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远远的,和刘棠玩的开心的罗云婳小娘子看到姐姐这边的情况,罗云婳叹气:……姐姐又开始了。

    罗令妤这般矫情,偏让周扬灵疼爱无比,关心地过来嘘寒问暖。而女郎柔弱,干脆靠在周郎肩头,咬着唇呜呜咽咽。

    陈王刘俶脸色微白,目中暗色浓一分。他努力忍着自己不喜女郎和周郎靠近的念头,心中默念“这是陆昀的女人”,“我不能不高兴”。周郎是男子,到底是要娶妻生子的……他不能说什么。

    罗令妤靠着周郎肩膀饮泣良久,略微觉得周郎的肩好似有些垫着什么……她待要细看,周扬灵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将委屈的女郎拉远了自己的肩。被周扬灵鼓励而温柔的眼睛看着,罗令妤抽抽搭搭地问:“周郎,你对我好,是对我怀有男女私情,想要娶我么?你不能是单纯地喜欢我,将我当妹妹?”

    周扬灵柔声:“我自是将你当妹妹啊。”

    罗令妤低着头抽泣间,悄悄地趁周扬灵不注意,眼神微妙地看了陈绣一眼:看,人家是无理由地对我好。嫉妒么?居然说我水性杨花!

    陈绣:“……”

    而这还不够。

    罗令妤转头望向陈王:“公子也是绝无男女私情地关心我疼爱我吧?”

    周扬灵也看向陈王。

    一瞬间,刘俶心神恍惚,好似被周子波和陆昀同时盯着一样,压力何其大。陈王殿下与他的好友陆昀一样,一眼看出罗令妤的做戏。他便不能理解,如此做作的表妹,陆昀到底爱她哪里,周郎到底爱她哪里?但是周子波看他的眼神几多威胁,刘俶沉默一下后,只好应了:“嗯。”

    罗令妤终破涕为笑。

    恰时,她虽眼中含泪,却仍眼尖地看到从寺门口方向走来的陆二郎陆显,这才是她的目的啊。罗令妤连忙喊人,陆二郎听到罗令妤的声音就头皮发麻,想躲开这个最近两日缠着他的表妹。但陆显眼睛随意一扫,看到罗令妤白里透红的面颊上沾着两行清泪,陆显一下子愣住了。

    然后陆二郎忘了自己原本想躲着罗令妤走,他怒火冲天地过来了:“表妹,谁欺负你了?你怎哭成这样?”

    罗令妤:“没人欺负我的……”

    陆显:“你是陆家客居的表小姐,你放心,就是三弟不在,建业也没人能欺负了你……”他的眼睛,落到了这几个人里唯一脸色难看的陈绣身上。陆二郎道:“陈娘子,我知你和我表妹有些矛盾。但我表妹柔弱,不比你,请你不要惹哭我表妹。”

    陈绣面色难看:“我惹哭她?!”

    陈绣才是想哭的那个啊!她惊惶地看一眼罗令妤——这人怎么这样啊?!自己不过说了她两句,她就拉着这么一堆人来给自己压力。现在更是躲在周郎身后抽抽搭搭,到底在哭什么呀?

    陈绣有苦说不出,眼下这群人分明更信罗令妤,觉得罗令妤受了委屈。罗令妤一眼没看向她,她却成了恶人。陈绣气得都不想为自己争辩了,红着眼,她啪得扔下了手中的活,转头就走。

    烈日下,女郎那般揉着眼睛走了。身后,周扬灵叹气,手指轻微地戳了一下罗令妤的额头:“你呀……”

    果然她心知肚明。

    罗令妤这一次真的红了脸。

    周扬灵反身去追真的被气哭的陈绣,然她身体不好,陈绣又健步如飞。拐过了一个弯,周扬灵便寻不到人了,只好无奈回去。而她回去后,罗令妤羞愧,不知跑去了哪里,陆二郎也不在了。陪伴她的,只剩下淡定的陈王刘俶,还有那边神色不安的公主刘棠,神色如常的小娘子罗云婳。

    陈绣一路红着眼出了开善寺,到外头碰上几个流民。这几个流民是她曾接济过的那几个,看到女郎,几个人便要过来搭话。但陈绣根本顾不上理人,到了自己的车边,就吩咐下人驱车下山。有罗令妤在的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那几个流民疑惑:“陈娘子怎么了?”

