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修循着气味最浓烈的方位,脚步晃啊晃,最后倚靠在厨房门框上。

    里面,某人正弯着腰用抹布擦着燃气灶,嘴里还在碎碎叨叨:“……吴文简直超神了,绝对是黑暗料理界不可被超越的存在,连三岁都不是他的对手吧!燕麦粥还能这样煮的?”

    她抽空拿调羹舀起一点熬糊了的粥,放在舌尖尝了尝,顿觉灵魂出窍。

    “我的天呐,这他妈还是加了胡椒粉的燕麦粥???”

    另一个熟悉的清冽声音忽然在这时笑了。

    饶束立刻扔下调羹,转头望去,只见那人靠着门框,两手插在裤兜,左脚放在右脚之前,姿态悠闲又好看,唇角还荡漾着浅浅的笑。

    “……”

    饶束仓促地把自己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幸好,除了这条大红色的围裙,没有特别颠覆她个人形象的变化。

    但是,大红色围裙也足够丢人脸了啊……

    饶束默默装死,一边悄悄地动手解开围裙系带,一边笑着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张修歪着头反问:“你希望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她取下这条土味十足的围裙,清了清嗓子,说:“我希望你是这一秒才出现的。”

    “如你所愿。”

    他挑着秀气的眉,目光掠过她手上拿着的那条大红色围裙,相当玩味,唇角的笑意绷不住。

    饶束红了脸,干脆不装死了。

    她把围裙抖开,拿在身前比了比,气呼呼地问:“怎么啦?这条围裙不好看啊?你敢说它不好看?”

    张修屈指,轻蹭鼻尖,移开视线,忍笑,“为了照顾某人的面子,我还真不敢说这围裙不好看或者土气什么的。也就,可以与广州的广场舞大妈们媲美的程度吧。”

    “……”饶束选择背转身,不再面对他。

    “你真是讨厌死了……”她小声嘀咕,继续擦着燃气灶。

    张修离开门框,朝她那边走过去。

    “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讨厌鬼……”她还在嘀咕,宽松的天蓝色睡衣衣袖晃出小小的弧度。

    张修轻“嗯”一声,从她身后抱住她,“然后,讨厌鬼要带你回家了。”

    饶束霎时僵硬了,停下手上动作。

    “吴文他,还在睡觉呀。”她低下头,看见他白皙修长的十指,交叠着缠在她腰间,印刻着某种美好。

    “不用管吴文,上飞机后再给他发短信。”

    张修把下巴搁在她肩上,侧转头,亲了亲她的耳垂,“我好想你。”

    饶束的头低得更低,耳垂染上绯红。

    她小声:“其实,我也好想你。”

    平生没有想念过谁,就非要等到那个人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中,再从我们的生命中消失几天,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做“想念”。

    “想念”的作用是什么呢?

    让我们得以在单枪匹马作战的日子里,忍受孤独,忍受疼痛,快速成长,快速成功,只为了早日与对方相见相拥。

    想念往往可以使得孤独的人在失去支撑的岁月里,学会如何与尖锐的生活作斗争。

    3

    飞机再度载着少年和少女飞越太平洋上空。

    张修很累,全程补眠。

    他指节明晰的手指垂在座位扶手边沿,饶束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臂挪到他身前,放在他自己的卫衣上,正好压住卫衣口袋。

    饶束不知道张修有没有给吴文发过信息,为保万一,她自己也给吴文发了条信息,告诉吴文:他们回去了。

    但是显然,吴文这会儿还在睡觉呢,发出去的信息半天都没回音。

    玩计算机的人都这样日夜颠倒的吗?饶束感到不可思议。

    4

    落地开机。

    饶束一手拉着两人的简易型行李,一手拿着手机,低头看。

    张修向来不拿任何行李,对于这一点,她已经习惯了,并在潜意识里娇惯着他,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劲。

