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青说完, “嗒吧嗒”踩着拖鞋, 向卧室走去。

    “林青青,我还是不是你朋友?”佳月声音有点儿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难过。

    林青青站住了脚, 转过头,故作轻松地翻了个白眼:“是,还是最好的那种。我可以走了吗?”

    “是齐涛?!”虽然是个问句,可佳月语气很肯定。

    林青青红肿的眼睛瞬间睁得老大, 小嘴张得,连后槽牙都能看见了。

    她举起右手指着佳月:“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鬼精鬼精的了?”

    佳月生气地“噔噔噔”几步, 向沙发走去:“你快坐下,老实交待,到底那个变态干什么了?”

    林青青磨磨蹭蹭地坐在沙发上。

    佳月看了她一眼,站起身, 去厨房给她拿了一杯水,又拿一块小黄手巾包了几块冰:“你敷一敷吧,要不然,明天更肿。”

    林青青接过按在眼睛上:“我现在算是相信你说的了。那个齐涛,还真是挺变态的!不是说要采访他嘛,第一次,约好了,他的经纪人说,航班临时取消了;第二次,他的经纪人说自己弄错时间了;第三次,也就是今天……”

    林青青说着,眼泪一滴滴沿着眼角流下来,声音抽抽噎噎地:“说是下午专门空出来,给媒体采访,让我早点儿去排队。我早早就去了,结果所有人都采访完了,也没叫到我!我就去问,他的经纪人……居然说,他去吃饭了!让我约下次!呜呜呜……我……我忍不住跟他吵,还被骂得狗血喷头!他这是耍我玩儿呢!”

    所以,她是一路哭着回来的。

    佳月气得双眼圆睁,把手里的小熊捏成了小熊饼干。齐涛也太过分了,从小到大都以欺负她为乐!现在还欺负到了青青头上!还当她是小时候的“土土”?受欺负只知道哭?

    佳月直接拨通了齐涛的电话。这个号码,还是她爸爸发给她的,说,让她跟齐涛联系,照顾照顾人家归国华侨!

    “土土,你找我?”齐涛欢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佳月气得想跟他来句“fxxk!”

    可她到底是个小淑女,深吸了几口气,语气平静地说道:“不是让我朋友做专访吗?怎么老安排不上?”

    林青青听得有点发呆,她还以为佳月上来就会开骂。

    “你知道这事了?她没来跟我联系啊。我还以为你不让她来呢!”

    佳月嘴唇都咬得发白,才忍住没立刻骂出声来。这人难怪能红,这演技都炉火纯青了。

    “那我现在替她联系。你今天有空吗?”

    “我呆会儿,本来想去健身的,算了,你让你朋友过来吧。你要一起来,就更好了!”齐涛笑嘻嘻的。

    佳月目光一闪:“健身不正好?让她给你拍几张健身照,展示一下你健康的生活习惯!要有泳装就更好了!”

    林青青把眼睛上的冰块拿了下来。

    她两眼微微发直地看着佳月……心情有些微妙。她们高中起就是好朋友。佳月一直是个单纯善良,会啃毒苹果的白雪公主。可从什么时候起,佳月居然变得这么沉稳御姐了?

    她心里突然飘过一句挺文艺的话……我活成了你喜欢的样子。佳月是在不自觉地模仿叶深?

    片刻,佳月脸色平静地放下了电话:“他说要跟公司商量一下,过几天给我答复!”

    林青青想了想,叹了一口气:“但愿这次,他不会再玩花样……我去休息了。”

    没想到,她刚走到卧室门口,就听到佳月说:“等你采访完了,咱们再找他们算别的帐!”

    林青青:“!!!”佳月已经进化成了狼外婆?!