    一道中年男人声音流里流气地在后:“被陆家一个表妹欺负了呗。嘿,我全程看到了呢。”

    几个流民中,安静地站着一个少年郎。听到那中年男人又开始蛊惑人心,挑起士族之间的矛盾,少年郎撇过了脸。然一会儿,几个流民讨论得热烈时,中年男人摸了过来,手搭在他肩上:“嘿,你小子,这么快就受完罚了?果然皮糙肉厚,这都能爬上山啊。”

    竹林风声哗哗,叶子漫漫洒落,靠墙而站、与其他流民保持一定距离的少年始终冷着脸。

    中年男人看这个少年不理自己,恨得牙痒,却拿这个闷葫芦没办法。他看看四周无人注意,抓紧时间对少年郎耳语:“陈娘子和罗娘子斗心眼斗输了。但是没关系,陈娘子家势大,罗娘子却寄人篱下。这是多好的挑起陈家和陆家之间矛盾的机会,我们一定要抓紧。”

    少年郎仍然不吭气。

    中年男人却知道他在听着:“这样,我们不是受陈娘子接济么?你我去蛊惑那些流民,在他们中宣传一下,勾起他们的火来,让他们为陈娘子讨个说法。挑个时间,让这群流民去围罗娘子……嘿,那种美人,谁不乐意去啊?”

    他眼露淫色,好似已经想到羸弱可怜的女郎被一群渴望她的流民围住的样子。若是她无人庇护,沦落到他们这里。那女郎细腰丰胸,肌肤莹润,滋味定然……

    少年郎厌恶无比地扭过了头,应了下来。

    这个人是他们此来南国的长官,事成前,真不能杀了这个人。但少年郎在心里,已经将他杀了很多遍,就等着事成后,杀了这些曾经辱过自己的人。只要事情办成,他是一个人回去的,还是一群人回去的,又有什么关系?

    ……

    罗令妤戏弄了陈绣一把,见好就收,也不敢真把陈绣气疯了。陆二郎去找寺中大师交流时,罗令妤先前找的比丘就来告知她。待一会儿,比丘说陆二郎去了后院的小佛堂独自和菩萨说话,罗令妤便悄悄摸了过去。

    之前打理过,陆二郎在的这座小佛堂外,清幽宁静。竹林青绿,法相般若。女郎提着裙裾,蹑手蹑脚地绕过林子和藤架,到了佛堂外。她站在窗外,凑得近了,因此处格外安静,她得以清晰地听到里面陆二郎的说话声。

    陆二郎声音极低:“菩萨,三弟就要死了,左右不过半年时间,我该如何挽回?我想直接去南阳,可是罗表妹也要去,那不是又和我做的梦一样了么?前世不就是这样的么?况且,我父母不会同意我去南阳的。梦里是战事结束了,他们才同意……现在……难道三弟必须死么?”

    “先是梦到他万箭穿心,再是梦到他死在雪地里。都是差不多的时间。罗表妹先是嫁了衡阳王,再是孤独一生。到底是有多少个前世呢?菩萨,莫非前几世的我,就曾这样求过您,您才给了我改变命运的机会?那样的前世,是说……情深不寿么?我到底该怎么做,菩萨给我个指示吧。”

    ……

    罗令妤在外,听得头皮如炸,大脑轰然,变得空白。

    她骇然无比地想,二表哥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前世,什么三弟必须死?陆昀会死么?陆二郎疯了么?

    陆二郎这样的话,若是被旁的人听到了,一定会被以为他疯了。子不语怪力乱神,陆二郎这般疯魔,定然会被关起来。对于没有见识过的事,人们很少会相信。

    但是为什么,罗令妤捂着自己疾跳的胸口,她觉得自己有些信呢?

