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有时每次直播一向准备充分,这就算是难得的突发状况了。

    弹幕发得越快,何有时越发紧张,红着脸临时想了两句词,干笑:“祝大家新年快乐,狗年吉祥,万事如意。”

    然后匆匆把摄像头关了,下了麦。

    弹幕一片哈哈哈,何有时忿忿接通电话,埋怨:“都怪你这时候打电话进来,丢死人了。”

    “怎么了?”

    何有时三言两语说完,秦深轻声笑了下:“没事,不会因为一句词掉粉的。”

    客厅里电视声音开得大,春晚和直播间的声音混在一起乱嘈嘈的。秦深那边却安安静静,什么动静都没有。

    何有时听得奇怪:“你在哪儿呀?”

    秦深沉默一瞬,专拣着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戳,声音落寞:“在家,一个人吃饭,喂咱的狗儿子。”

    “你怎么一个人在家啊?你没去秦叔叔那里?”

    何有时果然心疼了,她前两天确确实实听到秦深跟他父亲讲电话,还说除夕当天会回家去。有时以为他要和秦叔叔还有弟弟一起过年,就没多问,压根没想到他这会儿还一个人在家里。

    “中午一起吃了个饭,晚上他们去祖宅陪祖父过年去了,这是我家惯例。”

    “你不会是逃走了吧?”

    何有时笑出了声。她家里长辈多亲戚多,每年过年最是痛苦不过。尤其这两年她腿脚不便,面对七大姑八大姨的关怀或盘问,过年几乎成了种煎熬,以为秦深家里也是这个样子的。

    秦深却说:“爸爸去了,我没有去。”

    “……为什么呀?”何有时敏感得觉得他语气不太对,偏偏不知内情,她总克制不住胡思乱想。

    秦深一向不怎么说他自己的事,除了之前在公寓那时偶然见到他父亲和继母,还有同父异母的弟弟,别的情况有时都不了解。

    他的工作是她百度查来的,他的心结是江呈说给她听的,就连病情都是她去问李简才得知的……

    两人是在谈恋爱,他言语却寡淡至此。何有时回头想想,秦深每天跟她说的那么多话,竟全是在撩|拨她的。

    这种感觉让有时心里安定不下来。就像秦深养病的这半月,只需孙尧两句谎话就能轻轻巧巧地瞒过她,除了江呈、李简这么几个人,她再没有别的方式能联系到他。

    好像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消失不见,让她再也找不到。

    “谈恋爱该不该坦诚”,何有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知道,只要她问,秦深就不会瞒她。

    而现在,她对这个人的喜欢越来越深,想了解的也越来越多。他的家人,他的朋友圈子,他的工作,他的心结与失眠症,他患病这几年的心路历程……

    甚至细致到他每天吃几种药每种几粒,何有时都想知道。

    秦深一边吃饭一边回她,语气平淡:“祖父不喜欢我。”

    “我爸妈算是自由恋爱。我妈妈是油画家,身上有一种浪漫主义精神,她天□□玩,不是闷在家里相夫教子的那种人。祖父却刻板固执,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

    一边是海外回来的华侨子女,将西方的自由浪漫精神学了个淋漓尽致;而秦家却是改革开放之初首批下海经商、走大运发了财的暴发户。

    当资本家出身的姑娘对上根正苗红的老一辈,矛盾不是一点半点。

    “后来……”

    秦深纠结了下用词:“后来我妈没离婚就谈了新的男朋友,祖父更认定了原来的猜测,觉得她人品不好;再后来我学了珠宝设计,和我妈一个脾性,祖父就越发不待见我。”

    “最近这几年我忙着公司的事,股份却是江呈的,祖父每次见了我都懒得搭理了。”秦深说着说着就笑了。

    秦家和子嗣稀薄的江家不一样,秦老爷子先后结过三次婚,头个妻子是下乡时候认识的,可惜两人学识阅历相差悬殊,说不到一块去;第二任妻子乳|腺癌去世,就是秦深的祖母;第三任妻子是离过婚的,带着一双儿女寻个依靠,面对一大家子的刁难也安安分分,十分的好脾气。

    这么一来,老头子膝下儿女九个,至于孙辈重孙辈的,怕是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每逢过年乌泱泱一宅子人,成器的大有人在,不成器的也不少,少一个秦深怕是没多少人能记得起来。

    饺子煮好了,何妈妈喊她吃饭,何有时应了声,又收回心神:“那你吃过饭了没有啊?”

