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后,曹姨打了电话过来:“夫人刚刚打了镇定剂,现在已经睡了。”

    顾从礼仰着头,靠坐在车里,淡淡“嗯”了一声。

    曹姨叹了口气:“治疗的事情还是要慢慢来,不能急,她现在确实是对这方面比较抵触,这种事情还是要你来跟她说,我们的话肯定是不行的。”

    “我知道。”顾从礼依然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曹姨叹了口气,又说了两句话,才准备挂掉,挂之前,她忽然叫了他一声。

    顾从礼没应声。

    曹姨犹豫了一下,才道:“你自己也要注意自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会好的。”

    顾从礼坐在车里,垂着眸,忽然笑了。

    这么畸形的家庭。

    这么不正常的父亲和母亲。

    大概还有一个,同样不太正常的自己。

    *

    时吟观察了梁秋实整整两个礼拜,终于确定了,他确实有点不对劲。

    何止是有点,他简直太不对劲了,时吟觉得自己之前一定是谈恋爱谈得智商降到负五了,才没有发现。

    比如,冰箱里再也没有来自梁球球同志的水果和零食,再也没有画完一页分镜以后休息时间的扯屁,梁秋实整个人都变得安静了不少,时吟有些时候甚至觉得,他在刻意躲着她。

    终于,这天下午,时吟忍不住,在梁秋实传给她一页画好的分镜背景,透视又又又又出现了差错以后,看着他幽幽问道:“球球,你是谈恋爱了吗?”

    助手小鱼:“诶?!”

    梁秋实差点被口水呛着:“我没有,你突然之间问得这是什么问题?”

    时吟眨眨眼:“那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梁秋实没表情:“没有。”

    时吟点点头,啪啪啪几张图,把他刚刚交过来的东西都甩给他,放下笔:“那好,刚刚是作为朋友,我关心你一下,既然你不想说,那接下来我就作为雇佣你,给你发工资的,你的老板。”

    她人靠回椅子里:“这种低级错误出现了不止一两次了,背景人物,透视,网点,一塌糊涂,你如果真的有什么心事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要么跟我说,要么拿起笔来以前自己解决消化掉,不要影响到正经事情。”

    时吟毫不客气:“你做了我快两年助手,这种程度的错你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才对,一次两次就算了,连着几个礼拜,一直都是这样,现在小鱼的背景人物都比你画得好。”

    被点到名的小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现在好像不是开心地接受表扬的时候。

    梁秋实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你也知道,我做了你助手快两年了。”

    时吟皱着眉,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球球,我是想你有一天能画出自己的作品的,但是你这不是一个漫画家应该有的工作状态。”

    “那什么样是一个漫画家该有的工作状态?”他反问,“你自己不是也每次都拖到最后才会开始画吗?你这样的就是正确的,好的工作状态?我做了你的助手快两年了,从来都是我在照顾你的,我也不是为了你多给我的那点工资,我不缺钱,但是我也不是一直想做助手的,我也想有自己的粉丝和作品。”

    时吟愣住了。

    梁秋实笑了笑:“我在想什么,你注意过吗?之前的新人赏我也去参加了,第二轮就被刷下来了,这些你也不知道吧,在你心里我永远就只是你的助手而已,你有觉得,我也有想要画出自己的东西的欲望吗?”

    空气凝滞,旁边的助手小鱼默默往墙角缩了缩,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时吟顿了两秒,才说:“我没有觉得你只是我的助手……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我就说了,你什么时候有自己的作品了跟我说啊,我一定会跟编辑介绍你的呀。”

    “不用了,”梁秋实重新扭过头去,看着电脑上的ps,淡淡说,“因为我个人的问题影响到工作质量是我的错,对不起,之后不会了。”

    时吟皱了皱眉,觉得哪里不对,可是梁秋实明显不想再说下去的样子,时吟没法,只能继续工作。

    *

    梁秋实确实调整了状态,修改过的分镜毫无瑕疵,效率也提上来了,晚上两个人走的时候,他也一脸平静,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时吟想叫住他留下来好好聊聊,看着他的表情,又觉得今天也不是好时候。

