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博士应道:“提辖但吃不妨,只顾去。”

    两两挽了,出得茶坊来,上街行得三五十步,只见一簇众人围住白地上。史进道:“兄长,我们看一看。”

    分开人众看时,中间里一个人,仗着十来条杆棒,地上摊着十数个膏药,一盘子盛着,插y 虼b上面,却原来是江湖上使枪棒卖药的。

    史进见了,却认得他。

    原来是教史进开手的师父,叫做“打虎将”李忠。

    史进就人丛中叫道:“师父,多时不见。”

    李忠道:“贤弟如何到这里?”

    鲁提辖道:“既是史大郎的师父,也和俺去吃三杯。”

    李忠道:“待小子卖了膏药,讨了回钱,一同和提辖去。”

    鲁达道:“谁奈烦等你!去便同去!”李忠道:“小人的衣饭,无计奈何。提辖先行,小人便寻将来。--贤弟,你和提辖先行一步。”

    鲁达焦躁,把那看的人一推一交,骂道:“这厮们夹着屁眼撤开!不去的酒家便打!”

    众人见是鲁提辖,一开都走了。

    李忠见鲁达凶猛,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陪笑道:“好急性的人!”

    当下收拾了行头药囊,寄顿了枪棒。

    三个人转弯抹角,来到州桥之下一个潘家有名的酒店,门前挑出望竿,挂着酒旗,漾在空史飘荡。

    三人来到潘家酒楼上拣个济楚阁儿里坐下。

    提辖坐了主位,李忠对席,史进下首坐了。

    酒保唱了喏,认的是鲁提辖便道:“提辖官人,打多少酒?”

    鲁达道:“先打四角酒来。”

    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按酒,又问道:“官人,吃甚下饭?”

    鲁达道:“问甚么!但有,只顾卖来,一发算钱还你!这厮!只顾来聒噪!”酒保下去,随即烫酒上来;但是下口肉食,只顾将来摆一桌子。

    三个酒至数杯,正说z 9陧a较量些枪法,说得入港,只听得隔壁阁子里有人哽哽咽咽啼哭。

    鲁达焦躁,便把碟儿盏儿都丢在楼板上。

    酒保听得,慌忙上来看时,见鲁提辖气愤地。

    酒保抄手道:“官人,要甚东西,分付卖来。”

    鲁达道:“酒家要甚么!你也须认得酒家!却恁地教甚么人在间壁吱吱的哭,搅俺弟兄们吃酒?酒家须不曾少了你酒钱!”

    酒保道:“官人息怒。小人怎敢教人啼哭打搅官人吃酒?这个哭的是绰酒座儿唱的父女两人,不知官人们在此吃酒,一时间自苦了啼哭。”

    鲁提辖道:“可是作怪!你与我唤得他来。”

    酒保去叫。

    不多时,只见两个到来∶前面一个十八九岁的妇人,背后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儿,手里拿串拍板,都来到面前。

    看那妇人,虽无十分的容貌,也有些动人的颜色,拭着泪眼,向前来,深深的道了三个万福。

    那老儿也都相见了。

    鲁达问道:“你两个是那里人家?为甚么啼哭?”

    那妇人便道:“官人不知,容奴告禀∶奴家是东京人氏,因同父母来渭州投奔亲眷,不想搬移南京去了。母亲在客店里染病身故。父女二人流落在此生受。此间有个财主,叫做“镇关西”郑大官人,因见奴家,便使强媒硬保,要奴作妾。谁想写了三千贯文书,虚钱实契,要了奴家身体。未及三个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将奴赶打出来,不容完聚,着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钱三千贯。父亲懦弱,和他争不得。他又有钱有势。当初不曾得他一文,如今那讨钱来还他?没计奈何,父亲自小教得家些小曲儿,来这里酒楼上赶座子,每日但得些钱来,将大半还他,留些少父女们盘缠。这两日,酒客稀少,违了他钱限,怕他来讨时,受他差耻。父女们想起这苦楚za无处告诉,因此啼哭。不想误犯了官,望乞恕罪,高抬贵手!”鲁提辖又问道:“你姓甚么?在那个客店里歇?那个镇关西郑大官人在那里住?”

    老儿答道:“老汉姓金,排行第二。孩儿小字翠莲。郑大官人便是此间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绰号镇关西。老汉父女两个只在前面东门里鲁家客店安下。”

    鲁达听了道:“呸!俺只道那个郑大官人,却原来是杀猪的郑屠!这个腌泼才,投托着俺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户,却原来这等欺负人!”

    必头看着李忠,史进,道:“你两个且在这里,等酒家去打死了那厮便来!”史进,李忠,抱住劝道:“哥哥息怒,明日却理会。”

    两个三回五次劝得他住。

    鲁达又道:“老儿,你来。酒家与你些盘缠,明日便回东京去,如何?”