    第二天下午,佳月和叶深在永胜的会议室见了方太太。

    方太太穿着雪花呢的大衣,身材挺拔。

    叶深黑西服,蓝衬衫,安静地坐在佳月身后。

    主讲是佳月。

    佳月心里有些紧张。虽然事先跟叶深对过一遍,可实战操作,方太太情绪激动起来会做什么事,她完全没有把握。

    佳月首先拿出了那张关系图:“方太太,这是根据您提供的信息,还有以前的一些资料,我绘制的方先生的社交关系图。”

    这张图很简单。中间是方先生,旁边是收留他的那位朋友,很容易就发现,方先生和那位朋友,认识的人,重叠的部分很多。

    方太太一脸的不理解:“这是他大学室友,两个好得穿一条裤子。我跟他也挺熟的。老光棍一个。”

    佳月又拿出两张照片来。一张床照,一张是方先生跟那位室友的合影。合影中,因为是夏天,两人都穿着短裤。

    佳月没有说什么,而是指了指床照中的那条腿,又指了指室友的腿。

    那位室友个头不高,人长得很清秀,单薄,露出来的腿,修长纤细如女人。

    方太太脸上的不解渐渐消失,好像生命也一起消失了一样,面孔变得雪白,两只眼睛无神地看着佳月。

    片刻,她的脸渐渐胀红,她猛地一挥手,“叭叭叭”地几声,把桌上的照片和资料全都扫到地上。

    她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嘶喊:“不可能!你们这些混蛋律师,就是想骗钱!根本不对!根本不可能!”

    佳月吓得本能地往后一倒,然后,她的肩头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扶住了。

    叶深凑到她的耳边,声音极轻,极低,佳月觉得,叶深的唇都碰到了她耳朵上的软骨,她莫名地战栗了一下。

    “不要动,什么也不要说,让她发泄。”

    方太太把桌子捶得“砰砰”响,嘴里含混不清地叫骂着,她的长发全都纠缠在一起,脸上模糊一片。

    佳月看得心酸起来。人到中年,才发现过去所有的生活,都是谎言,能不伤心吗?

    佳月和叶深就这样一言不发,安静地陪着。

    方太太足足哭了有近一个小时……最后终于冷静下来。

    她拿纸巾胡乱擦了下眼泪和鼻涕:“对不起,我……光看腿怎么能证明,就是我去找他,他也不会承认的!”

    佳月看了一眼叶深,有些忐忑地说道:“方太太,现在我们有三个方案。您听一听,回去仔细想想,我们再决定选哪一个。”

    “方案一,让他们起诉,在法庭上当众揭穿他们。到时,我们一定会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的关系。这点,您不用担心。然后,我们会以您这么多年受到欺瞒和过着不安全的……性/生活为由,要求对方做出经济上的赔偿。”

    佳月说得很慢以保证流畅,生怕自己说得磕磕巴巴,让方太太对她产生不信任的感觉。

    “方案二,您委托我们出面去跟他们谈。为您争取最好的离婚条件。按照法律规定,即使他们确定对您造成了伤害,也最多是作出一定数目的赔偿。让对方净身出户,这个要求,法庭一般不支持。但,我们可以尽力一试。”

    “方案三,您自己去找他们谈。如果他们不想公开自己的性向,也许会答应您的离婚条件,我们可以事先帮您起草离婚协议。”

    方太太低垂着头,好像刚才已经哭完了所有的力气:“你们去找他们谈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跟这种恶心的人,多说半句话。”

    前后不过一个多小时,方太太离开时,步履蹒跚,瞬间老了十岁不止。

    他们提前下了班。一路上,佳月都很沉默,不时地看着窗外发呆,心里总觉得闷闷地。

    叶深减慢了车速:“想不想跟我去一个地方,散散心?”