    “正在吃。”秦深开了视频给她看了眼,鲜虾饺,味道不错。

    小萨摩看得眼馋,站起来前腿扒着他膝盖,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场面着实凄凉。

    秦深叹口气,自己啃掉饺子皮,把里边的虾仁喂给它。想养狗的正主躲懒去了,可怜兮兮的狗儿子只能由他一手拉扯。

    看到他在吃饺子,一个人吃年夜饭也没亏待自己,准备了一桌子菜,何有时稍稍得了些安慰,“这是自己包的?”

    “超市买的速冻饺子。”

    何有时又不说话了,心疼。

    他在国外多年,很多吃食都是自己照着食谱摸索出来的,唯独不会包饺子。倒不是因为饺子难包,而是这种一家人团圆才能吃出滋味的吃食,一人忙活实在太孤独了。

    大概是因为听到了有时的声音,小萨摩扒着秦深的手直哼哼,还鬼灵精地把脑袋往手机屏幕前凑,看样子宠物店老板没少在它面前玩手机。

    “你儿子要跟你说话。”秦深被闹腾得不行,也不抱狗,把屏幕转了个方向,弯下腰对准它。

    看到有时的脸,萨摩嗷嗷叫了两声。

    “哟,怎么变好看了呀?”

    一天不见,小萨摩更圆润了,头上还扎了个蠢兮兮的小辫,立在脑袋正中央。

    秦深表情丁点没变,声音也淡,心里却有点得意:“今天带它去做了个造型。”

    隔着屏幕逗狗没什么趣味,何有时又开始心疼狗爸爸:“那……有人给你发压岁钱没有?”

    “没有。”

    “你过年买新衣服了没有?”

    “没有。”

    何有时学他一样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你这过的是什么年呀。”

    秦深也不说话,抿着唇,沉默地看着她,浑身上下都透着“我很难过”的气息。

    “要不……”何有时彻底心软了,刚想说“明天来我家过年吧”,就听秦深率先开口。

    “我现在去见你,好不好?”

    何有时怔住。

    耳畔传来清浅的呼吸声,视频中他眉眼深沉,背景是餐厅另一侧千家万户的灯火。

    “有时。”

    “我想你了。”

    第48章

    因为做了会儿直播,年夜饭吃得有点晚了。

    一家人坐上餐桌的时候, 春晚已经开了半个多钟头。三个人做了一大桌子菜, 量少花样却多, 饺子都做了两种馅的,费了挺大工夫。

    何爸爸何妈妈的手机响个不停, 来自亲戚的朋友的同事的, 两人筷子都顾不上拿,忙着接电话。

    “微信群?哎呀我跟你叔叔不玩那个, 弄什么红包呀, 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就行了,我们就不去抢啦……”

    “二姑您身体好啊, 我们都挺好的……”

    “有时啊,有时在呢,初四带她去给您拜年……”

    好半天两盘饺子没吃完,全都用来接电话了。有时呢,一整晚只接了两个电话。

    看着她这头冷冷清清的样子, 何妈妈怕她失落,索性把手机关了机扔一边去, 还把何爸爸的手机也抽走。

    “不回了, 咱吃饭吃饭, 明儿早上起来再给他们拜年。”

