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都直接把学生证拍桌上了,“阜立大学”几个字令前台的表情明显和煦,嘴上却还是拧巴:“我不是不相信你们,但我们也有规定,客人的信息不好透露的咯,你把东西给我,我如果碰见你们说的那个人,会替你还给她。”

    向南星都火了:“姐们儿你怎么这么不懂变通呢?”商陆倒是比她淡定,真的把药瓶给了前台,拉着还想理论一番的向南星走了。

    向南星还忙着在商陆和前台之间两头望,眼看就要被拉出客栈,赶紧反手一抓:“咱就这么走了?”

    商陆低眸瞧了眼被她紧攥着的手腕,恰逢此时一行游客高声阔谈着走进客栈大门,商陆几乎下一秒就将向南星揽入怀中,不顾向南星瞬间坚硬的身体,他就这么揽着她,跟着那行客人,绕过前台的视线死角,悄悄溜进了客栈内部。

    彼此的出发点不一样,商陆倒是拎得清,没跟她一样浪费时间责怪前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听话:“我刚进客栈前看了下,客栈只有三层,总共不会超过20个房间。”

    一混进客房区商陆就放开了她,他的体温却蕴着她的胳膊,向南星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你不会想一间一间房敲开来看吧?”

    “求个心安吧。”此时二人就站在通往东西两侧的分叉口,商陆点点她身后,“分头行动。”

    说完就要往另一个方向去敲开第一件房门。

    向南星赶紧拽住他的衣角:“我敲开人家房门之后该怎么自报家门?”

    尤其现在这么晚了,她不找个合理身份傍身,吵醒了人家保不齐要挨揍。

    商陆低头瞧了眼她随身包上印着的“延卿医馆”字样:“就问他们需不需要艾灸技师。”

    他一向瞧不上中医,但碍于他姥爷总看中医,他也耳濡目染,多少知道点中医界的论资排辈,医师都不乐意被人喊成技师,不懂的人又普遍觉得技师就是给人按摩的——那些做大保健的都好意思自称是技师。

    向南星原本拽着他衣角的手当即反向一推,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你才技师!你全家都是技师!”

    可惜等向南星敲开第一间陌生人的房门,到底还是怵的,被对方皱眉一睨,脑子突然一片空白的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好,需不需要艾灸技师?”

    对方一愣,随即连说:“不要不要不要!”直接关门反锁。

    向南星险些被门板撞着鼻尖,一缩脖子,躲开了冲撞,却没躲开门内隐约传来的一句:“神经病吧这大晚上的……”

    向南星到底还是脸皮薄,被骂了难免有点小情绪,只能靠骂商陆转嫁。

    等接二连三吃完一溜闭门羹,向南星也练皮实了,抱着她从北京的医馆一路背到乌镇来的随身包,敲开一扇房门就是一记甜笑:“姐,需要技师么?”

    “哥,需要……”

    直到碰上一个穿着大裤衩就来应门的大哥,向南星才终于笑不出来了。

    那大哥将杵在门外的向南星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打量了一轮,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摸着下巴,笑得有些猥琐:“妹子,干嘛呢?这么晚了……”

    向南星硬着头皮,“需要……技师……”实在说不下去了,向南星赶紧改口,“不好意思我敲错门了……”趋利避害的本能迫使她拔腿就跑。

    却被这大哥一把捞着胳膊拽了回来:“大保健的?我正准备打电话叫一个呢。”

    向南星试图扯开对方的手:“误会了,我可不是……”

    对方却已经问起了价:“你怎么收费的?”

    向南星一听,头皮更麻了,这大哥满嘴酒气,说理恐怕也听不进去,她只能咬死了牙,用尽全力去扯对方的手。

    对方拽在她胳膊上的手却越收越紧,向南星眼看自己一脚已经被他带进屋,尖叫声脱口而出:“你丫放……”

    话音未落,那大哥已经被一股更野蛮的力道掀开了。

    直到对方砰地撞在门上,向南星才顾得上扭头看,商陆就站在她旁边,也没给她多看两眼的时间,直接拉着她走了。

    那大哥还在身后骂骂咧咧:“小兄弟,抢人呢这是?”

    向南星头都不敢回,怕那大哥跑过来揍他俩,怂得只顾拉着商陆赶紧走,商陆却停下了。

    商陆回头见那大哥还在色眯眯地盯着向南星,面色铁青地折了回去,向南星伸手抓了个空,也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从小没茬过架的她关键时刻也不犯怂,手里没家伙大不了用指甲往死了抓对方的脸。

    可惜还没等她亮爪,商陆已经一手提起那大哥的衣领,一手抄起那大哥掉落在地的酒瓶,照着门框一砸。玻璃碴立马碎了一地,商陆举着手里剩的那半截酒瓶,抵对方的颈——

    “这我女朋友,你再多看一眼试试?”

    刚被砸啤酒瓶的声音吓得惊立当场的向南星,原本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突然,静止了。

    看似根正苗红的少年眼里突然发了狠,似乎这大哥再往不该看的地方看半眼,命就得交代在这儿。

    大哥这回终于被吓得醒了半酒,连连点头,跌跌撞撞回屋反锁门。

    向南星眼看商陆起身过来,下意识退了半步,商陆这才记起他手里还拿着半截酒瓶,随手往走廊的垃圾桶里一扔。仿佛之前那个拿啤酒瓶吓唬人的压根不是他,那脸色,说恢复寻常就恢复寻常:“我找到那个人的房间了。”

    “啊?”