    佳月回头看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十月底,南方的山,树叶还是翠绿一片,偶尔有几片黄色,夹杂其中。

    松树,榆树,柳树,槐树,藤萝,蒿草,白石,黑土,流泉。

    夕阳的光,将山林渲染得有了几分初秋的斑斓。

    久在城中,看惯了钢筋水泥,闻惯了汽车尾气,突然在这样的山林中漫步,让人觉得,身心都沐浴在新鲜的氧气里。

    佳月拼命地呼吸着,边走,边张开了双臂:“好久没到山里来了。真是个好地方。”

    叶深微笑凝视,见她脚下有一块突起的青石,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小心。”

    叶深的手大小刚刚好,干爽,手掌上有微微的硬茧。不轻不重地握着佳月的手。

    佳月心头一甜,脸上发热,微微低下了头,看着脚下,轻轻地迈动步子,绕开了那块石头。

    叶深犹豫了一下,没有松开佳月的手。佳月的心跳乱起来,却任由他继续握着。

    两人就这样无言地,沿着小路向前走去,不过十来分钟,林木深处,冒出一座青砖黑门的小庙来。

    佳月有些惊讶。这座庙看上去真的很小,门口连个香炉都没有,门前的石板路缝里,贴地长满了一处处,米粒大的小紫花。

    叶深牵着她的手,慢慢地向庙门走去:“你知道,什么东西最伤人吗?”

    佳月凝眉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情绪。我们做律师的,成天跟人世间最麻烦的事打交道。很容易被客户的情绪左右。不纾解出来,慢慢地就会生病。”

    佳月恍然明白,叶深为什么会带她来散心。

    却没想到,叶深接着说:“两年前,我就差点儿……病死了!”

    佳月的呼吸和心跳一起静止了。

    第32章 因为我有你

    佳月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黑黑的长睫毛轻微地颤动着, 像黑蝴蝶的翅膀,被风吹动。她的唇本来是淡淡的樱桃红,此时也白得像透明的梨花瓣。

    墨玉般的眼睛里, 更隐隐泛出泪光。

    叶深本来很平静, 可佳月深切的,毫不掩饰的担心, 让他的平静,一点点地温暖起来, 好像要开的水, 冒出一个个小小的气泡。

    他握着佳月的手, 紧了紧:“小笨蛋,我说的是两年前啊!我现在不是已经恢复健康,又成为律界一条威龙了吗?”

    泪水在眼眶中发热, 佳月使劲地眨了眨眼睛,不想让它流下来。

    她对情绪病不熟悉,但也知道,抑郁症不容易治疗, 严重的还会引致自杀。她无法相像,叶深这么年轻,这么优秀, 居然会得这样的病,被折磨得差点儿死去。

    叶深向她走近一步,低头看着她:“我爸妈都是法学教授。从小对我就期待极高。很多人说我是天才,其实我不是。我只是比别人起步得更早。别人中学打魔兽的时候, 我在背法典。高中,别人看好莱坞大片,我在看案例分析。”

    佳月的心又开始抽痛起来。她不自觉地反手握紧了叶深。

    “我在大学,两年就修完了四年的学分,大三通过司考,大四就开始独立做案子了,一出道,就战无不胜。那时,我相当地膨胀,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情绪困扰。”

    “三年前,我接了个大案子,是一桩民企和跨国企业的合同纠纷。我对国外的法条不熟,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每天只睡一两个小时。你知道,国外的法律非常完备,案例多如牛毛,经济纠纷的各种专业词汇,搞得我头昏脑胀。但是最后……那个官司,我还是输了,输在一个哈佛海归律师手里。”

    佳月静静地听着。她也听说过这个案子。但是,官司之所以会输,当时的说法很多,有人说,根本不是输在法庭上。她可以想象,叶深花费了这么多的心血,输掉官司,受到的打击有多大。

    “虽然连客户都不怪我,可我很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很……无能。怎么会输呢?我辞了职,决定去美国留学。我相信以我的能力和履历,考了gre,申请美国学校根本不是问题。”

    一阵晚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

    “啊嚏哦”,佳月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那声音竟然在山里回响了几声。

    佳月窘迫得满脸飞红,伸手出白嫩嫩的右手,飞快地捂住了口鼻。

    叶深见佳月只穿了一件灰色薄呢小西服上衣,指了指小庙:“我们先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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