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想要!”叶茂高声,脸涨红了,“但那又怎样?人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这也有错吗?我想要,又没说我一定要得到,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饶束点了点头,没有生气,但语气冷下来了,“这个词挺准确的。我就是这么自以为是的人,你到现在才看清我吗?”

    “你看你!你又误解我的意思,你真的太讨厌了!”叶茂被她激到了,话语脱口而出。

    饶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笑了,“又讨厌又自以为是,嗯,所以快点远离我这种人吧。”

    “你……”叶茂努力平复呼吸,努力恢复回往日的温柔,望着她的双眼,“束哥……”

    “呼——”良久,饶束轻轻呼出一口冷气,说:“行吧,别太当回事。但我真的要回去了,挺困的,得回家补眠。”

    没等叶茂说什么,饶束又伸手拍了一下她肩膀,爽朗地,不带任何暧昧气息地。然后说:“今天谢谢你啦,那我先回去咯?”

    “……”她这么一说,叶茂也不好缠着她不让她走,更不好跟上去围观她睡觉,只好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好,再见,束哥。好好照顾自己,有事随时可以联系我。”

    “行。”

    “……”

    叶茂站在原地,望着她高挑偏瘦的身影,撑起中长款的黑色大衣,中性且清冷,好看得厉害。走路的姿势也与众不同,有点怪异,有点帅气和痞气。

    只是,也太洒脱了一点吧?只留下一个“行”字就转身走了……

    3

    电梯升到第二十七层楼,钥匙打开套房门。

    饶束的确有点疲惫了,只想冲个热水澡,然后快点舒舒服服地躺床上补眠去。

    但当她跨进客厅的时候,忽而察觉到哪里变得不对劲了。

    半小时后,饶束把房子里所有地方都检查了一遍,确定了一个事实——她的所有个人用品都不翼而飞了。

    她倒在沙发里,卧趴的姿势,闷声,自言自语:“苍天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的小偷都这么清新脱俗的吗?抽屉里的现金都不要了吗?只偷女孩子的个人用品了吗?操操操……”

    当晚,重度生活自理无能患者饶束,放弃了补眠,塞着耳机去楼下的家乐福超市购物。

    一个人逛超市是一件很孤独的事。

    一个本身就很孤独的人独自逛超市则堪称悲剧。

    因为,她连孤独这种感受都没有了。

    她早已在踏进超市之前就被孤独淹没了个透彻。

    人越多的地方,反而越是有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饶束推了一辆购物车,慢悠悠地上了斜面电梯。

    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疲累的,对任何人事物都毫无兴趣的。唯一的念头是把购物清单里的物品买齐。

    来的路上她也有想过,把东西买齐了以后呢?

    买齐以后,提回去,再回到她一个人的套房,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忙些琐事,灯光明亮也始终不会说话,水族箱空荡荡地一条鱼都没有,阳台的盆栽显露出回避的表情,英式挂钟一整天都没有声音,她会在沙发上玩玩游戏,她会在电脑面前看些东西,她会在书架之间打个盹,她会安静地在床上睡去,她日复一日地过着这样的日子,无声的,痛苦的,毫无意义的。

    突然踉跄,身体往前倾,饶束差点摔倒了。

    原来电梯已经把她和购物车带到第二层了,她却忘了看脚下,以至于被电梯绊倒了。

    她无暇顾及周围人的目光,她早已不再在乎别人的看法。

    她推着购物车走向货架,首先要买毛巾……

    晚间的超市特别多人,饶束塞着耳机,耳机里播放着 halsey 的 gasoline,她跟着音乐轻声哼,站在货架前挑选毛巾。

    对,如同歌词所言,对于躁郁症患者而言,处于抑郁期时,的确就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只靠着残缺不全的生命程序代码,艰难地坚持着。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低潮中把自己抛却,再哭着把自己找回来。

    循环不断,持续剧痛。

    「you can not wake up, this is not a dream」

    「you are part of a machine, you are not a human being」

    「with your face all made up, living on a screen」

    「low on self esteem, so you run on gasoline」

    「oh, i think there is a fault in my code」

    「oh, these voices will not lea·ve me alone」…

    有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饶束转身,听见那人说了两句“对不起”。

    她勉强笑笑,“没关系。”