    向南星还有一半心思丢在方才的那段插曲里,攫住她的那点惴惴不安,也不知是那大哥的轻浮之举带给她的,还是商陆那句“女朋友”带给她的……

    商陆却似乎已经忘了之前那段,全程锁着眉,却不似刚才那样带着不属于他的狠劲:“应该是307没错,把角最安静的房间,明明亮着灯但敲门没人应。”

    向南星这才记起还身负重任,立马做好硬闯的架势,这就要三步并两步地踏上通往三楼的楼梯,商陆却叫住她:“这客栈可都是双层柳木门。”

    “……”

    “……”

    向南星悄然收回脚步。

    “我又没说我要硬闯。”幡然不认。

    商陆破天荒没拆穿,只问:“我没带身份证出来,你带了吗?”

    向南星点头。

    “去前台开306号房,我在这儿等你。”

    看来他已有了计划,向南星不敢耽搁,转眼已飞奔下台阶。

    前台已经轮完了班,向南星见到的不再是之前那个前台,很顺利办好了入住。

    二人直奔306,相邻的两间房,彼此阳台只隔不到一米。看来这也是商陆进客栈前就观察好了的。

    他的洞察力确实是令人佩服,但向南星临跨到307的阳台之前,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万一人家什么事都没有,咱这可就是擅闯民宅了。”

    “怕什么,有我陪你一起蹲局子。”

    呸!明明是我陪你一起蹲局子——

    向南星咬牙切齿翻进307。

    商陆紧随其后。

    307房间的布局和306并不完全一致,更像是个套房,外屋的灯亮着,却不见人影,周遭也没有别的动静,向南星和商陆刚来得及交换一下眼色,内屋就突然传来扑棱的水声。

    二人皆是一惊。

    水声中还夹杂着一些教人听不清道不明的细碎响动,仔细听,分明是被憋着无法喘息的声音,商陆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转眼已推开通往内屋的柳木门。

    等向南星醒过神来跟过去时,商陆已经湿了t恤的前襟,正忙着把浴桶里的人捞出来,解开对方套在头上的塑料袋。

    向南星从没见过商陆如此惊慌无措的样子,系了死结的塑料袋怎么解也解不开,试图扯破它,韧性极佳的黑胶袋却丝毫不见缺口。

    向南星也好不到哪去,把自己的随身包翻得七零八落,才手指颤抖地捏出几根针灸用针,那一刻她多么庆幸自己当时是从医馆直奔得火车站,若不是有这几根针,等商陆徒手扯开这一层套一层的黑胶袋,这个女人可能已经没命了。

    女人终于可以自由呼吸,却如死一般寂静,商陆赶紧给她做心肺复苏。

    向南星瘫坐在一旁,看着急红了眼的商陆,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已经没了声的女人突然重喘起来,商陆才终于失力跌坐一旁。

    如今这个女人痛苦的喘息都是动听的。

    商陆看着向南星,如释重负地一笑。

    浅浅淡淡,却迷人眼眸。

    向南星心尖一紧,差点就陷了进去,却又突然锁了眉——

    这个女人的重喘声太不寻常了,向南星再一看她,分明口唇发绀,向南星之前还以为这是窒息过久的应激反应,现下一看,却分明没那么简单。

    向南星跌跌撞撞地挪过去扶起她:“你是不是有哮喘?”

    刚松懈下来的商陆都快被逼疯了,向南星连忙推他出去:“你赶紧去找她的哮喘药!”

    向南星从医馆带出来的随身包就摊在一侧,商陆刚起身跨过她的随身包,朝外屋夺门而去,向南星已忙不迭从一地的潮湿和破碎的塑料袋掩埋下,扯过随身包。

    刚救回来的人命眼看又悬于一线,向南星慌乱得手都不听使唤了,取了针包,碘伏消毒,凭着最后那点强撑着的镇定,一边施针,嘴上一边背着她本熟得不行如今却因情急而快忘个干净的口诀:“清喘穴……垂直进针……0.2厘米,震颤5秒。”

    五秒过后,这女人还未止喘,向南星不得不左手按住发抖的右手,继续:“若5秒未止喘,可将针提至皮下……先,先……”

    陡然忘了接下来该怎么办的向南星急得都快哭了,直到外头商陆翻箱倒柜的声音传来,她才深吸一口气,逼自己赶紧唤回记忆:“向左斜刺0.5厘米,提插3次……再,再将针提至皮下,向右斜刺0.5厘米,提插3次……”

    “姐姐,你全身放松,深呼吸……吸气……呼气……”

    向南星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有没有听她的,她自己倒是按照自己的指令一直在条件反射地深呼吸。

    终于,折磨着耳膜和神经的重喘声渐渐平息。

    向南星都没发现自己收针时太过紧张,针都被她捏折了两根,刺破她的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浑身紧绷的肌肉也都还硬梗着,放松不得。

    向南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唤:“商陆……”

    “……”

    “商陆!”

    商陆急忙跑回来,已是大汗淋漓:“没有找到哮喘药……”

    向南星见他这样,等不及绷得不像样的面部肌肉缓慢松懈,已先行冲他一笑。

    商陆明显懂了,一愣,赶紧去瞅平躺在地上的那个女人——

    对方的胸腔正平稳起伏着。

    那一刻,商陆只想给这个吓得都快不会笑的姑娘一个大大的拥抱。

    *

    商陆把这个刚捡回一条命的女人抱上床。

    这女人能开口的第一句却是:“为什么要救我?”

    那般欲哭无泪。

    商陆瞥了眼不远处桌上摆着的一部手机和一份遗体捐赠协议,虽说医者仁心,但他的语气很冷:“自杀者的遗体压根不能捐献。你死了对社会一点价值都没有,只会让爱你的人绝望自责。”

    “……”

    “……”

    “我查过,只要是机械性死亡,脏器不受损就没问题……”女人分明一心求死,听不进任何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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