    父女两个告道:“若是能彀回乡去时,便是重生父母,再长爷娘。只是店主人家如何肯放?郑大官人须着落他要钱。这个不妨事,俺自有道理。”

    便去身边摸出五两来银子,放在上,看着史进道:“酒家今日不曾多带得些出来;你有银子,借些与俺,酒家明日便送还你。”

    史进道:“值甚么,要哥哥还。”

    去包裹里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

    鲁达看着李忠道:“你也借些出来与酒家。”

    李忠去身边摸出二两来银子。

    鲁提辖看了,见少,便道:“也是个不爽利的人!”

    鲁达只把这十五两银子与了金老,分付道:“你父女两个将去做盘缠,面收拾行李。俺明日清早来发付你两个起身,看那个店主人敢留你!”

    金老并女儿拜谢去了。

    鲁达把这两银子丢还了李忠。

    三人再吃了两角酒,下楼来叫道:“主人家酒钱,酒家明日送来还你。”

    主人家连声应道:“提辖只顾自去,但吃不妨,只怕提辖不来赊。”

    三个人出了潘家酒肆,到街上分手。

    史进,李忠,各自投客店去了。

    只说鲁提辖回到经略府前下处。

    到房里,晚饭也不吃,气愤愤地睡了。

    主人家又不敢问他。

    再说金老得了这一十五两银子,回到店中,安顿了女儿,先去城外远处觅下一辆车儿;回来收拾了行李,还了房钱,算清了柴米钱,只等来日天明,当夜无事。次早,五更起来,父女两个先打火做饭,吃罢,收拾了,天色微明,只见鲁提辖大脚步走入店里来,高声叫道:“店小二,那里是金老歇处?”

    小二道:“金公,鲁提辖在此寻你。”

    金老引了女儿,挑了担儿,作谢提辖,便待出门。

    店小二拦住道:“金公,那里去?”

    鲁达问道:“他少了你房钱?”

    小二道:“小人房钱,昨夜都算还了;须欠郑大官人典身钱,着落在小人身上看他哩。”

    鲁提辖道:“郑屠的钱,酒家自还他,你放了老儿还乡去!”

    那店小二那里肯放。

    鲁达大怒,开五指,去那小二脸上只一掌,打得那店小二口中吐血;再复一拳,打落两个当门牙齿。

    小二爬将起来,一道烟跑向店里去躲了。

    店主人那里敢出来拦他。

    金老父女两个忙忙离了店中,出城自去寻昨日觅下的车儿去了。

    且说鲁达寻思,恐怕店小二赶去拦截他,且向店里掇条凳子坐了两个时辰,约莫金公去得远了,方才起身,迳到状元桥来。

    且说郑屠开着间门面,两副肉案,悬挂着三五片猪肉。

    郑屠正在门前柜身内坐定,看那十来个刀手卖肉。

    鲁达走到门前,叫声“郑屠。”

    郑屠看时,见是鲁提辖,慌忙出柜身来唱喏,道:“提辖恕罪。”

    --便叫副手掇条凳子来。

    --“提辖请坐。”

    鲁达坐下,道:“奉着经略相公钧旨∶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面。”

    郑屠道:“使得,你们快选懊的切十斤去。”

    鲁提辖道:“不要那等腌厮们动手你自与我切。”

    郑屠道:“说得是小人自切便了。”

    自去肉案上拣了十斤精肉,细细切做臊子。

    那店小二把手帕包了头,正来郑屠家报说金老之事,却见鲁提辖坐在肉案门边,不敢拢来,只得远远的立住,在房檐下望。

    这郑屠整整自切了半个时辰,用荷叶包了,道:“提辖,教人送去?”

    鲁达道:“送甚么!且住!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

    郑屠道:“却才精的,怕府里要裹馄饨;肥的臊子何用?”

    鲁达睁着眼,道:“相公钧旨分付酒家,谁敢问他?”

    郑屠道:“是合用的东西,小人切便了。”

    又选了十斤实膘的肥肉也细细的切做臊子,把荷叶包了。

    整弄了一早晨,却得饭罢时候。

    那店小二那里敢过来,连那正要买肉的主顾也不敢拢来。

    郑屠道:“着人与提辖拿了,送将府里去?”

    鲁达道:“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郑屠笑道:“却不是特地来消遗我!”

    鲁达听得,跳起身来,拿着那两包臊子在手,睁着眼,看着郑屠,道:“酒家特地要消遗你!”把两包臊子劈面打将去,却似下了一阵的“肉雨。”郑屠大怒,两条忿气从脚底下直冲到顶门;心头那一把无明业火焰腾腾的按纳不住;从肉案上抢了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将下来。

    鲁提辖早拔步在当街上。

    众邻舍并十来个火家,那个敢向前来劝;两边过路的人都立住了脚;和那店小二也惊得呆了。

    郑屠右手拿刀,左手便来要揪鲁达;被这鲁提辖就势按住左手,赶将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脚,腾地倒在当街上。

    鲁达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着醋钵儿大小拳头,看着这郑屠道:“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郑关西!”

    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郑关西!”

    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

    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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