    改天再说好了。

    送走了两个人,时吟回去把最后一页的主要人物墨稿画完,笔刚放下,门铃就响了。

    她站起来走到客厅,门已经开了,顾从礼站在门口,头倚靠在门框上,淡淡看着她。

    时吟先是确定了一下今天是工作日没有错,眨眨眼:“你怎么来了。”

    顾从礼没说话,唇角耷拉着,神情看起来有些阴郁。

    她跑过去,单手扶着门框,身子从他旁边探过去,关上了防盗门。

    砰的一声。

    十二月,白昼变短,天黑的早,她客厅灯没开,只有从书房里传来的隐约灯光。

    淡淡的,熟悉的椰子混合着奶香,还有清新的洗衣液味道萦绕鼻尖。

    她的沐浴露和洗衣液,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换过。

    而他过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把这味道忘掉。

    时吟关好了门,单手撑着他肩膀,去开玄关和客厅的灯。

    咔嗒一声,光线明亮。

    顾从礼微眯了下眼。

    时吟站在他面前,抬手轻轻地,戳了戳他唇角:“你不开心吗。”

    他适应了灯光,垂眼:“没有。”

    她穿着白色的珊瑚绒睡衣站在那里,白白小小的一团,杏眼漆黑,明亮又清澈。

    顾从礼想起顾璘,想起白露,想起曹姨对他的担忧和小心翼翼的提醒。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将时吟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拉到身边来,是不是对的。

    她那么美好,她的家庭应该是很美满的,有疼爱她的父母,以后也会有爱护她的,温和又简单的男人出现。

    不能想。

    一想到她会站在别人身边,缩在别人的怀里,跟他拥抱,接吻,上床,顾从礼神经都麻掉了。

    可能会忍不住杀了那个男的,然后把她绑在床上,锁在家里。

    让她看着他,只看着他。

    这样不对。

    她不是他的所有物,她应该是自由的。

    可是他有什么错,他的想法有什么错,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这是顾璘教给他的。

    顾从礼低垂着头,脑子里有些阴暗的东西挣扎着,和另一股理智较着劲,长睫覆盖下来,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忽然,有谁轻轻靠过来。

    细腻温热的小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往下拉了拉。

    顾从礼扬睫。

    时吟勾着他,踮起脚尖来,唇瓣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很快亲了他一下,又落回去。

    她放开手臂,额头抵在他胸口,像是被欺负了的小动物一样,撒娇似的蹭了蹭:“我不开心,我今天和朋友吵架了,好不开心,还好你来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带着一点委屈,听起来难过又低落。

    顾从礼闭了闭眼睛。

    所有的事情,都不想再去想了。

    随便吧。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通通都不想考虑了。

    她只能是他的。

    时吟这个名字,生生世世都要和他缠绕在一起。

    如果他只能在地狱里无法逃离,那就把她也拉到地狱里来。

    第49章 予死予生(6)

    顾从礼工作日来, 用冰箱里仅有的材料给她烧了一顿晚饭, 然后, 坐在对面,看着她吃。

    时吟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自在。

    她把盘子推到他面前,里面炒饭裹着蛋液, 黄澄澄的, 黄瓜和胡萝卜的丁像是点缀, 白的黄的绿的橘的, 卖相很好,时吟还挖了一勺老干妈辣椒酱在盘边。

    “你不吃吗?”

    “不吃。”

    时吟歪了下头:“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年终, 他这段时间一直很忙。

    他看着她:“给你弄个晚饭。”

    时吟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他的表情和眼神, 突然就让她觉得, 现在还是暂时不要跟他提梁秋实的事好了。

    总觉得如果说了, 会发生什么很糟糕的事情。

    吃过饭后, 顾从礼没呆一会儿就走了。

    时吟回书房,继续把剩下的最后一点工作做完, 凌晨一点半,终于把全部原稿都发给了顾从礼。

    时吟大功告成,长长舒了口气,人瘫软在椅子里,揉着酸疼的右手手腕, 指关节嘎嘣嘎嘣的响。

    她看着手机, 开始发呆。

    之前答应过了梁秋实, 会带他去欺岸的《零下一度》周年会。

    结果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去。

    时吟很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梁秋实工作上的失误她有点生气,可是作为朋友,她觉得他说的好像也没错。

    两个人认识近两年,一直以来,她都是被照顾着的那一方。

    他的心思是很细腻的,而且是个居家小能手,很多她想不到的地方,他都会帮她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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