    再转回来,面对货架,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她摘下一只耳机,动了动唇,低头看自己的鞋子,又看购物车,最后侧身,环顾周围。

    心脏缓缓地罢工了。

    人们都在移动着,忙碌着,交谈着,说笑着。

    饶束站在超市里的两排货架之间,面朝通道尽头,静止了。

    声音她都听得见,时间流逝她也感受得到,但双眼就是凝滞了。

    她被困在这副身躯里,动弹不得,大脑渐渐空白。

    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

    如果有一天,你在喧闹的超市里看见这样一个女生。

    她长相中性,左耳戴了耳钉,背影寡落清冷;

    她塞着耳机,笑着说没关系,笑意却从不达眼底;

    她上一秒还在认真地挑选商品,下一秒就凝固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久久地站在某个地方,眼神空洞,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如果你看到了她,请记得把她带走,离开原地。

    但不要伤害她,会疯。

    会疯的。

    第72章 罗门生

    1

    回神, 宛若惊梦一场。

    在那场梦里,饶束被大片大片的浓云裹住了,满眼皆空白,只感到自己在不断地下坠, 一刻不停地下坠。

    而她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重, 无力往上腾跃, 只能放任自己坠落。

    落到底了, 还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在那片白之中来回找路,四处碰壁。她一直拍打着冷硬的壁垒, 希望能让墙外的人们听见。

    可是没有, 一直没人应声,她永远都等不到墙外的人。

    人们推着购物车从她身边经过,挎着购物篮与她擦肩而过。来来去去,换了一批又一批。

    只有她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在这喧闹运转着的超市里站成一件摆设物。

    超市里的广播开始提醒顾客们,即将到关门时间了。

    光着脚的少女在浓云迷雾中摸索前进, 远方的微光破云而来,却是捉不到的丝丝缕缕,转瞬即逝。

    她放慢了脚步, 如同瞎子寻路。

    不知得谁眷顾,终于走出迷雾。

    回神那一霎, 呼吸都滞留。

    抓着购物车的左手已经冰冷,指甲盖泛白,是太害怕失去这唯一的救命稻草的缘故。

    难以想象吧。

    这世上竟有人把一辆超市购物车视为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饶束调整着呼吸, 抬手看腕表,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超市即将停止营业。

    她匆匆拿了几件生活用品,结了帐,独自走回小区。

    冲凉,擦头发,趴在阳台看夜景,靠在床头无声阅读。她尽量使自己忙碌。

    脑中却始终是一片混沌,与漫长的夜晚拉锯着、消磨着,早已忘了该如何安然入睡。

    她琢磨了好些年,抑郁这个东西到底最像什么?

    此时此刻她感觉,抑郁是一条没有毒牙的蛇。

    如果她和这条蛇相处得不好,蛇就会紧紧勒住她的脖颈,让她无法呼吸,而且越是挣扎便越痛苦;

    如果她和这条蛇相处好了,双方就可以相安无事,偶尔她还会大着胆去抚摸蛇身,摸清它的蛇皮纹理。

    但无论如何,抑郁就是一条蛇,阴森森地存在着,冷冰冰地贴着她。

    只要她稍有异常,或者被什么刺激了,敏感的蛇就会使尽全力缠住她。

    尽管是一条没有毒牙的蛇,抑郁却绝对可以把她缠得想死,让她窒息。

    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在夜里死去,一次又一次地在凌晨埋葬自己的尸体,一次又一次地在天亮时从泥土里爬出来。

    身上的泥层越来越厚,饶束有时候连衣服都不知道该怎么穿。

    半夜突然醒来,床边的书本还打开着。

    《如果一切重来》。

    工整排列的印刷字体在明亮的灯光下散发着幽幽的书墨气息,饶束半撑着身体,低头瞧着翻开的书页。

    她在睡前读到那一句——“你曾凝视过春天的大自然吗,斯蒂曼先生?我们有时候竟会怀疑冬天从未存在过。”

    生活就是如此。好的时候一切都很好,好到能让我们把最坏的东西全都忘掉。

    那么坏的时候呢?是否也能坏到让我们把所有的好都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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