    她听到了“陆昀”,她无法当没有听过。

    女郎脸贴着窗,身子低伏,靠近想听的更真切些。她心中急切,便易露出破绽。身子凑得太低,脸不小心磕在了窗边的木头边缘。在寂静天地中,这声极轻的响声,也引人注意。

    屋中的青年喃喃自语声,一下子停了。

    罗令妤手心抓着汗,茫茫然。她的裙裾散落如莲开,她仰目,看到佛堂中走出的青年。看这青年,用复杂眼神看她:“罗表妹……你都听到了什么?”

    ……

    她愿意听到些什么呢?

    这是一个向前,或者后退的机会。前面好似有扇大门,推开它,将是不一样的世界。

    罗令妤鼻尖上渗了汗。

    ……

    良久良久,陆二郎听自己的表妹微微一笑。她伏下修长的脖颈,声音微哑:“二表哥,哪有什么前世今生。你从来没想过,你做的梦,也许是……预知未来么?”

    从来没什么前世今生,而是未来可能发生的轨迹,在不断地变化。这一切,却被陆二郎碰上……陆二郎眼睛抽搐一下。

    女郎镇定下来后,清水般的眼睛光华流动。她柔声:“若是你能预知未来将发生的一切……若是这些和三表哥有关,你告诉我,好么?”

    陆显:“……天机不可泄露。”

    罗令妤轻笑:“二表哥,天机已经泄露了。天机,说不定就是让你泄露啊。”

    陆二郎:“你不当我是疯子?”

    她望着他:“其实我不太信这些……但是二表哥,陆昀的事,我哪怕不信,也要听一听。二表哥,你愿意说给我听么?”

    第91章

    芝草甘露,融融之夜。

    夜间灯笼就着铁马喧声叮咣轻撞,薄雾又起,窗外天地雨刷一般朦胧,门口芳阶又落了一层银霜色。风调清艳的女郎裙裾扫地,漪漪如叠花,她正立在妆台前插着花枝,浇水、修枝。灯下颜色微红,在她巧手的侍弄下,这枝花艳艳风光,娇艳欲滴。这花是当日陆昀凌晨撑伞离去时,丢到她怀中的“娘子聒噪”。罗令妤竟然没有把花扔了,反而插了起来,悉心料理。

    浓花掩面,美人隔花。罗令妤嘱咐侍女灵玉,边想边说:“将江女郎走之前送我的酒取出来,酒中加些荼靡花露,浇些冰水,用我之前交给你的配方。天愈发热了,夏夜饮荼靡花露酒,当是雅事一件。”

    “把院子里的芭蕉摘了,裁剪好,再缝作簟席。平时歪躺着也凉爽些。”

    “艺兰可否?拿笔拿纸,我做个月令吧,照着月令调理便好。”

    寻寻常常,闺阁之秀,皆是雅事。只当这般士族贵女,才有闲情侍花采露,摘叶温酒。

    她侍花之时,木门轻叩。侍女开了门,见是一身风霜的陆二郎陆显。陆二郎衣袍风流袖子宽大,手中提着一盒子。立在门外灯笼下的郎君温雅清矍,脸上神情淡淡,似有些心不在焉。

    昨日在开善寺,罗令妤撞见了陆二郎神神叨叨之事。彼时陆显被罗令妤说动,想将自己做的梦和盘托出。不想当时公主刘棠领着罗令妤的妹妹找过来,刘棠紧张地与陆二郎说话,罗令妤识趣地和妹妹离开。那事便不了了之。但陆显上了心,他想了一日,还是决定来见罗令妤。

    侍花的女郎抬起明眸,眸中清亮如水,静静看着陆显将手里提着的盒子交给侍女。陆显不在意地说:“表妹方才病好,清瘦了许多。我带了些灵芝人参来,表妹便吃着。吃完了也不必问管事,直接再问我就是。”

    罗令妤放下手中沾了水珠的剪子,遥遥一伏身,语气轻快促狭:“那便多谢二表哥了。”

    抬眸时,她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已猜到陆二郎找自己所谓何事了。陆二郎做梦什么的,他很在意;他提起的陆昀生死,让罗令妤也在意了起来。

    ……

    侍女下去后,陆二郎才琢磨着如何说自己的梦。在他看来,他做的梦总是与陆昀和罗表妹有关,总在见证那二人爱情的悲剧。但他的梦时间线却是混乱的——当小的事情不能影响到大事件时,他的梦中什么都不会改变;而一旦影响,大事件结束,梦的隐患就消失,他不会再继续做这个梦了。