    南边传来烟花炸开的声音,何有时走到窗前望了眼, 果然是在放烟花。今年民意调查后官方同意有关部门有组织有纪律地在江畔放烟火了, 总算有了两分过年的味道。

    这一顿年夜饭吃得心不在焉, 何有时走神得厉害,平时最喜欢的小品节目都没能看进去。

    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秦深要来她家了。

    她清清嗓子:“爸,妈,我有个朋友想……”

    她说这话的时候,春晚正播到潘长江和蔡明的小品《学车》,气质端庄的老太太挽着自己的矮个儿丈夫甜滋滋来了一句词儿:“别看你叔叔长得小小的,在我心里他就是大大的港湾。”

    何妈妈笑得合不拢嘴,随口感慨了句:“真好啊,这两口子虽然看着不搭,但人家恩爱呀。这年头呀什么物质啊颜值啊都靠不住,男人得踏实顾家才行,条件越好的往往心气越高……有时你以后谈恋爱也是这样,爸妈给你攒钱买房子,咱们不看重对方条件。年轻人谈恋爱呀,自己舒心最重要,不舒心咱们就换一个,好小伙儿多着呢……”

    说了一通三五不着的,回头问她:“哎,有时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何爸爸何妈妈都停了筷子看她,何有时手一哆嗦,干笑:“没,随便喊喊。”

    本想给爸妈打个预防针,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她低头默默给秦深发短信:“来吧来吧,来了请你吃饺子。”

    她寻思着秦先生见过的场面多了去了,他书柜里还放着什么《演讲学》、《洗脑术》一类的书,应付这么个场面应该不在话下。

    何有时自己开解了一通,没心没肺吃饺子了,剩下的都交给他来。

    她这一等,从九点一直等到了十一点,饭桌收拾完了,没吃完的饺子都冻到冰箱里了,秦深还是没动静。

    何有时等得有点焦,发短信问他:“还来么?”

    秦深回了俩字:堵车。

    大年三十,懒得在家里开火而去外边吃年夜饭的本来就多,秦深又是从市郊往老市区走的,一晚上就没走过顺畅的路。

    何有时跑回房间,躲着爸妈给他打电话:“太晚了,等你过来都要半夜了,还怎么见我爸妈呀。要不你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我不见你爸妈。”

    路边聚着一小撮人,人群中似有灿亮烛光。秦深微眯起眼看了会儿,看清楚了,是有人点了一地的彩色蜡烛,在跟女生表白。

    秦深收回视线,低声笑了下:“我想见你。”

    他的小女朋友绷不住了,前一句还口是心非地要他明天再来,这会儿立马变卦了,隔着电话秦深都能听到她又羞又软的笑:“那我等你来。”

    秦深开了蓝牙,把手机放一边儿跟她说话。问的都是琐碎事,吃了什么,看的什么小品,爸爸妈妈职业是什么,喜欢什么。

    何有时一样一样给他讲,还乱支招:“我妈喜欢情商高会说话的,做事别太死板的那种男孩子;我爸爸呢喜欢稳重老实的,他带学生,以前有学生来家里拜访的时候,他都要叫人家下盘棋,说是棋品看人品。”

    秦深把重要信息记在心里,听得有点想笑。笑她胳膊肘往外拐,不想着如何加大难度来考验他的真心和诚意,反倒帮着他过她爸妈那关。

    何爸爸何妈妈一向作息规律,到了十二点,两人撑不住了,关了电视睡觉去了。

    老房子隔音不太好,何有时怕他们听到,说话声更轻,躺在床上等得都有点犯迷糊了,却听秦深来了句:“下楼吧,我到楼下了,六栋对不对?”

    刚浮起的两分睡意立马散了个干净,何有时心里砰砰直跳,跑到阳台上往中心花园的方向望。她视力有点差,只能看到楼下几十米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车,远光灯一闪一闪的。

    她冲那个方向招招手,快要抑不住嘴边的笑了,轻手轻脚地打开卧室门,做贼似的四下张望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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