈洁慢慢给她整理衣服,“等这周你爸过来咱坐在一起好好说说行吗,到时候你喜欢做什么尽管折腾。”

    周逸轻轻呼吸了一下,把眼泪都收了。

    “现在先回学校。”陈洁看着她说,“天黑了妈不放心。”

    昭阳的晚春总是格外的美,周逸拒绝陈洁送她。一个人从医院大楼走出来的时候呼吸了第一口新鲜空气,她觉得特别痛快,又特别难受。

    痛快的是她,难受的是陈洁。

    她以前读中学经常想试试离家出走,她喜欢自由的空气,喜欢不被束缚。可有一天真的自由了,好像又空虚起来。

    回去的路上,她想给何东生打个电话。

    犹豫了一路还是没有打,后来下了出租车,她慢慢走回园里,也没上楼,就坐在操场上。她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就想啊,如果默数三下月亮出来就给他打电话。

    一、二、三……

    头顶的风车呼啦啦被风吹着转起来,她抬头看见天上的乌云慢慢散开,有一个亮亮的小角露了出来。

    没有月亮没关系,那就星星好了。

    周逸咬牙一闭眼给他拨了过去,那边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她屏着呼吸没有说话,听见何东生低低的叫她:“周逸。”

    那一声又低又轻,她眼眶募地湿了。

    后记:

    我想再次重新面对何东生,周逸更多的是不自信。她举棋不定犹豫不决,她需要他义无反顾更加坚定地先走向她。

    爱情有点怪,怕输的都耿耿于怀。

    那两年处于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她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崩溃过。后来知道他们重新在一起,我问她什么感觉。

    她说:“明天死我都不怕。”

    再后来她在他的支持下重新开始去寻找曾经失去的梦想,等那一条路走过来再回头去看,更多的是经历过后的感动。

    我说:“你应该感谢低谷。”

    半年后这本书做出来的时候,她寄给了正在西安拼命生活的我。那天的太阳特别好,我一拿到书就迫不及待打开去看。

    扉页写了一句话:

    “生活越艰难,才越要有走下去的勇气。你看看老天什么时候考验过普通人?说明你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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