    然陆显自己不知道什么样的事可以影响到大事件。他第一次改变陆昀和罗令妤结局的时候自己都在浑浑噩噩,然那时有明确的指示,他能一眼看出只要罗令妤不嫁给衡阳王,悲剧就能挽回。他糊里糊涂地朝着那个目标努力,他确实做到了。

    但是现在的梦,陆显暂时没看到能够改变梦境的契机。他只知道战事输了,陆昀死了。他无法避免战争,他没有左右两国战事的那般强大能力。他之前想陆昀不去边关,梦却告诉他没有用。到现今,陆二郎已经不知该怎么是好。他念叨时还被罗令妤撞见……

    陆二郎迟疑:“表妹,你真的想知道我做的梦是什么?纵然如你所说,没有什么前世,我只是能预知未来。然这般能力,易遭天妒。若是我说给你听,导致更糟结果怎么办?”

    罗令妤沉吟:“那要看更糟结果是什么了。”

    陆显想到三弟的死,心微梗塞:“……好像也不会更糟。”

    罗令妤便笑:“如果二表哥真的可以梦见未来,那么未来结果不好,二表哥醒来后,一定会想办法改变吧?我认为,不管上天给二表哥什么样的预示,凡事发展,都有一个逻辑在。不可能因为二表哥把梦告诉我,那个逻辑就消失了。什么变化都没有的话,事件按照事件本身的走向来,合情合理。若是逻辑改变了,那也一定是有旁的诱因加了进去……而旁的诱因,既可能是二表哥改变了的那一点儿事,也可能是命运残留的那点儿顽固意志。”

    “那么,再加一个我,又能有多大区别呢?”

    陆显急道:“有区别啊。例如你是今年的花神,然在我梦里,今年花神选你并没有赶上,明年的花神才是你。再是你是否记得你开脂粉坊那日,在我梦中本该是衡阳王救了你,三弟手臂受伤你却不知;现实中却是三弟眼睛被烫了。一样的坏事,我绕开了一个,还有另一个……”

    罗令妤望着陆显,出神了一下,然后摇头:“这个区别好像不大。况且,二表哥,脂粉坊那次,其实你什么都没改变。”

    陆显:“……?”

    罗令妤轻声:“三表哥的手臂,还是受伤了的。”

    陆显:“……什么?!我怎不知?”

    罗令妤便告诉他,陆昀的手臂依然受伤了,只不过不再是脂粉坊那一日。而是之后有一天,罗令妤与陆昀在葡萄架下乘凉,葡萄架倒塌,陆昀用手挡了下,手臂在那时伤了。

    说起这个,罗令妤粉腮泛红,心跳不已。自是想起那一日葡萄架倒塌,是她和陆三郎太过孟浪的缘故。

    罗令妤含笑:“所以那天的事,二表哥并没有改变什么。”

    陆显闻言先是愣住,然后一阵沮丧。他心中自然以为那一天自己改变了很多,阻止了罗令妤和衡阳王交好的机会。但是罗令妤这么一说,他也想起来,梦里罗令妤因衡阳王受伤去探望,现实中罗令妤同样想去探望,却被他拦下……他改变的其实是他拦不拦罗令妤这事,然不是惊马也会是泼水,他一点改变都没有。

    罗令妤若有所思:“那么,即是说,小事件虽影响大事件,但太小的改变无意义。事情的发生不会改变,逻辑自在,一直会往前走。即是说二表哥仅能改变一些细枝末节,却不能阻止天地间自存的事件逻辑。”

    陆显已经听得糊涂,半懂不懂。但他听懂了的那部分,让他“啊”一下,好似恍然。

    罗令妤的意思,不正与他的梦对照了么——

    六月十九日的及笄日,他无法迫其不存在;

    陆昀的死劫,他同样不能提前令其不存在。

    他只能,到事情发生的时候,再想办法将事情导向别的方向。只是现在罗表妹及笄礼那一日的事情,比较容易影响;而陆昀在边关赴死的事,他不容易影响。

    大事件的逻辑,不在意他的意志,只一径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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