    他塞着黑色耳机,九分裤搭黑色衬衫,反戴着遮阳帽,还戴着一款宽大的黑色口罩,走在前面,乍一看特别像当前国内的年轻明星。

    而且,他身上与生俱来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

    或许是走路的姿势与众不同,或许是眉目间的气势凛然别致,导致他硬生生把普普通通的机场大厅走成了时装大秀的t台。

    饶束跟在他身后,默默叹气,心想:能不能别走得这么拽啊?咱广大机场乘客真的不欠你大爷的钱啊……

    与此同时,她的手机铃声响起。

    饶束的视线还停留在少年的背影上,满眼温柔,来不及收回。

    她几乎没看手机屏幕就接通了来电。

    “喂?”

    没有回应。

    “喂?”

    一阵电流声。

    饶束第三次:“喂?”

    “还以为你死掉了哩。”信号那端传来中年妇女的声音,半带戏谑,半带和蔼,还掺杂了一些市侩民俗中的精明气息。

    饶束忽觉双眼酸涩。

    拉着行李箱的五指握得死紧。

    半秒的愣怔过后,她抬高下巴,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连眼神都刻画出倔强。

    脸颊贴着手机屏幕,她冷静开口:“有话说话。没话,麻烦挂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那边的人这样问道。

    饶束不屑地笑了一声,反问:“我有回去的必要吗?”

    “你弟弟的耳朵检查出了问题,要去广州做进一步的治疗。”

    饶束狠狠地皱了皱眉,心脏骤痛,语气仍倔强:“然后呢?”

    “你要是还在广州,就先等着吧,到时候我们去到了医院,再通知你。”

    “……什么病?”饶束吞了吞口水,咽下某种哽咽的声调,停在原地讲电话。

    “中耳炎。”与她讲电话的人说完这句,笑着询问:“听说你很能赚钱了啊,到时候帮你弟弟付一部分医药费应该没问题吧?”

    两行清澈的泪水从饶束的大眼睛里流出来。

    无声,无息。

    盛大的凋零,盛大的枯萎。

    重复第一千零一次。

    “好。”饶束压抑住所有的哽咽,从喉咙中挤出这一个尚算清晰的字眼。

    随后,她又补充道:“但是以后,请让饶唯跟我讲电话。我们约定好了的,不是吗?”

    约定好了,饶束只跟弟弟饶唯讲电话,不跟母亲讲电话,尽管这个号码是母亲的号码。

    电话那端回应道:“你弟弟耳朵现在听不见,他怎么跟你讲电话?”

    “那你干什么打我电话?我不想跟你讲话。”饶束一字一句,念得清晰:“永远,不想。”

    “好吧。那我挂了。”

    ……

    瓢泼的大雨,苍白的闪电。

    班主任的傲慢,办公室的沉闷。

    电话里的女人事不关己的敷衍,最终决定了谁谁不得不妥协的命运。

    所有人都转身离去,剩下漫无边际的黑夜。

    我站在宿舍楼下打电话,沿着唯一的一间便利店往暗处走。

    我听见电话里传来女人不耐烦的声音。

    直到,那一刻之前,我仍旧称呼她为“妈妈”。

    我问:“妈妈,么么在做什么呀?”

    我说:“妈妈,么么有没有认真复习功课啊?要督促他,不然期末测试就考不了第一名了。”

    我说:“妈妈,这里的环境好差,没有独立的浴室,我连澡堂的位置都找不到……太搞笑了啊。”

    妈妈没有回答我。

    一直,没有。

    永远,不会有。

    我就这样,再也没有,等到那个,传说中的,妈妈的回答。

    出现在我身后的,是另一个人啊。

    另一个,不太陌生的,却也完全不算熟悉的,中年男人的面孔和身影。

    “教官好。”我说,我收起手机。

    他靠近我,近得不合常理。

    他带着满身的侵略的气息,我怎么会不懂?

    我跑向深山,那无边无际的、漆黑一片的郊外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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